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岑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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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是瞬时之间,没有任何预兆,疼痛如洪水一般袭来,迅速而猛烈,云昭设想过无数种此情形,也做了无数种准备,可是没想到他在这蛊虫面前,就如同溃蚁之堤,毫无招架之力,如此来势汹汹,比受伤之前更甚!云昭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放到了火上烤,又像是都被撕成了碎片!
荆荃在马车上压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翻来覆去的挣扎,饶是他力气之大也有些压制不住,他满头大汗的看向七浔,“姑娘!快想办法啊!”
他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云昭带回城内,怕云昭咬伤自己,七浔在他嘴里塞了布团,凄厉的呼号变成了鼻音的呜咽,但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进了医馆这情形把大夫们都吓得不敢近前,艰难地把过脉都冷汗津津地直摇头,不是不知道这是蛊虫,可是没有药就如同没得治,一来二去耽搁了足有整整一个时辰,荆荃把着己经开始抽搐的云昭,只觉得他身上的汗水已经透过他的衣裳,湿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样子那般骇人,可是荆荃却如同感同身受一般心中难忍,心念一转,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把匕首,一抬眼便对上云昭那双充血而腥红的眼睛,那眼神好像在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痛苦,他咬着牙,手里三寸匕首高高抬起,正要落下,七浔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做什么?”
“我……”荆荃咬咬牙,“如果再受一次伤,那蛊虫是不是可以再消停一阵……”
“胡闹!”七浔夺下他手里的刀,不曾发觉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简直胡闹!”此时非彼时,上一次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是多么艰难的事情,此时再捅一刀,谁能确保不伤及他的性命还能压制蛊虫,荆荃真是病急乱投医!
此时云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荆荃的束缚,奔着七浔手里的匕首撞了过去,马车狭小,云昭冲到七浔面前就只是一步的距离,荆荃还未反应过来,七浔下意识的倒收匕首,拿刀柄对着云昭,可是云昭却不是要撞匕首的刀刃,他两只手抓着七浔的手要将匕首从她手里夺下来,混乱就只是一眨眼之间,荆荃扑上去把云昭拉开,却没想到云昭握着刀柄的手那么紧,三个人从一团分开的一瞬间,是衣帛撕裂的声音。
“啊!”七浔手里的匕首脱出掌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可是荆荃却看到刀刃上染了血和七浔整个掌心长的伤口!涓涓冒出的血不断滴落到马车底板上铺的毯子上,可见伤口之深。“姑娘!”荆荃吓了一跳,他箍着云昭,死命的往后靠,尽力和七浔隔得远远的,可是他也腾不出别的手来,七浔额头冒出了汗,头上的发丝也在方才的争执中垂下了几绺,粘在了脸颊上,她蹙着眉,在裙裾撕下了一块布条,紧紧扎在手上,“你抓紧他!”七浔低声说完,从地毯上捡起那沾了血的匕首,合了鞘放到怀里。
“姑娘……”荆荃喘着粗气,担忧和愧意一起作用着他,让他实在不知所措。好在云昭的痛苦并没有再持续太久,在她们快要到茶馆门口的时候,荆荃感觉到怀里的力气小了下去,渐渐地像滩刚从水里捞上来软泥,除了微弱的喘息让荆荃知道云昭现在还活着,便与死人无异,像是暴风雨之后的暂时平静,荆荃也稍微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汗也已经把衣服浸透了,但是他还是箍着云昭不敢放开。
“宁叔现在还在路上,现在该怎么办呢?”
“宁伯伯回来也没有办法的,封穴已经压制不住了。”七浔卸了力,待马车停下来下了马车,小雨停后的艳阳刺了她的眼睛,她抬起手来挡,别说是云昭,就连她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待眼前的晕眩渐渐散去,七浔见得茶馆门口站了个人,只是那身白衣裳在刺眼的日光下好似被穿透了一般,只一个依稀的人影,那么不真切。
“公子!”扛着云昭的荆荃从马车上跳下来,看到门口站的人立马叫了起来,越过七浔的肩膀朝门前奔了过去,有荆荃宽大的身躯冲到前面挡住了阳光,七浔这才看清了那门前的白衣。
那人取了头上的斗笠,带起了额前的一缕碎发,他摇了摇门上挂的锁,“看来今年我来的早了。”
“不早不早!您来的正好!”荆荃难掩心头的激动,一手扛着云昭一手开了门锁,招呼着来人快些进去,说着又慌忙地把云昭送去房间。
来人提了放在门边的竹笈,看七浔还站在台阶下面,“还愣在那做什么?”
