88.番外·他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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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泽第一次见到慕雪莹的时候, 其实已经没有了多少的概念,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在一个孩子的心目当中, 记忆最深刻的, 其实是父母，只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却是最惨痛的回忆。
有些记忆变得逐渐模糊, 有些记忆却是深刻如斯…
他永远都记得母亲告诉他,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你要好好的活着。
然后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鲜血不停的流着, 萧泽的眼泪也不停的流着, 只是不管怎么落泪，母亲都已经不会回来。
在大将军萧铎死后的第三天，夫人殉情, 两人双双身死，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萧泽。
军中的副将争相要抚养萧泽，结果他们的动作再快，都快不过另一个人，萧泽被皇帝陛下接走。
皇帝的亲卫亲自到边关来接走萧泽，那亲卫告诉一众将士, 皇帝体恤萧泽年幼，边关苦寒, 并不适合一个孩子成长。
更何况萧铎将军是怎么死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 为了照顾萧泽, 他们最终还是同意了。
那个时候，萧泽已经没有哭泣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哭了还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要带我去哪里？”萧泽问面前的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是看，可亲卫队的队长知道，这个孩子，怕是不容易好了。
“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哪里会有人照顾你的。”队长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随随便便给一个孩子许诺，让他有了期待，最后却落空，岂不是太残忍了。
可显然是他想得太多，萧泽根本不会有什么期待，也无所谓去什么地方，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只是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丢下他…
因为父亲走了，所以，母亲什么都不要了吗？所以，只能丢下他？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萧泽许多年，即使日后他已经明白了许多的道理，已经明白母亲的选择，却依旧难受。
萧泽被带到了皇宫，安安静静的，无论皇帝和他说什么，他都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皇帝很是担心。
“哎，带他下去吧，好生的照顾着，太子在什么地方？让太子有空的时候多陪陪他。”皇帝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一场战役会这么的惨烈，也显然没有想到，有时候人残忍起来，什么样的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你说，他们为了威胁萧铎，用力什么？”队长临走的时候，皇帝忍不住的问道。
那队长的眼眶红了红，他们只是听闻就觉得这么惨烈，“用了，一百多个孩子…”
把那一百多个孩子，活生生的在萧铎面前斩杀…
这是让人不齿的行为，却真的有人做了。
皇帝闭上了眼睛，他可以明白萧铎的做法，只是…只是…
他看着方才那恍然未觉的孩子，总觉得有些心疼。
萧泽就这么在皇宫住下来，每天有人伺候着，然后还有人对着他说话，他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就要抛弃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萧泽不知道每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在这里多久…
可就在那个时候，慕雪莹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成为他一生的救赎。
她带着他，走出了阴霾，走出了泥淖，也带给他最纯粹的快乐。萧泽一直都知道，慕雪莹给他的，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可是一开始，萧泽并不觉的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他一开始见到慕雪莹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讨厌。
他明明觉得一个人好好的，可是那个人却一定要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么猝不及防。
那么不容拒绝，就这么闯入他的心里。
萧泽一开始还不知道那个每天出现的女孩子到底是谁，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公主殿下。
萧泽不知道一个公主为什么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萧泽根本就不想理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平静。
萧泽总是躲着慕雪莹，躲着她，躲得远远的。
可慕雪莹却浑然未决，一直缠着萧泽，缠的人烦不胜烦，可萧泽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他也渐渐的习惯有个人跟在身边。
虽然有些怪异，可也没有任何人提出来，皇帝原本就心疼萧泽，此番更是乐见其成，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于是…萧泽只能被动的接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小尾巴…
那个时候的他，大概是讨厌的。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身后的那个人，其实他也不清楚，人是群居的动物，见识过温暖，就不愿意放开。
“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忍无可忍的时候，萧泽也曾经和慕雪莹反驳过，可是那个人当时是什么态度？
慕雪莹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会说话的？”
萧泽当时第一次有了哭笑不得的情绪，他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个哑巴…
