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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EtudeO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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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

果然,踏上马车独自一人来拜访所谓最后的亲属,就是一个大写的错误!

哦,都怪咖啡馆那架胡桃木立式钢琴太诱人,她的手一刻都不想从黑白键上离开。这几日沉浸在回忆音乐演奏的幸福里,欧罗拉直接忘记要去“了解自己”。

直到她彻底恢复元气,一辆算得上漂亮的马车停靠在旅宿的小店门前。

原来,“我”来德累斯顿是投奔亲戚的。

原来,“我”的亲戚正好在这度假。

原来,“我”姓沃德辛斯卡。

……

沃德辛斯卡?!

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的欧罗拉,此刻的心情不亚于昨晚把老店主的立式钢琴弹崩时的无语陈杂——她不过应邀弹了首激昂点的《李斯特练习曲》而已,琴弦竟然就断了——虽然店主开导她钢琴放那做摆设太久,琴弦早就老化该更换,但她依旧被刺激得精神好一阵恍惚。

在十九世纪,李斯特总是代表着“钢琴杀手[1]”,无情地收割着琴弦的寿命。

那“沃德辛斯卡”这个词,则是代表着肖邦的冷漠,将她的灵魂冲击得飘来荡去。

历史上,肖邦曾有一次最接近婚姻的机会,他有过一个姓“沃德辛斯卡”的未婚妻。但最终婚约无疾而终,成了他的“莫雅-比耶达(moja biéda)[2]”。

从此以后,这个男人就将婚姻从他的人生计划中彻底剔除。

根据作曲家留下来的细微痕迹,这段“灰色时刻[3]”过去后,他和这一家人彻彻底底断了联系——即使他们是波兰人[4]。

上帝是在恶作剧吗?

我是个“沃德辛斯卡”,那我还能期待和肖邦一起弹钢琴吗?

见鬼,就波兰人那个别扭的脾气加上小心眼,他连李斯特都怼过——我?别说求见他一面,我怕是挤进去他的沙龙,都会被他平静地微笑着“请”出去吧?

想想都觉得世界末日快要降临了呢。

等等,这个时间段,好像肖邦和沃德辛斯基一家关系的蜜月期已进入尾声?

噢,亲爱的夏洛琳,我再也不责备你关注音乐家们的花边消息是不务正业了,它们很有用……

比如现在,多亏你曾经在我耳边顺带提过——

我,似乎、马上、就要被我最爱的肖邦先生,扔进黑名单了!

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儿吗?

欧罗拉紧咬着唇,额头轻撞着车窗玻璃,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悲痛表情。

事实证明,乐极就会生悲。人一旦染上霉运,就会触动命运的多米诺骨牌。

永远都不要怀疑糟心事的底线——它大概不会被“最”修饰,但永远都能随时随地升级。

氛围太过怪异。

欧罗拉从踏进这间茶室起就觉得不大对劲:

放着舒服的小沙发不坐,沃德辛斯基伯爵夫人一见面就把她引向这张红木长桌。要知道,这两个地方在礼仪里,完全象征着谈话内容的不同走向——沙发是私人的,而长桌极为官方。

看到她头上没啥装饰,这位夫人便立即把自己头上的贵重珠花取下来给她戴上。虽然可以理解为长辈的喜爱,但太过直白和唐突。

长者变换不同的句式同情着她的悲苦遭遇,重复着她以后有人照顾云云。却在某些句子里,隐晦地透露着对她父母的贬低……

看着眼前笑容挑不出一丝违和,慈爱和母性发挥得恰到好处的伯爵夫人,欧罗拉只觉得寒毛直竖——这种过分的热情和弯绕的对话,以至于教人心生惊悚。

她更加紧张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加上先前音乐室里的插曲,欧罗拉本不会如此焦虑,但伯爵夫人和佩蒂特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此刻,欧罗拉分外想念在她恢复健康后就越发严肃古板的教导嬷嬷,指尖下意识碰了碰裙子右侧的隐藏口袋。

不知什么原因,佩蒂特没有陪着她出席这次会面,只是出行前将一个小东西塞给她,告诉一头雾水的少女凭感觉决定它的去留就好。

气压越来越低,总觉得有什么风暴正在酝酿。

本就不安的外来者更是连思维都被忐忑侵蚀。

神啊,我宁可去把《肖练》从头到尾弹上十遍,也不想坐在谈判桌上如此煎熬!

