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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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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眼一闭,一不小心错过了这场神仙打架,脑海里只剩些零碎的片段。等到恍惚间有人喊了他,抚上他的额头,只觉一凉,他努力地睁开眼,撞入了一双墨色的眼。

“你……”赵逸往后一躲,张了张口,却觉得喉中烧得发痛,愣是冒不出个字来。他暗骂了一声,强撑着眼往四处张望,定睛在窗前停留的银粟上。

真他娘的,大意了。

“你好烫,烧着了吗?”离神抚上他的额头,说道。

赵逸目光躲闪,僵硬地往后一挪,离神却拽着他往背上一扛,他下齿硌在棱骨上,差点没咬到舌尖。

“我没事,别碰我。”他克制地一喘,尝试将手挣开,挣没挣开,直接伏在那人身上,头埋进他的颈间,随那人走动,鼻尖蹭着那点温热。他的狼牙痒痒的,极想尝尝这点温热。

该死。赵逸拽着摇摇欲坠的理智,撑起身子,手腕被离神紧紧按住,丝毫不动。他快气笑了,这人怎么这么倔。

“你先走,这里还能撑一会儿,剑宗很快能进来。我还有血裂……”

离神没有回应,反而拉着他往外走去。眼前的门被他一开,门外一片刀光剑影。离神面前窜出几把剑来,他两下将剑一扫,压过那几把剑,将他们挑开。几个小鬼流着涎水悄悄靠近他们,快碰到赵逸时突然被剑尖一挑,随即尖叫起来,化成渣渣。

赵逸本压着胸中的燥火,被那鸡叫声一惊,愣是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他睁眼看着剑光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闪,努力将自己冒出的狼牙收起。

“将血裂开鞘,不然这些东西还是会缠上来的。”

明明离得那么近的话,赵逸愣是听到这话通过骨骼震动传出,再入到他的耳。他头皮一阵发麻,连开鞘的手都有些抖。他是抗拒这个人的,可是这时身体忍不住靠近能给他解渴的温凉,连他吐出的话都令他颤抖不已,握在他腕间的手像致命的毒药。这两重煎熬熬得他蒸汗,不消片刻,就觉得衣服黏重地贴在身上。

离神不知背上那头失智的狼,他专注于飞来的剑和小鬼,偶尔挪点注意力放在这烧着的木炭。正当他对上个比较难缠的鬼时,突然觉得颈间一痛,他微皱了一下眉头,执剑的手却丝毫不受影响。不过只一下,背上的人慌乱离开,他眼神一凝,将剑磨上了对方的剑,像条灵活的蛇一般直戳上胸口,将这鬼直接送走。

差点没把赵逸送走。

……

他不知道离神何时过了阻碍,只在混沌中感知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仿佛只有他自己在燥热难耐中被烧毁。乍凉,扔进冷水里泡着,跟那些烂皮一起搅进水沟。他在污浊中又撞见了那些被别人认为是廉价的,自己却视如珍宝的东西,一件一件捡起,突然回头看了眼觉得陌生又熟悉的东西。

在赵家空荡的宅中,阿爷当年种着的银粟下,初领剑技的少年被逼得节节败退,最后连剑带人被挑飞出去。

“起来吧。”

赵逸将脱手的血裂拿起,起身叹道:“不愧是先生,这剑使得像有了魂一样。”

“不敢不敢,这是偷师来的招式,拿来对上你们还好,对上本人,就班门弄斧了。”

“真神仙……”赵逸眼里发出仰慕的光,“是哪位前辈的哪招式?”