萧泽冷着脸，却得到了小女孩儿的安慰，她说：你不要难过，从今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萧泽根本就不相信这样的话，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他从前听得多了，父母都曾经说过，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慕雪莹却从那天之后，开始缠着萧泽，无论萧泽去什么地方，她总能缠上，那时候，萧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那时候，慕雪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受人待见。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萧泽才告诉慕雪莹，因为他在害怕，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之后会怎么样。
也根本不知道，相信了这句话的他，之后会怎么样。
在不确定和不相信当中，萧泽却已经没有办法拒绝了。
不知道是因为那些陪伴，还是因为那些话，萧泽只是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个女孩子很麻烦。
慕雪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是被萧泽讨厌的。
每天不厌其烦的告诉他：“阿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至于什么时候，她对他的称呼变了，萧泽也不知道，他反对过，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每天听着那个聒噪的声音，喊着他阿泽…
那么聒噪的声音，可是听不到的时候，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得，萧泽觉得自己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出来。
他想义正言辞的拒绝，说不要再跟着他，不要再喊他阿泽，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被咽了下去。
没有必要说，不需要说，迟早…这个人会明白的。
他们两人的关系，因为一棵桂花树而改变，某一天早上起来，萧泽现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公主殿下这一次没有出现。
他觉得有些奇怪，心中却是不停的自嘲，果然如此…说要陪着他的人，最后还是会离开的。
结果还没等萧泽难受完，就有小太监和宫女带着他去找慕雪莹，说公主殿下爬在树上，不肯下来，谁劝都没有用。
众人没有办法，只能过来找萧泽，萧泽被人找来的时候，慕雪莹正趴在树上动弹不得，却拒绝所有人的帮助。
眼泪汪汪的看着萧泽。看起来十分的可怜，她就站在树上，抱着树干，对他伸出手，她说：“阿泽，我下不去了。”
萧泽简直是被这个人给气死，哪有人可以爬的上去却下不去的？
然后不管小太监说什么，慕雪莹都不肯下去，而是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一直喊着他的名字，第一次，萧泽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讨厌。
如果不是那么好记的话，也许这个小丫头就不会这样…
“公主殿下，您还是快点下来吧。”萧泽淡淡的开口，那树木其实不算很高，找来侍卫和太监都可以，可是慕雪莹偏偏不乐意。
最后僵持不下，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只能求他，萧泽简直气笑了，求他又有什么用？
分明是哪小公主不愿下来，这一切难道还要怪罪到他的头上不可？
慕雪莹把那些宫女和太监统统轰的远远的，萧泽不明把她到底要干什么，却也没有反驳。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这里只有你和我了，你可以下来了吧。”萧泽不相信可以爬上去，却下不来。
“我真的下不去啊…你难道以为我是骗你的？”慕雪莹难受的看着萧泽，“你不相信我…你看这里这么高…”
萧泽一言不，总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慕雪莹。
“公主，你快点下来。”他脸色平静的开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是多么的紧张。
“阿泽，我跳下来，你接住我好不好？”慕雪莹认真的看着他，萧泽简直要被这句话给吓到，这是什么话？
跳下来？他答应了吗？他没有啊？
“别，不要，你不要乱来！”萧泽惊恐万分的喊着，他分明就什么都没有答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相信你的。”
可是公主殿下却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和机会，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慌乱之间萧泽只能想办法接住她。
两个半大的孩子，这般的胡闹想也知道是怎么样。
两个人一起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慕雪莹的情况还好，没有怎么样，只是苦了萧泽，胳膊摔伤了，骨头断了。
慕雪莹抱着他哭的惊天动地的，哭的所有宫女和太监全部跪在地上，惊动了侍卫，惊动了太子，也惊动了皇帝。
萧泽一脸无奈的看着抱着她哭的小公主，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哭的，明明受伤的人是他啊。
明明痛的人是他。
萧泽白着一张脸，却还要安慰哭的不能自己的小公主，“你不要哭了…”
慕雪莹却不肯停下来，不停的说对不起，不停的说她不是故意的，她说：我只是想和阿泽一起…
萧泽轻轻的弯了弯唇，他想笑的，却现时间过得太久，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笑了。
“别哭…”萧泽轻轻的开口。
皇帝陛下赶来，让人把萧泽带下去医治，急吼吼的宣了太医，可慕雪莹却紧紧的抓着他另外一只手，怎么都不肯放，一定要和他一起去。
侍卫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小公主一起走。
接骨的疼痛，是很多成年人都没有办法忍受的，可是萧泽却忍了下来，慕雪莹哭的比他还要厉害。
弱小的小姑娘，一直紧紧地抱着他，“阿泽不要怕。”
萧泽哭笑不得，他很想问问慕雪莹到底什么地方看到他在害怕。
萧泽坐在床边，让太医接骨，慕公主就跪在床上，紧紧的抱着他，捂住他的眼睛，因为看不到，听觉更加的灵敏，一点点小动静萧泽都可以感受的到。
可是他却舍不得打断，被人这样珍视。
“阿泽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爬树了。”慕雪莹哭泣的声音一直传到他的耳朵里面，他很像告诉她不要哭了，其实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眼泪一点一点的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他的衣领里，温热的液体，一点一点的落下，好似温暖了什么，又好似带走了什么。