果然——

一张婚契书。

一句“欧罗拉,作为一个‘沃德辛斯卡’,你便要担起责任,定下一段婚姻。”

更糟糕的事,来了。

这是自穿越到十九世纪,少女面临的最大的危机。

从未想过,佩蒂特所说的投奔亲戚——哦,据说还是“她”自己要求的——竟然和订婚挂上了钩。

这家人不是“贵族”吗?属于贵族的风度呢?

欧罗拉完全听得出伯爵夫人的意思:想成为这一家的一份子,就要接受这婚约。

少女懵在桌前,脑中飞速地分析着时局。

婚约的对象绝对和她无关——投奔完全是临时起意,那……

欧罗拉想起方才在音乐室里解救曲谱时,某位女仆透露出的这家小女儿的名字。

“我听说,您有个叫‘玛利亚’的女儿……”

“玛利亚已经定过亲了!”

伯爵夫人高声快答,完全不似方才的沉着。

似乎意识到不妥,她立马微笑着补救,“我是说……亲爱的,我的大女儿已经结婚,玛利亚也刚许了人家。老实说,我和伯爵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沃德辛斯基的行为,绝对不能落人口舌。”

这是要暗改约定条件?

和沃德辛斯卡小姐有婚约的那位先生,大概不知道他的未婚妻要被换了吧?

真惨!

“夫人,毕竟是早就定下婚姻关系……请您原谅,这份姻缘我应该无福消受?”

“噢,可爱的孩子,你完全不用担心。当时我们许诺的只是‘沃德辛斯卡’,并没有特指谁,所以一切合理。”

沉默。

伯爵夫人笑得一脸温和,全然不在意欧罗拉无声的抗拒。

“请你相信叔母,沃德辛斯基是你现在唯一的亲属了。我们都是为你好呢——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仪表堂堂才华横溢。他在巴黎也小有成就,完全适合作为夫婿。错过他真的太可惜啦。”

少女没有说话,长者很容易就猜透她的心思。

伯爵夫人一点也不急,甚至拿起茶杯呷了口,是时候以退为进了。

“当然,亲爱的,我们完全尊重你的意愿。但你要知道,女孩子这一生,婚姻是她最重要的事。”

“你将我们看做最后的依靠,鉴于我们流着部分共同的血液,叔母绝对不会害你。要不是玛利亚……我们真不会如此委屈你。”

“如果你真的不愿接受这份婚姻,也没关系,就请你小小地帮叔母一个忙:我了解那个孩子,他的心很好——你只需要签下婚书,到时候一定会是他提出取消婚约。”

“放心吧,等到他离开去往巴黎,我们就回华沙,叔母再给你找份你想要的、合适的姻缘。”

欧罗拉听出来了:这家子现在就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人,合理规避掉他们的过失而已。

而她,没有谈判的筹码。

“aurora”在写信给最后的亲戚时,是不是早就预见了投奔要拿出她仅有的价值做交换呢?

高烧的原因,或许和这种悲从中来有关吧。

“夫人,回、华沙?”

“当然,亲爱的,华沙才是我们的家。不回那我们去哪?”

少女瞪大双眼的样子愉悦到了长者。

伯爵夫人放下茶杯,继续漫不经心地敲打对方:“给你找一门合适的亲事就是对你最好的照顾,虽然一时想不起华沙还有哪些适婚的青年……但亲爱的,请相信叔母,叔母一定尽心给你挑选。”

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呢?

欧罗拉彻底懂了:从她进到这间屋子起,她就变成了这家人联姻的砝码——唯一的区别就是,到底是今天卖掉她,还是再缓上一段日子。这一家的和谐美满,从未和她有关。

绝对不能回华沙!

