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威胁与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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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威胁与征服
“这一片是我家鱼塘,照村里和你爸定下的规矩,这一段路面的保养该由我们负责。”林一林朝右手边画了一个圈,大致科目的给古江解释道。
古东、林家康等人走近,农丽问林一林:“一林,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三爷四爷呢?”
林一林抬手朝鱼塘田间的平房一指,道:“他们在和人说事,一会就来。”
徐跃进道:“按年前定下的章程,路一修好,张总他们就要收回鱼塘了,估计是在和原承包户商量这些事儿吧。”
正说着,就见张富贵、大刘和几个农民打扮的青壮男子说笑着从平房里走出来。
张富贵看见林家康、古东等人,忙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几人,习惯性的冲林家康等人抬手至额前敬了个礼,满面笑容道:“林主任,徐会计,古总,你们辛苦了。刚才我们还在说着呢,等路全部修好了,我们要敲锣打鼓的给镇里、县里送喜报,为村两委和古总请功呢。”
林家康、徐跃进脸上笑开了花,连道:“请什么功啊,都是村两委应该做的嘛。”
“呵呵,不用请功,要瘪脑壳给我们再做几个拿手菜就行了。”
古东眼睛一亮,笑道:“我可不敢贪功。你们也都看到了,这路能修成,我只不过出了点水泥和机械、人工,修路用的寸口、瓜米、黄沙、青沙以及前期路基整修、后期道路养护等等,这些大头还是林湾村乡亲们自发自愿,集体出力干的。所以,要说请功,应该为村两委和全体村民请功。”
一席话,说得林家康和徐跃进两人眉花眼笑,频频点头认可。却听古东又道:“老三这主意倒是给了我一个启发,我说,林村长,徐会计,你们看这么样合不合适,道路全部完工后,能不能搞个通车仪式,请镇里和县里的领导们来剪个彩?”
张富贵微笑着给古东竖起了大拇指。林家康、徐跃进一听,眼里精光四射,徐跃进一拍脑袋,大叫一声:“哎呀,妙哇,这个通车仪式可以搞。老林,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镇里各部门、各村和相关企业发请帖,热热闹闹的办一场,估计可以收不少礼金呢。”
古东、张富贵看着徐跃进,不觉哑然失笑。这个徐夫子,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他的会计本色,随时随地都能将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
几个大人在这边说说笑笑,古江朝古漓使了个眼色,将林一林一把拽到一边,问他:“林齁子,你病好了冇有?”
林一林有点诧异的望着他,又看了看一旁稍显紧张的古漓,心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古江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关心人了?
古江见林一林只是看他姐弟俩不说话,急了:“嗳,林憨巴,我问你话呢,个把马你到底好了冇有?啷么这么久了还不去上学?”
电光火石间,林一林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圈,眼神一暗,一脸苦相道:“我也说不准好没好。医生说还要我继续休学,观察一段时间后再去复查。”
古江听了,顿时皱眉拉眼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拿手在额头上重重一拍,顺势抹了把脸,声吟道:“啊呀,个把马这可啷么办?老子真是猪八戒戴鬼脸-里外不是人喽,这日子没法过了。”
林一林大惑不解的看向古漓。古漓眨了眨眼,愁眉苦脸道:“我爸妈最近才听说了国庆秋游的事,说要是你真因为受惊吓留下什么后遗症,他们就要把古江送到河南嵩山少林武校去。”
林一林吃了一惊,心里不但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反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对古江古漓两姐弟的恶感不觉稍稍减弱了些。看来古东和农丽虽然富裕,但对子女的管教还算严格,并不像有些父母一样一味袒护、溺爱。这种家庭里的孩子骨子里应该还不会流脓滴水坏透了吧?
古漓见林一林没什么反应,继续道:“最让我们几个人不安的,是石头。”
林一林这次是真的让她给惊着了,忙问道:“石头怎么啦?还有,你们几个人是什么意思,哪几个?”
古漓回道:“石头认为你的病是因为我们,也就是我、古江、大兵、大志四个人而起,所以一直扬言要给我们好看。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几个都提心吊胆的,不敢单独上学放学,怕他来浑的。他…”古漓看了林一林一眼,又偷偷朝几个大人那边看了看,咬了咬嘴唇:“有一次早晨上学,我、大兵、大志三家,同时发现一只麻雀,被人将两只翅膀钉在门口墙壁上,可麻雀没死,还是活的…;还有一次放学后,他手里拿一把小弯刀,在路边上等着我们,肩上扛着一根竹竿,上面吊挂着四只血淋淋剥了皮的老鼠,还问我们,剥光了好不好看…”
说到这里时,古漓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明显的声音颤抖,浑身打了个哆嗦,显然,石头的这一举动让她大受惊吓,心理上恐怕都留下了阴影。
别说古漓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就是林一林,乍一听,也不觉得浑身发紧、汗毛倒竖。心里既为有这样一个肯为他两肋插刀的弟兄而感动,又替他担心,生怕一根筋的石头情急之下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
古江见林一林低头不语,以为他在想怎么拿捏他们姐弟俩,愤然道:“个把马林憨巴,这事啷么搞,你倒是说句话呀。你以为老子真怕他呀,大不了一拍两散,个对个拼一场,人死卵朝天。”
“闭上你的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古漓板着脸呵斥道。
古江悻悻的扭过头去,嘴里仍咕哝道:“个把马,整天像老鼠躲猫猫似的,烦死了。”
林一林看向古漓,问道:“过小年时,你说,如果我能做出你给我出的任何一道题,你就把二三年级的课本借给我,这话还算数吗?”
