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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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一定要走到如今这一步吗?”
夏衍红着眼一字一顿,在问出口这一句话的时候,冷静克制的神色顿生出空洞的荒芜,像是荒废了千年的宫殿,没有一丝生的气息,如是此番他们之间那不可逆转的关系,整个人如是飘在云里雾里,但是异常坚定的步伐却像是已经做了某种决定,接连紧逼站在高台边缘的两人,额角的碎发带着血腥的气味飘洒在四方祭坛涌动着的团团血腥之中,如是推动烈焰燃烧的强大气流。
貊庠凝眉,幽冷而闲懒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他的身上,在他距离她们一米的那刻,手腕一动便将飞月又深进檀溪的脖颈一寸,听到她压抑着的呻吟声儿细碎的散在风中,神思已近昏沉之状儿,似乎再也禁不得折腾就能身死道消,她才略皱了皱眉显见的停手。
若有所思的皱眉,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无比冷漠与不屑的回击道:“水神大人,你所踏足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南戎一族的枯骨浇筑而成,你闻到的空气全是被祭坛镇压千年而碎裂的魂灵,他们永生永世都不到安宁,只有随着时间而经久的永失三界之中,如今……你竟轻飘飘的问我一句,何故要走到这一步!”
“水神大人,你难道没有心的吗?还是,你贵人多忘事,忘记了我是南戎的主,忘记了他们是我的血亲族民,更加忘记了,是你将我们亲手斩杀在了这里,罪名是作为叛乱国家的奴隶,背叛帝王的帝后,妄图弑君的佞臣贼子!”
“呵呵,水神大人你那是将阶级与罪恶美化的多么动听啊,仅仅在……属于你的大夏王朝,可是这样残暴而恶毒的你们却不止代表着天道规则,更加具有神的庇佑!”
貊庠静静地说着,可看见对面他的眼神充斥着悲悯之后,忽就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眶,将檀溪脖颈上的飞月抽出,血一下喷满了她的半边脸,在月下显得无比狰狞。
她眨眨眼睛,将流进眼睛里的血液逼出眼眶,这才遥遥将刀指向远方,百里之外,那灯火依旧通明的大虞帝宫之内,语气静中带着毫无波澜的狠戾,却足以怒不可遏到毁天灭地,“水神大人,你再看看如今终究是接替了那大夏王朝的大虞,他们的开创者随便拉来一个何不就是当初的我们,为何他们就能安然无恙的存于这个世间之中繁华似锦,让一代又一代的血脉更替下去,为何他们的所有努力都会有回报。可以重新建立一个全新的政权以及国家,可以保障所有的人不再触犯国家律令的情况绝不贬奴,绝不贩卖人口当做牲口一般,而我们努力了整整三代人,三百多年,都无法真正做到!”
“所以,这些铁一般的事实摊开唯一能够证明的只是,我们是巫人,并且具有神的微弱血脉,而恰好天与地的规则,便是天神不能与凡人通婚,人神殊途是吗!”
果真,夏衍整个人晃了下不再靠近,他眸中含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厚雾,望着貊庠所指的方向,似乎下一秒戳破雾气的枯树枝条就伤了他的眼睛,那被雾气弥漫遮盖住的血红一片,如是雾里看一场血色的花。
貊庠对上他恍惚到躲避的视线,勾唇幽幽一笑,嘲讽道:“水神大人,何故佯装出一副令人看不懂的样子,千年前的那些不过前因而已,千年之后才是战争的开始与终结不是吗?”
“水神大人既然已经做好准备才来,那么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夏衍的长睫发颤的轻抖了几下,将眼眶里的温热逼了进去,而他手中的浮生剑,却有些拿不稳的发抖了起来,他隔着祭坛涌动的团团血色魂体,深邃而又悲戚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看向她的脸,那半张并没有被鲜血侵染的脸渡在银色的月光下,依旧那么惊艳天人,恍如初见,可是另一半脸上的血污,除去诡异之外完全的狰狞可怖,他控制不住的向后踉跄了一步。
月光打在他同色的战衣上,像是融合了冰冷与寒凉铸成的枷锁刑具,冻的他瑟瑟发抖的握不住浮生剑,几乎所有想要说的话,都被卡在了咽喉里,不上不下的生横在哪里。
见此征兆,貊庠早就不见得他会回答她一句,因为他们之间本来就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而她如今例外的说这么多,不过只是故意而为罢了。
至于目的是何,此番也已经初见成效。
待时机成熟,她不以为意的抬手一推,就将檀溪轻而易举的丢下了高台,然而高台边缘之下竟然赫然涌现出一座巨大的深渊裂痕,深暗的几乎看不到底儿,只有那从深渊里不断涌现而出的强盛戾气如是火光一般直冲九霄。
那是被压祭坛之下的一座囚困了百万南戎全族魂灵的人间烈狱,毫不逊色幽冥地狱里的任何一座,可不尽相同的是,他们没有未来更没有来世,只有被无尽消磨殆尽的魂灵沉入空气散作虚无。