“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信了么?”七浔看到他便觉得心上悬的石头放了下来,便动了步子,跟着荆荃刚走过的路,那人也随之进了门。
“信,我倒是不曾收到,你也知道我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说着,他便笑了,整齐皓白的牙齿排在他的唇间,暖暖的。
“你……”七浔的话还没说出口,荆荃就匆匆跑出来,“姑娘,待会再叙旧吧!”说完转向男子,“公子,您快来瞧瞧,人命关天啊!”
那人瞧着荆荃一脸紧张的样子,呵呵的笑,又看七浔蹙着眉,“看来我不是来的早,是来的巧了。”
云昭闭目躺在榻上,嘴巴里却还塞着布团,他看见了不禁失笑,“这是干嘛?快拿下去,你要捂死他么?”
荆荃楞了一下,他倒是忘了这嘴里塞的布团,那人把着脉,饶是荆荃心里有底看到那人的眉头微皱又悬了起来,正要开口询问,七浔又一把拉住了他,又过了一会,那人起身检查了云昭的腹部,几次按压过后,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从袖子里取了个小瓷瓶,开了盖子放到云昭鼻子下面晃了几下,云昭迷糊之间感觉有一股刺激的药味冲到脑子里,像一把斧子把他混沌的大脑劈成了两半,一口气猛地吸进来,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七浔和荆荃站在床边,可是坐的离他最近的却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年郎,比自己看上去要大上几岁。那人从竹笈中取了另一个黄色的小瓷瓶,递给身后的荆荃,“今日它已经折腾过了,这药是没必要吃了,明日开始,瞧着差不多要发作的时候,你取一粒,用热水化成汤,喂他服了。”
“这样就能好么?”问话的是云昭,他没剩多少力气了,这蛊虫现在比原来在宫里的时候折腾的都要厉害,像是要把亏损的那段时间全都给补回来,几倍只差就足以翻天覆地了,让他简直想就这么死了算了,如果不是嘴里被塞了布,他真的有好多次想要咬舌自尽,相比之下,只怕连咬舌自尽都不会有那么疼。
“好?只凭几粒药丸可做不到。”那人还是呵呵的笑,如沐春风般柔和,云昭虽躺着,却还半阖着眼睛打量他,这人白色的衣裳上面沾染了些灰尘,背微微有些弯,漆黑的发并不利落地在头顶用青色的发带束着,碎发垂到肩上,脸上带着些许舟车劳顿的疲倦,却还是爽朗清举,面怡眸明,倒是这染了这整屋的光华来,云昭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声音还是沙哑,“你是大夫么?”
像是佩服云昭这个样子了还能再说话,他的眼睛亮了亮,“当然。”
“公子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夫!”荆荃在一旁插话,七浔拉过了他,“你还杵在这做什么,去熬一些给他补充体力的汤药吧。”
荆荃应了声出门,那人起身握住了七浔的手腕,抬到近前来,瞧着七浔握了拳头,那缠着的布条已经被血红给浸透了,待伤口暴露出来,竟然是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刀口,整个手掌上都是血迹斑斑,云昭看见心头猛地一跳,方才在车里抢夺匕首的时候他没顾得,自己竟然伤的她这么严重么?!
七浔想把手抽回来,“岑留,我没事了。”
原来他叫岑留,云昭又看着他,他给她擦着手上的血迹,又撒了药,“我在门口就闻到血腥味了,你啊,还是这么爱逞强。”
待七浔手上的伤重新包扎好,他才又坐到云昭身边,“你的运气算好了,之前腹部受过伤吧?要不是受了伤,这么长时间也有得你受了。”
岑留进来这么久还没有喝口水,七浔想起来便为他倒水,递到他跟前的时候的,云昭还是盯着她的伤口看,“你知道这蛊虫的底细么?”七浔问他。
“所以说你运气好,要不是我刚刚才从元蜀回来,只怕也没得法子救你。”
听到元蜀,云昭的注意力才又被拉回来,是元蜀!
“这蛊虫是来自元蜀?”
