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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马车上表明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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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理寺,楼颐如佯做吃惊,怯生生地问:“大人,您借我…有何事?下官愚昧蠢笨、有眼无珠,实在不会是什么好帮手。”

荀琰没有回她,抬脚甩袖,径直上了马车。

滂沱的暴雨仍在继续下着,楼颐如隔着屋檐下灰白的雨帘,干巴巴地望着他上了马车,还没等她抬脚,眼看马车就要跑。

“大人?您不拉着下官一起?”楼颐如冲进了雨里,一把扒住马车上的轩窗。“雨这么大,小人没带伞。”

豆大的雨滴劈了啪啦地打在她的脸上,眼睛都张不开了,荀琰见她这么狼狈,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冷声道:“上来。”

楼颐如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马车,缩手缩脚地在角落里整理被雨打湿的衣襟。

马车一路朝尚书省去,荀琰在闭目养神。这是楼颐如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

他的面颊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感,面部线条也更加硬朗,浓墨般的眉毛习惯性地微微簇起,眉间竟然已有了几丝细纹。

“花月楼一案,你怎么看?”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向楼颐如。

楼颐如下意识地避开他锋利的眼神,沉思了良久,斟酌道:“林少卿要大事化了,但…”

她观察着荀琰的脸色,决定赌一把前程命运。

“对于丞相大人来说,也可以这件事为支点,撬动一块铁板。”

“你想一下子绊倒林幽之与杨国候府?”

荀琰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叫楼颐如的小官,明明长着一张稚嫩的脸,心思居然如此深沉。完全不像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倒像个摆弄风云的老手,颇有几分自己当年的风采。

胆子真大,他在心里冷笑一声。

楼颐如见他神情松动,以为引起了他的兴趣,决定趁机以表忠心。

“小人寒门出身,自学成才,历经十年寒窗苦读,才得到一个在京城做官的机会。虽为九品小官,但为国为民锄奸惩恶之志从未动摇过,那林幽之与杨国候结党营私,视大周律法为无物,下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下官愿为大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唯愿成为大人的左膀右臂,乃至心腹!”

她宣之于口的赤诚像一团烈火,给冷冽的空气染上了几分温暖。

荀琰深深地凝视着楼颐如,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竟然看不透她。

马车内的空间逼仄狭窄,楼颐如此刻正十分狗腿地弯腰作揖,以表明自己的忠心。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她湿漉漉的脑袋一头扎进了荀琰的怀里。

楼颐如慌忙起身,脑壳又磕到了他的下巴。

慌乱间,二人鼻息相闻。

雨水顺着楼颐如的额发滴落到了荀琰的衣领里,激起几点凉意。他心中异样,只见她被雨水打湿的眼眸就像春雨浇灌过后的田野,带着野生、清新的泥土气息,那浓黑细密的睫毛颤抖着,让人想起幽谷中附在山花上颤动的蝶翅。

他嗅到了自由的味道,感受到了一股不受掌控的火苗跳动着,恣意舔舐他的心扉。

但这自由、野生的气息,恰恰是现在的他最不喜欢的。

因为这一切都有着李成玉的影子,但又不完全是她——不过是一个赝品。

车外的马夫此时唤道:“大人,尚书省到了。”

荀琰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抓住楼颐如的后颈,冷漠地把她从自己怀里拔出来,看向楼颐如的眼神如看地上的污秽。

“滚下去。”荀琰眉梢的凉薄让楼颐如一惊。

此时此刻,哪怕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面对他如此无情的态度,也会再死一回。

但楼颐如是谁,她是沙漠里的金棘草,野火也烧不尽的草根。哪怕被秃鹫啖尽血肉,只余枯骨,也要在死前挣扎着保持昂扬向上的姿态。

对于楼颐如来说,只要能看到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死去、自己有朝一日夺回帝位的一天,她什么都可以忍。

她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下官这就滚。”说着跳下了车,也不管地上的积水溅了自己一身泥点。

尚书省门口立着一个身穿灰色直缀、五十来岁的男子,正是那日楼颐如去荀府书房碰见的管家。

管家一眼就瞧见了楼颐如。

这不是上次那个女官吗?这可是自家大人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亲近过的女人,自己可得好好招待。

他笑意盈盈地,语气十分亲昵:“楼录事。”

“哎呀,楼录事身上怎么这么多泥点子?”

荀琰一听,目光随即瞥到了楼颐如的衣衫上,只见她的衣衫上全是污水,正是自己刚才叫她滚下马车时沾染的。

他再看她,神情竟然没有丝毫委屈。

荀琰此刻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的行为: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自己比她大了十几岁,何必如此苛责?