夏衍得见檀溪被推入祭坛之下,知晓她跌入哪里会受到怎样的后果,他几乎没有考虑危险的时间,一步两步就迫切的冲着她坠入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咸不淡的执起飞月,貊庠在他奔来的那个瞬间,当即错开高台边缘,但却并未阻止某位迅速跳入深渊根本来不及考虑便奔去拯救檀溪性命的某位天神,可以说是尽可能的推了一把。
夏衍在与她擦身而过的那霎,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受控的向她投去一瞥,可是还未触及到她的那刻便被如数奉还,那比世间任何钢铁还要坚硬的冷漠表情,真的比起她推他的那一掌还要使人背后发疼。
接到檀溪的那刻,他已经穿过重重逆流而上的那一团团红色的魂体,一旦吸附到生命便会消耗并且极速吞吃掉生物体,就连大罗金仙也抵抗不过数时便会陨落,何况是他呢,或许压根儿用不上一个时辰,便会死无全尸,神魂散尽。
可是这座祭坛是由他而起,那么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要试一试,如何才能令他们挣脱被世世祭祀的枷锁得到新生。
他几乎拼尽全力将檀溪推上高台,最后一眼可还是不由得看向站在高台边缘,目睹他坠落神坛的她,分明已经猜到她何故让赵重九请他们前来这里,但是他……甘愿来赴这场死局。
可是当看到她那双平静如同秋水一般毫无波动的眼睛时,还是忍不住剜心之痛,不管千年前还是千年后,他们都没有好的身份遇见好的缘分。
也终于明白,他不是夏稀而她更不是那时的赵貊庠,他们所有的情分皆断在了那日红莲业火降下这四方高耸又九重威严的帝宫祭坛之时。
大虞王城的上空,散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火,繁华落尽的那一秒,貊庠伸出手接住了被夏衍拼死推上来的檀溪,抓到她伤口的血,随后便嫌弃的扔向身后的横老三。
他在夏衍掉下去的那刻方才现身,也是他的助力才开启了这祭坛之下的深渊地狱。
她安静的侧目,落到祭坛之下的深渊将夏衍整个吞噬后又恢复以往。
风起的刹那,卷袭过整片禁宫,夹带着硕大的雪花穿过插天的枯枝,狠狠的砸在脸上,那么轻易就能划伤了娇嫩的皮肤泛起疼来,貊庠伸手接起那片片雪花浮在掌心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发生。
然而满眼都是夏衍沉下深渊时的那双墨色的眼睛,她仿佛瞧见了他目光里波澜壮阔的悲痛且哀伤。
可是,她足够清醒,貊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冠以凡姓为逆转命运而入世的赵貊庠,自然不会受的他丝毫影响可言。
也是,他们的相遇始于欺骗,和于谎言,终于无情。
檀溪猛地挣开横老三的钳制,如是发疯了一样追至高台的边缘,可是看到消失了的那座深渊地狱之时,她猛地回头那双充血的眼睛如是厉鬼,恶狠狠地盯着貊庠,仿佛怒到极致,毫无理智可言,她像是一个疯妇,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赵貊庠,你混蛋,……从始至终你要杀的人都是我,你们南戎的一切悲哀都是出自我,都是因为我,你杀了我啊,现在就杀了我吧,但是,请你把无辜的夏衍还给我,你真的不能杀他!”
可话落的瞬间,她又像是疯癫的狗一样,冲了过来作势就要咬死貊庠,口中骂骂咧咧的狂笑道:“赵貊庠,是你该死,怎么能是因为我,你们是巫人与凡人们犯错生出来的后代,是你们搅乱了天与地初建的规则,是你们该死,我要杀了你,你这个魔头,把夏衍还给我!”
横老三不悦的控制住她,刚想下狠手,下一秒就被貊庠阻止了下来,“先留着她,还有用!”
“那么他……”横老三看向一边的虚空,忽然神情凝重的在最后一秒未有问及。
貊庠知晓横老三想要问什么,她清明的目光望向似乎瞬间落雪的雾蒙蒙天空,那厚重的云层涌动着旱雷滚滚,惊闪出一路碎裂开来的电光火石,她平静道,“既然注定死亡的结局不可能逆转,那么过程如何残酷和变数,又与之何干!”
“我于大虞的百里禁地,从那荒芜之地一步一步走上这座千阶祭坛,透着穹苍的玄月望去周遭坟冢一般的凋敝阴暗,却发现这里还是一如千年前的建筑及其环境,并没有一丝变化,我在想我们如何才能够活下来?”
“可是,能够回答我的唯有死亡,只有极致的死亡,才能获得极致的新生!”
“但是那样的话,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吗?”横老三问,一丝也没有质疑。
“自然不是……”挣脱开横老三钳制的檀溪,恶毒的指着貊庠的脸,还欲再说什么,就被横老三一掌劈晕一旁。
貊庠回眸深深地看着他,那眼底全是反射着她的模样,她遥遥头,答的坦诚,“不会!”
横老三凝眉,斩金截铁,“那么我愿意第一个追随,至少,我们还会相逢,以全新的身份。”
貊庠转身执起飞月,余光扫过横老三,欲言又止,在各路神仙终于抵达这里的那一刻,模棱两可的回应道,“他们来的迟了些,该是亲眼目睹他们的殿下丧命才好,不然这战力用不到愤怒会大大折扣!”
横老三垂下眼睛,视线落到袖口锦线所绣的花色时,那雪下的瞬间模糊了他的眼睛,深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