萧泽想，从此以后，他大概是更加不能拒绝了…
因为他现在就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拒绝…
“你轻一点啊，你轻一点。”慕雪莹一边哭还要一边指挥那个太医，太医战战兢兢的替萧泽接骨，说千万不能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
让萧泽要好好的修养。
慕雪莹这时候才放开他，萧泽看到哭的和兔子一样的人，觉得很是有趣。
“对不起…”慕雪莹歉意的开口，看着萧泽这般模样，她觉得很难受。
谁知萧泽却随意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慕雪莹解释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有些踌躇的看着萧泽。
“侍卫和太监，一定可以接住你的。”萧泽淡淡的开口。
慕雪莹却认认真真的看着他，“不要他们，只要阿泽。”
萧泽却因为这句话直接愣住，慕雪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句话到底给他带去多少的震撼，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就是因为这句话…
她拥有了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是吗？”萧泽淡淡的开口，面上无悲无喜，无波无澜，慕雪莹却用力的点了点头，脸上还挂着许多的泪水…
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看起来十分的滑稽。
萧泽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替她擦掉眼泪，“不要哭了。”
可就是因为这句话，慕雪莹哭的更厉害了，萧泽显然不知所措，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萧泽头一次露出无奈的表情…
他养伤的日子里，慕雪莹还是每天都会来找他，风雨无阻，她带来许多有趣的书籍和古玩，萧泽却总是兴致缺缺的。
慕公主却丝毫没有气馁，每天都陪着他。
渐渐地，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多，渐渐的，萧泽开始期待每天看到慕雪莹的时候，渐渐的…
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悲伤。
后来，他终于知道那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有一个人闯到了心里，怎么样都不肯走，就那么霸道的，毫无道理的闯了进去。
“你为什么每天都叫我公主呢？”慕雪莹歪着脑袋看他。然后告诉他，我喊你阿泽。
你可以喊我阿雪。
很相似对不对？
萧泽那个时候就知道，小公主虽然看起来纯良无害，可是肚子里一肚子的坏水，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
束缚了他的一生，并且他还是心甘情愿的。
他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了最后的心甘情愿，萧泽明白自己的想法，也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想，不管是什么心意，至少那个人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救赎，她说，需要他。
她说，要他好好的活着。
萧泽以为自己大概是疯了，事实上，他也的确是疯了…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然后她看着他习武，练剑，仿佛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了别的，只有彼此。
他把那份感动藏在心里，谁也没有告诉，只有自己才知道，妥帖的收藏。
单纯美好而快乐…可有些快乐总是戛然而止的。
他的小公主，前一刻告诉他：“阿泽，你以后要娶我，知道吗？”
他愣住了，答应下来，内心的欢愉和快乐，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可还未等他细细的回味，这份快乐就被破坏，破坏的人，还是亲手给他快乐的人。
他的小公主，沙哑着嗓音，哭泣的告诉他：阿泽…从此以后，我是公主，你是侍卫…我们要记住彼此的身份…
他不明白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却在那双眼睛里面，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她不舍的看着他，紧紧的抓着他的手，那一天晚上，慕雪莹了高烧。
梦里一直抓着他，咬牙切齿的说：我不甘心。
他听到了她所有的不甘和爱恋，也听到了她所有的悲哀和无奈，萧泽想如果他的存在是让小公主那么痛苦的话。是不是不出现比较好？
可是人总是贪恋温暖的，萧泽明白，自己是舍不得的。
从来都是如此。
到了半夜，慕雪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她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看着萧泽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她说：“阿泽…你要等我好不好…阿泽…不要娶别人好不好…”
萧泽当然是答应的，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自从那一年起…她就已经，是他的全部了，怎么会舍得拒绝？
从那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似乎降到冰点…就如同她所说的一样，她是公主，他是侍卫，身份有别。
可是，她还是不准任何人和他一起，她还是每天去什么地方都带着他，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到，他们的称呼变了…
那是一段，艰难而又漫长的时光，他看着他的小公主一天一天变得难受，一天一天变得忧郁。
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那样的日子终究还是会过去的，可是他的小公主，却变得不一样了…
躲着所有人，每天都躲在府里，哪里都不肯去，哪里也不想去…
萧泽一直都选择相信，一直都选择等待，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知道最后，他的小公主，终于成了他的妻子…
然后，萧泽想起曾经的一切，那一天，他的妻子问他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萧泽想了想：“我应该对你好一点的。”
慕雪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萧泽笑而不语。
如果，他知道那个小姑娘，会在日后变得那么重要…会在他心中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他应该一开始，就对她的小公主，很好很好的。
幸好，这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