虽然心中这样想着,他还是冷言相向:“带她去公堂。”

二人来到尚书省公堂,荀琰给她扔了一堆案卷,让她自己去看。楼颐如越看越心惊,这些记录在册的冤案,全都是林幽之的手笔。

捏造罪状、屈打成招,为非作歹,林幽之所过之处,无不噤若寒蝉、人心惶惶。

楼颐如心中愤愤不平:暴虐的女帝和狠厉的林幽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肆无忌惮地发泄心中的恶意,一个为虎作伥,搅得大周整个政局是乌烟瘴气。

荀琰也是暗怀心思,他现在看楼颐如,就如同看困在笼中的斗兽。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对抗林幽之和杨国公的法子,但此时此刻,他更好奇,楼颐如会如何与林幽之那只疯狗周旋。

为了不让这只不自量力的小白兔死得太快,他决定提点她几句。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这次的案子,以女帝对林幽之的重视程度,根本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澜,不过——”他的声音阴冷无比。“若是能让两人有了猜忌,倒也不失一步妙棋。”

“刑部已经结案。”荀琰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从流程上说,官府已经无法翻案了。”

楼颐如:“大人,下官明白了。”

官府无法翻案,那就用民间的法子。

楼颐如准备起身告辞,突然看见书案上一个熟悉的物件。

自己的玉佩!

这玉佩可是这具身躯的阿母留给她的,自己占了人家的身体,就该好好保管人家的物件。她找了好长时间,没想到居然在荀琰手上。

楼颐如心中一惊:不会是自己那日去沈府,不慎掉下来的吧。

她心思开始活泛,装作不经意地撇过:“大人,这玉佩又旧又破…不符合您的身份。我帮您扔了去。”

荀琰一把按下她的手,似笑非笑:“这玉佩可是个妙人的。”

那日在淮王旧府他没看清那小贼是男是女,以他这一日的观察来看,那人大概率就是楼颐如。可这楼颐如是江南寒门出身,怎会要去淮王府邸,甚至还知道如此隐秘的洞穴?

荀琰如古潭一般沉寂的内心终于起了一丝微澜,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呼喊声:“大人,褚大人在门外等了您一刻了。”

荀琰面露不快:“叫他再等一会,死不了。”

褚大人?

楼颐如刚退出公堂,就看见院中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郎君站在伞下,眼角含笑,一双眼睛温润若春水。风吹起他的青绿衣衫,飘逸风姿宛若江边垂柳。

“褚——”楼颐如情不自禁地开口,身后却传来荀琰冷冷的声音。

“褚大人什么时候回的京?”

“今日刚到。”

细雨迷蒙中,紫袍金冠的荀相与一身青衫的褚青庭隔着雨帘遥遥相望,楼颐如望着这两人,恍若隔世。

“不在江南郡好好做你的节度使,跑来京城做什么?”

“半个月之后的太上皇寿宴,我怎能不来?”

“褚大人今年也有二十七了吧,令父不着急吗。待日后寿宴,我定向圣上请旨,给褚大人定一门好亲事。”

“荀相费心了。丞相大人如今三十而立,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荀琰的眼皮隐隐跳动,在骂自己老?

“我二十九,还没到而立的年纪。”

两人言辞激烈,电光火石之间,是浓烈的火药味。

楼颐如纳闷,怎么还吵起来了。

她咳咳两声,决定抽身离开:“下官告退。”

楼颐如好不容易度过了胆战心惊的一天。刚回到大理寺,立马被她的同僚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好奇、有艳羡的、也有嫉妒的,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楼大人真是好官运呐!”

“可真会攀高枝啊。”

“谁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法子。”

“日后平步青云,可不要忘了我们。”

楼颐如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地夸赞:“荀大人长的那叫一个俊呐,威风凛凛,风流倜傥,才高八斗,真是咱大周的顶梁柱!”

喧嚣的人群突然静下来,楼颐如抬头一瞧,竟然是林幽之。

他身形瘦削,面容平缓,眉色与唇色都极淡,常年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黑衫,不像个手段毒辣的酷吏,倒像是某个稳重家主买下的,低调谨慎、做事滴水不露的管家。

围上来的官员慌忙给他让路。

林幽之面色如常,眼中含笑:“能被荀大人看上,看来你有几分能耐,做个九品小官,倒是委屈你了。”

“荀相认定的能人,我将来可得好好关照。”

楼颐如此刻背脊发凉。

荀琰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在林幽之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如若一击不中,林幽之必会将自己扒皮破腹,到时候自己必死无疑,更遑论复仇甚至夺取帝位。

但这又如何,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这场局,她是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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