“什么什么?”古漓一听,顿时蒙了,脑子里半天没转过弯来。这都哪跟哪呀?怎么一下子跳到过小年时的事上去了?林一林这是在和我讲条件?好像也不是呀。古漓真的有点摸头不知脑了,浑浑噩噩中见林一林眼神清澈的盯着她等待回复,不及细想,忙点了点头。
“行。”林一林简洁明了道:“你爸妈那边,你们可以跟他们说,我没事了,今年秋季复学应该没有问题。”
古江使劲点头。古漓脑子里仍是一盆浆糊,跟不上林一林的节奏,怎么跳来跳去又给跳回来了?就听林一林继续道:“至于石头那边,只要你们以后不再做什么刺激他的事,他也应该不会再刻意的针对你们、威胁你们。这点我可以保证。你们就放心吧。”
古漓、古江长出一口气,神情顿时放松下来,脸上现出笑容,像鸡啄米一样,一个劲的点头不已。
“等会我们一起回去,你带上课本,到一号院来。”林一林补充道。
“确定吗?你就这么有把握?”古漓不相信的问道。
“有没有把握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说再多也没用。”林一林自信满满。
“我呢,我能去吗?”古江忙问道。
“如果以后你不再瞎给我起绰号,那我欢迎。”
说罢,林一林将那顶旧得发黑的草帽扣在头上,转身,昂首挺胸朝张富贵那边走去。
“呵呵,居然有点小男子汉的味道了。”古漓掩嘴嬉笑道。
“姐,我没做梦吧?你掐我一下,我啷么感觉不太真实了呢。这才几两天,个把马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他麻还是那个林憨巴、病齁子、小苕溥吗?”
当然是他,却又好像不是。古漓心道。和以前的林一林相比,这一个似乎变得自信了许多,也开朗许多,话比以前也多了,和人交谈时不再仅仅只是一两个字的,神情没那么阴郁了,更阳光了些。可她却和古江一样也不明白,为嘛这么短时间,林一林身上竟发生了这么大变化呢?
……
一号院,二楼,林一林卧室兼书房。
林一林、古江在书桌前面对面相坐,古漓打横而踞。
古漓看着面前工工整整干干净净的几页答题纸,表面上不动声色如古井无波,心里却波澜起伏风雨如磐。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从寒假至今,不过一个多月,这个闻名全校的年龄最大的一年级留级生居然毫不费力、毫无差错的做完了她布置的考题,并且用时仅仅只是她规定的时间的三分之一。
“个把马林憨巴,你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骷髅子突然开窍了?”古江趴在林一林对面,瞪大两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打量了半天,又突然探起身,两手在他脑袋上摸来摸去,将林一林头发揉搓得像鸡窝一样乱糟糟一团。
“这是二三年级的课本,归你了。”古漓将四本教科书推到林一林面前,轻声道:“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林一林满心欢喜的双手捧起一本用书皮包裹完好的课本,微微内卷,左手拇指轻按活页面,指肚在页面上划过,书页哗哗翻动,一股夹杂着樟脑丸清香的书香便在这哗哗声中飘散开来。林一林两眼看着古漓,眼神纯净无暇,脸上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如果我告诉你,还真就是古江刚才说的那样,脑袋突然开窍了,你信吗?”
古漓杏眼一瞪,随手抓起一本书,作势欲打,没好气道:“我信你个头。”
林一林忙起身捉住古漓的手,将书从她手中取下来,笑嘻嘻道:“你看,说实话你偏不听,难道非要我说谎话骗你你才会相信?”
古漓看他一本正经不像说笑的样子,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一眼看见刚才抓起的那本书,微笑道:“要让我信你也行,除非再让我考你一回。”
“行,怎么考?”林一林爽快的回答。
古漓拿起那本书,笑道:“我随意翻到一页,念出名字,你要是能够背出全文,我就信你了。”
林一林定睛一看,原来是《唐宋诗词鉴赏》,迟疑片刻,答道:“好吧。”
见林一林一副胸有成竹、镇静笃定的样子,古漓暗暗吃惊。古江更是惊讶的张大嘴巴,不敢相信道:“不可能,这么厚一本书,这么多诗词,我姐都不一定会,你能背下来?个把马林憨巴,你这牛皮吹的也太大了吧?”