“唔,是我一位小友,年纪跟你相仿。”还是李志忠扮相的梅落顺了自己胡须,看着他震惊的眼神,笑着接道,“这招么,他没起名,我呢附庸风雅一下,起作‘梅花三弄’。”

将损人的招式覆上风雅的盖头,也只有梅落做出来了。“梅开三度”,却耍人无误。赵逸用它耍了多少人,没想真就耍到鲁班门前来了。他磨炼六年,自以为成剑,一见面就被人掰断,又知晓成名招式是从这人手中偷来的,苦水可以倒满西湖了。

他内心苦涩了一番,才死鱼打挺般从床上蹦起,头一转,看到大爷大爷式地坐在椅子上。大爷见他起了,没骨似的将头滑在扶把上,整个人像无力地挂在椅子上一样。

“好啊,一层蛊一层香的,四爷可真能折腾。”

“……”赵逸忽视了他的坐姿,问道,“香,您解的?”

“不然呢?嗳,你可要对人家负责。”酒仙不正经地笑笑,弄得赵逸一身鸡皮疙瘩。

赵逸扫扫双臂,说:“我会对您老人家的解药负责的。”

“那蛊呢?”

“什么?”

酒仙撑起头看了看他:“你家小父神可是挣了锁,费了小半原力呢,你会对他负责吗?”

“师父,你,知道了?”他躲闪了酒仙的眼,像是怕被他窥见自己的内心一般,又怕他对自己露出任何鄙夷的眼神。

“你认识他?”

酒仙听着这试探的话,只是低头笑了笑,轻挑了眉头:“认得啊,但是这位天上的大神仙,对于我这种散货来说,不敢说认识。只是你带着那把明晃晃的剑,让我不得不联想一下啊。哎,你到底负不负责啊?”

他愣了愣,未能消化完这事,又被这问题给更住了。对他来说,这又算什么呢,不足以填充他要的空缺,他想要他死,想要他偿命,这不是自己一直坚持的结果吗。他只需强硬地回拒,便可将这些一页翻过,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恨下去。但他一开口,那双苍白的,指间泌着血的手占住了他的视线,将他的不字狠狠掐断,戳向他的良心。事实摆在面前,他费力救了自己,带着他这个累赘冲出来,将他送回,那个人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杀了他,谁会在意,身上的蝼蚁会不会伤了自己呢。

好像只有他总将仇恨挂在嘴上,如果仇恨终有一消,他又何从何去?

大爷看着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纠结了许久,眼中突然露出些许彷徨来。

“师父,如果此仇一报,我又该何去?”

酒仙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自己是谁?”

他皱起眉头,像失忆者摸索了许久,才缓缓说道:“酒鬼。”

“酒鬼,因酒癫狂,发疯之时,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酒仙说着便憋不住,笑了起来,“忘乎所以,心中无畏,所以易离经叛道,为他所不容。其不以为然,醉如烂泥,飘然如仙,以为到了仙境,去也。”

这是酒鬼一入门便背的狗屁不通的教戒,连最沉稳的二哥都背到哭笑不已。但此时他却觉得这段话他似乎懂了一点,隐隐地觉得清醒了起来。

“所以我应该随心就好,过得糊涂一些。”

酒仙眨巴着眼睛,说:“年轻人心事不要太重,我只是想说,酒鬼在,你还有地去。”

赵逸不觉感动,一捂胸口,觉得疼得厉害,快要被噎死了。

“……一码归一码,我会负我该负的责,毕竟这是我欠人家的,即使面前横着仇,也不是我瞎眼的理由。”

“啊,挺好的。”酒仙懒腰一伸,握住了桌上温凉的茶杯,突然笑得老贼,“对了,你是不是冒犯了人家,这个责呢?”

“我……我只是,不是,”赵逸突然大了舌头,双手掩了额。

“他呢走的时候突然问我,为什么你发着烧会咬人,明明蛊都给你解好了,还让我再给你看看。”

“别说了。”赵逸闷闷地喊了声,又受到大爷的无情嘲笑,耳根都发了红。

“而且你似乎被人阴到都不知道?”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见酒仙欢快地往椅下一滑,飘出了门,远远地喊道:“阿潭啊,老四差点被阴到晚节不保……”

赵逸一靠在床柱,心死了一般。

“算了,我还是叛出师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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