一旦去了波兰,估计大概率再也出不了国境线,一生就是一只笼中鸟的写照。

更何况,肖邦直至死亡才把心脏运回祖国——留在波兰,想听大师的演奏才是真的痴人说梦。

这是一份拒绝不了的婚约。

尽管它几乎没有说服力和吸引力,但欧罗拉就是得签下它。她还必须保证这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至少在她名正言顺地脱离家族之前绝不悔婚——这是目前她作为“沃德辛斯卡”,能堂堂正正去巴黎的唯一机会。

她所有的梦想都在法兰西。

沃德辛斯基一家的目的几乎已经明摆在了桌面上。他们想要维护脸面,竟然有个免费送上门来的,他们便不会放弃。

玛利亚已经定亲,说的就是肖邦吧。

那她,是不是也算间接维护了那个人的爱情?

欧罗拉握住左手,闭上眼,缓缓地深呼吸。

心底的波澜逐渐回落、平息。

放弃某些东西吧。

这大概就是穿越后,重新拥有演奏钢琴的资格必须支付的代价。

被规则束缚,没关系。

那就创造条件冲破枷锁,重新拿到主动权。

欧罗拉睁开眼睛,她做好决断了。

“夫人,我想这份馈赠,是现在的我无法承受的——尽管,它是来自您,一份长辈对晚辈的‘善意’,但它实在太过‘贵重’了。”

取下发髻上那朵贝母珠花,欧罗拉平静地将它轻轻推送到伯爵夫人面前。

或许是心中有愧,某些词汇在沉默的交锋过后,似乎带上了双关的意味。伯爵夫人一想到它们或许是一种反讽,不禁微微有些脸热。

但为了她贴心的玛利亚——

为了小女儿光鲜无忧的未来,为了沃德辛斯基的延续……这位夫人硬下心来,极力维持着她的高傲。

伯爵夫人正欲开口,但欧罗拉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这样东西我可以签字——”

少女拖过那张婚契书,并不抬头。食指像是在钢琴上练习高抬指一样,不停地敲落在签名的空白处,也敲在桌对面那个人的心上。

伯爵夫人克制着内心的雀跃。但她也知道,这个孩子拖长着尾音,定然还有所求。

“要我贡献我的半生,叔母和叔父准备拿什么慰藉我呢?”

“你想得到些什么?说吧,亲爱的欧罗拉?”

话已至此,伯爵夫人眼前一亮,心中的愧疚一扫而光。

谁会为一场双方都满意的交易愧疚?这样最好,她甚至可以把“慰藉”的分量适当调高些。

“第一,我需要一份与之相匹配的嫁妆——放心吧,夫人,在我签完婚契之后,我的一切就和你们无关了。我保证,无论我过得如何,我都不会再是‘沃德辛斯卡’。”

伯爵夫人挑了挑眉,静待下文。

“第二,我想见他——”

欧罗拉抖开婚契,指着男方签字处的空白,分外坚决。

“婚约,我亲自和他谈下来!”

后花园,玫瑰馥郁的香气氤氲在空气里,时光仿若被永久地停留在盛夏。

欧罗拉蹑手蹑脚地踱步到一大丛繁茂的枝叶后,看到了那位坐在长椅上的青年。阳光停落在他的头顶,画出隐约的七彩光圈。

明明是极为养眼的画面,即使在视野里只描绘着一个背影,却被明快的色调倾诉着薄雾般的忧郁。

少女所有的心理建设形同虚设,逼婚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

理性和感性,道德和自我,将她的心搅成一团乱麻。

随手拽过一枝玫瑰,索性把一切交给上天。

去,不去。

每一片坠落的红色花瓣,都是一阵心悸。

花朵从少女手中脱手。

可怜的玫瑰花缩水了一大圈,惊恐地弹回远处颤抖着。

太难了!

欧罗拉蹲下环住自己,在心里默声地大吼。

她纠结地抓了抓自己的发,实在受不住意念的拉扯,干脆拔腿冲向长椅上的青年。

“先生,请您嫁给——啊不,是‘请您做我的未婚夫’,可以吗?”

哦,真是糟糕,我怎么能这么开场!

欧罗拉涨红了脸,举着婚契书的手瞬间抖成筛子。

嫁什么嫁啊——

我怎么和人谈判的第一句话,就跟在钢琴上把肖邦的作品弹劈叉了一样?

见鬼,我该不会把这位先生吓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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