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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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
欧阳蝶转向胡须刀客和大黑痦子，蹙着一双浓黑的眉毛仔仔细细地将那二人打量了一番，“老朋友，你们说得很对，但有一点你们弄错了，这并非什么政令，而是我们开封府下辖的校尉营贴出的一份招贴文书。”
他特意强调“下辖”二字，将这份招贴从政令中剥离出来：“本官刚刚也说得很明白了，不是改文书，而是重写一份，将不严谨和漏掉的内容补上去。”
他跟着又苦口婆心地劝说淳于娟：“淳于姑娘，并非我们为难你，而是校尉一职责任重大，先不说危不危险，就光是外出公干，露宿荒野，就对女子相当不利。你哥哥也是校尉，你在府中也待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不用本官说你也知道，就因为于女子不利，所以从古至今才未有女子当校尉，这一条内容的的确确是我们漏写了。”
这欧阳蝶加入开封府二十年，从九品小吏做到了如今的左院判官，在开封府除府尹、知府、推官和展昭之外就属他的官最大。
在任上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尽管这时候舆论的导向对开封府不利，但他也镇定得很。
向众人说了一通合情合理的话，议论的声音就小了很多，他转头又对展昭和郑疾等同僚道：“虽然校尉营的招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文书，但既然加盖了府衙大印，也不是小事，出了错就是出了错，百姓又指了出来，还引得淳于姑娘和……”
他下巴朝胡须刀客和大黑痦子的方向抬了抬，朝同僚暗示道：“那两位老朋友误会了。咱们虽说是官，但也得给百姓一个说法呀……”
展昭颌首赞同，“欧阳大人说得不错，有错当改，有错也得认。”
就女子当校尉一事展昭更倾向于欧阳蝶，他并非否定女子能力，但就像欧阳蝶说的，女子出任务，会有很多不便。再来，就算他完全赞同淳于娟，但他现在是开封府的人，首要任务也是维护开封府。
郑疾经他暗示，一下知道了那两人隐藏的身份，灵光一闪，“欧阳大人，这份招贴一定是校尉营那个不思进取的家伙写的。”
跟着，他指了指淳于娟，脸上浮着鄙夷不屑的笑意：“回去本官替你骂骂他们，好在淳于姑娘的哥哥也是校尉营的人，关起门来总是一家人嘛……是吧，淳于姑娘。若你还不满意，本官让校尉营的孔文书拿他一整月的月钱出来，请你和你哥哥吃顿好的，就当给你陪不是了。”
胡须刀客听他们打着官腔，冷然道：“官字两个口，倒当真会说。”
郑疾怒道：“那你还欲怎样，难道要我们将那个写错招贴的文书拖到府衙门口打他一顿？”他强压下心中怒气，警告道：“别太过份，我们知道你们两个是谁！别忘了你们现在还犯着事，事情闹大了可对你们没有好处！”
胡须刀客眉一扬，正欲下场挑事，却听边上那女子叫了一声“欧阳大人”，所有人的目光又一下子全都落在了那红衣女子身上。
淳于娟再次朝众位官员抱拳揖礼：“你们要改招贴，小女子无法阻拦，但要小女子回去，就得拿律法出来，只要我们大宋的律法中有一条明确写明女子不能当校尉，小女子马上就走。”
胡须刀客听了这话，扬了扬下巴，挑衅地瞥了一眼开封府众官员。
大黑痦子特意看了淳于娟一眼，也相当满意她的回答，笑道：“这姑娘说得没错，至于女子能不能当校尉，我们说了不算，你们……”他指着欧阳蝶道：“就像这位判官大人说的，你们只是区区小吏，说了当然也不算。既然都说了不算，拿律法出来说话。”
他转向围观人群：“大家说是不是呀！”
人群中有好几人跟着就叫嚣起来，让官府拿律法出来，其他人则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左右摇摆不定。
“你们这是带头闹事！”
郑疾指着那二人，正欲喝令衙役上前驱赶，就在这时，“让开！让开！”随着两声吼，一着灰青色道衣的年轻男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
来人约莫二十三、四岁，长得浓眉大眼，和淳于娟长得有七、八分相似，明眼人一见就知这二人是双生子。
他一挤进来，就睁圆了眼，怒视妹妹一眼。然后走到几位上官面前，一一抱拳行礼，“淳于燕没管好妹妹，给各大位大人添麻烦了。”
郑疾神情一松，朝他挥了挥手：“你来了就好，快点带回去。”
“是。”
淳于燕憋着气，走回到淳于娟面前，一把抓住她手腕，低声说了一句“丢人现眼”就将她拽出了队伍。
“哥！”
淳于娟甩开兄长的手，她背着他来此，原本还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既然这时被他发现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要考校尉，跟你一样进校尉营，为国为民略尽绵薄之力！”