林一林轻笑道:“不一定全会,但大部分应该记得。试试吧。就当古漓姐帮我准备复学考试了。”
古漓按下心中的波澜,随手翻开一页,轻声念道:“刘长卿,《送灵澈上人》。”
话音刚落,林一林的声音便已响起:“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姐,挑难点的,不要选课本里已经有的。”古江见林一林开门红,急忙提醒古漓。古漓微微一笑,翻了几页,念道:“李频,《渡汉江》。”
林一林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哎呀呀,姐你老选这么短的搞么事?选个长一点的。”古江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古漓横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翻动书页,目光停在一页上,轻声道:“选个你本家的吧。林逋,《山园小梅》。”
林一林点头道:“嗯。林逋,我第一次看见他的名字时,以为念fu 或pu,没想到是念bu。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梅妻鹤子。”说罢,开始摇头晃脑的背诵:“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古漓耳听林一林背诵、详解,内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说实在的,刚才要不是多看了两眼,这个“逋”字,她这个六年级学生也不知道念什么。可是林一林呢,虽然年龄大了点,可终归也还是个一年级学生啊!
“姐,让我来给他挑一首。”古江急不可耐的从古漓手中抢过书,翻到目录页,食指下滑,一行行看下去,终于停在一处,认准了页面,翻开查看了半天,扭头问和他头挨头一起寻找的古漓:“姐,你看这首行吗?”古漓微笑着点头认可。
古江挺了挺胸,清了清嗓子,意气风发念道:“米市,《水调歌头·中秋》”
“啪!”古漓一巴掌拍在古江后脑勺上,笑骂道:“米市你个头!还肉市、菜市呢。不学无术!这个字念fu,米芾。”
“哦,米芾。口误,呵呵,口误。”古江毫不在意的摸了摸脑袋,笑嘻嘻道:“林憨巴,你个把马要是能把这首诗准确无误的背下来,从今往后,老子再也不喊你绰号了。啷么样?”
林一林笑问道:“当真?”
古江将小胸脯拍得“啪啪”直响:“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姐作证。”
林一林笑道:“准确的说,这不是一首诗,而是北宋大书法家、画家兼词人米芾的一首词。他的词,从不蹈袭前人一句,天真、自然,别具一格。”
古漓一听便晓得,今天这赌她可能要输了。可古江却不耐烦道:“哎呀,林憨巴,个把马你只要背诗就行了,哪个要听你说书哟?老子晓得你想边说边回忆,呵呵,快背。”
林一林微微一笑:“那我就背诵全文。”
“砧声送风急,蟋蟀思高秋。我来对景,不学宋玉解悲愁。收拾凄凉兴况,分付尊中醽醁,倍觉不胜幽。自有多情处,明月挂南楼。 怅襟怀,横玉笛,韵悠悠。清时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瓯。可爱一天风物,遍倚栏干十二,宇宙若萍浮。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
古漓、古江俩姐弟大眼瞪小眼,如石化一般呆立着不言不语。这首词他们以前不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里面“砧声(意捣衣声)”、“醽醁(ling lv 意美酒)”“欹(qi 意斜倚、斜靠)枕”几个词组更是连读音语义都把握不准,整首词看上去字大都认得,可连句成篇后,两人根本不知所云。推己及人,他们心中一致认定林一林定然不能完整背出这首名气不大而难度颇大的词。然而最终的结果却像巴掌一样狠狠的掴在姐弟俩脸上,“啪啪”作响。
古江依旧不服气,还要再翻书查找,古漓一把将他拉开,苦笑道:“算了吧,还嫌丑没丢够啊。林一林,你说的话我信了。就你现在表现出来的水平,恐怕有些地方我也比不过,二三年级的语文肯定不在话下。明天,我就将四五年级的课本都给你送过来。”
林一林听了大喜,忙连声道谢。
临别,林一林将姐弟俩送到大门口,古漓神情有点落寞道:“我之前说过看好你,其实带了点…戏弄和调侃你的意思。现在,我郑重的实心实意的再说一遍,你的能力和水平真的是…有点吓着我了。下个学期,你肯定会一鸣惊人的。我很看好你,一林。”
说罢,古漓也不管古江,一个人款款摆摆的走向广场,一头齐耳短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像正拔穗吐绿随风起舞的麦苗。
林一林心头一热,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六七年来,这还是有人尤其是同龄人第一次当面赞扬他、夸奖他。一句简简单单的“我很看好你”,在早已习惯了被人称为“苕溥”、“憨巴”、“痴呆”、“废物”的林一林耳朵里,却无异于这世上最动听最美妙最让人陶醉的天籁。林一林闭上眼睛,还想再次回味一下被人夸赞的那种飘飘然怦然心动的感觉,却被古江从沉醉中拉了回来。
“个把马林憨…一林,你太牛逼了,”古江站在林一林面前,仍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晓得啵,我姐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年年都是全校第一,还从来没有服过谁,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唯一一个。”
林一林将目光从远去的古漓身上收回来,自信满满道:“背几首诗词算得了什么,你等着看,三年内,我必定要赶上她。”
古江被他这句嚣张至极的豪言壮语雷得里外焦嫩、目瞪口呆,随即伸出手指,指着林一林,连点几点,哈哈大笑道:“林…一林,狗入的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他麻狂的也太没边了。个把马你要是三年内赶上我姐,我他麻就…就认你当我姐夫!哈哈哈…”
这一回,目瞪口呆,被雷得里外焦嫩的,换成了林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