“不完全是。”岑留喝了口水,“元蜀和大谡的两国交界处,有一处山脉,唤为雷公山,原本的苗疆已经一分为二,分别由大谡和元蜀管辖,只不过这处雷公山,可是到如今都是无名无氏的。”
“雷公势险,易守难攻,却是实实在在的苗疆腹地,我从元蜀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就去溜达了一圈。”岑留说的轻轻松松,又把杯子递给七浔,手里拿着银针在云昭身上找穴位,“我在雷公山上见识过不少蛊虫,你这症状倒是跟当地一种叫做‘夷合’的蛊虫极其吻合。”
“夷合?”云昭尽量不去看他在自己的脑门上扎针。
“‘夷合’呢,原本是一种以夷合草为食的虫子,最后也是会变成蝴蝶呢。”
听见他这么说,云昭实在是没办法把这蛊虫变成蝴蝶的样子联想出来。
“‘夷合’原本也不是蛊虫,只是有人将它以人体喂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不知道你吃下幼虫多久了,但是按照症状来看,应该已经是幼虫的后期了。”
“后期?”七浔看他又在云昭的脑袋上下了一针,“怪不得。”
“要是虫在你肚子里化了茧,再变成蝴蝶,你猜它最后要从哪里飞出来呢?”岑留还是笑着,又落了一针,不知道是这状似不经意说出口的话,还是眉心直立的银针,云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瞧着夷合草挺有趣的,当地人也会用这草当做辅料熬汤来喝。便碾了些草汁做成药丸想带回来研究,没想到这时候倒是用上了,若是‘夷合’吃不到这食粮,肯定要在你肚子里闹腾了,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都怕不够。”
云昭想起在宫里时候每日喝的一碗汤,只怕就是这些夷合草煮的汤。司徒飐啊司徒飐,你为了对付我,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云昭想起在宫里地狱般的日子,身体的记忆是最真实的,那恐惧还深深残存在他的身体里,不是这段短短看似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消除的了得。
“药丸是有限的,只可惜我不会解蛊,要想治好,只怕真的要跑一趟雷公山了。”岑留收了云昭身上所有扎的银针,云昭顿时便感觉自己身上都松懈了很多。
“药来了药来了。”荆荃端着碗小跑进来,扶着云昭给他喝参汤,岑留收拾了东西,屋子狭小,挤了四个人倒是十分堵闷,便走出去到院子透气,七浔瞧着云昭也已经无虞,也放下心,正也要出门,突然袖子被拉住了,回身一看,云昭两只苍白的手指捏着她的衣袖,眼睛却看着她受伤的手掌,嘴唇嚅嗫着,虽然声小,七浔也还是听清了他不太容易说出口的话,“对不起。”
七浔笑了笑,让这心气高的小公子哥低了头不容易,听见他道歉也是头一遭,虽然受了伤,但是保住他一命,又听得了这三个字,也不算太亏了。
岑留站在院子里看院子里的梨花树,已经开了白色的花朵,花开正盛,香气馥郁,七浔走到他身后,他说道:“往年来的时候,都赶不上花期,今年能欣赏到,是好事。”
“今年你来的这样巧,倒是像老天让你来救他的。”
“所以说他运气好。”岑留在树下附近的凳子坐下,抬头看七浔,面上倒不是方才那般轻松自然,反而有了三分凝重,“他必须尽快前往元蜀,否则性命难保。”
“他的性命又与我何干?”七浔低着眉,不置可否。
“浔儿。”岑留望着七浔的眼睛,“别傻,我知道你不是那般冷情冷性的人。”
“等到幼虫化成了茧,就是我也回天乏术了。”
“这天下还有岑留公子治不好的病?”七浔挑了挑眉,似有调笑。
“我又不是神仙。”岑留瞥了瞥嘴,“你收留这么个麻烦倒叫我挺意外。”
七浔没再说话,岑留也不逼她回应,只是紧盯着她脸上的神色,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抻了个懒腰站起身,“我来这么早是因为我的南安石亭绿喝光了,今年的份也给我备下了么?”
七浔赏了他一个白眼,“岑留公子的一诊千金难求,却年年来我这蹭茶喝,也不怕世人知道了笑话。”
岑留好像毫不在意他的脸皮,乐呵呵地上楼,“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救了你的伙计,我得先去睡一觉,我昨夜在路上可都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