淳于燕怒极，想要骂醒她，但又顾着大庭广众之下，得给妹妹留点脸面，压低声音说：“为兄还在府中养伤，你却到这胡闹！若不是府中有人来说，为兄都不知你跑出来了！当校尉！你当什么校尉！你一个女子不好好在家，当什么校尉！”
他现在很后悔，妹妹去年从乡下来投靠他时，他有想过在城郊赁一间房子给妹妹单独居住。
一来他月例银子不多，二来他想多存钱。
当时他想凭便宜一点的，但寻了好些天都没寻到，正在焦心苦恼时，当时宇字班的班头胡仲农知道了这事，又打听到淳于娟会些武功，就跟府里说了，安排这乡下姑娘暂住开封府，平时帮着打打杂，若有需要女子帮忙又没什么危险的差事就让她跟着。
从去年到现在，她倒出了好几次任务了，还领了一些赏钱，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就有了当校尉这一不切实际的妄想。
“招贴都贴出来了，只要我能考过，我就能当校尉！”
淳于娟拉了拉兄长的胳膊，哀求道：“哥，你放手让我试一次吧，若这次考不过我就认了，我就再也不起这心思了！”
淳于燕看着她，咬牙切齿的说：“总之一句话，我不准！你看看这里排着的，除了你一个女子，哪里还找得到第二个，别的女子都能安分守己，你为什么不能！”
“我想当校尉怎么了！”
淳于娟没料到兄长会一口回绝，她心酸不已，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我们同是淳于家的孩儿，为什么你行我不行，就因为我生来是女子我就比你差一等么！我和你从小一起练武，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这一年我也没闲着，校尉该看的律法、条例我都看、我都背，该学的我都在学，我就想试一次，考不过是我自己没本事，但若我能考过呢！哥，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想一想……”
“你为我想了么！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将我们淳于家的脸面置于何地，这是不是说我们淳于家的男人都死光了，要你一个女子出来赚钱养家了！走！跟我走！”淳于燕这下彻底火了，更不想再听妹妹啰嗦之言，拽着她就往旁边的街道走。
“我不走！放开我！放开我！”
淳于娟挣扎了几次都没挣脱，急得直哭。
大黑痦子见那姑娘哭得凄惨，心中一软，连忙上前帮忙：“哎哎哎，你别拽她呀，你看你都把她拽哭了！都说儿大避母，女大避父，更别说你只是一个兄长了！”他一把拿住他的右臂，尖着手指拽起姑娘的衣袖，想帮她把她的手拽出来。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淳于燕口沸目赤，神情十分激动，一把推在大黑痦子的胸口上，不想那大黑痦子竟纹丝不动。淳于燕诧异极了，望向那人，见他眼角满是细纹，面生得很，急急催动内力于左掌，想要用内力震退那人。
试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他放弃了，转而看向妹妹，眼中全是失望的意味。“原来你寻到靠山了，难怪敢不听兄长的话了。”
“哥，不是的……”
“既然不是，那就跟哥走！”
淳于燕转头怒视大黑痦子，喝道：“放手。”
大黑痦子无奈极了，只得先放了手，就像这校尉所言，这是他家的事与他一个外人不相干。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直着眼睛看他们，见那姑娘不情愿，三步一回头，对他……恋恋不舍。不知怎地，他心里闷闷的，那感觉就像他小时候雕的一对木雕人儿被他的一众表妹给强行分开。
淳于姐姐，若你哥哥来阻你，旁人就算想帮你，恐怕也帮不上，那时候你只有靠你自己。
黄梨的话在耳边响了起来，淳于娟紧咬嘴唇，把心一横，抛出自己的佩剑，待剑落下时，一把拿住剑把，顺势就将剑拔了出来，单手架在了脖子上。“要我回去可以，带我尸体回去吧！”
“拔剑了！”
“哎，拔剑了！”
“这是要寻死呀！”
围观的和排队的人群一下就激动了起来，无不往这边张望。
淳于姑娘，别……
大黑痦子心中一紧，想要上前抢下她手中的剑，但这时当哥哥的却缓缓放开了抓住妹妹的手。
“你好！你好得很！”
淳于燕泪流满面，哽咽道：“我现在管不了你了，你要当校尉你就去当！”他反手指着校尉营的方向，大声道：“校尉营不到三百个位置，每年都在招校尉，每年都招！为什么每年都招？难道招了那么多年还没招满？那是因为……”
想到牺牲的同伴，他突然紧闭住发颤的嘴唇，努力控制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每年都死校尉，有时候一年死几个，有时候一年死十几个，以前的你不知道，但这一年你是知道的呀，胡大人死了，齐校尉死了，时校尉也死了，这次为什么招三十个！为什么招三十个！那是因为空了三十个位置出来！你要当校尉，你要去寻死，我不拦你！我也拦不住你！我就当你死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
淳于燕说完，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