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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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幼时尝尽了飘零之苦，由云端跌进泥沼，往日最尊贵的郡主殿下一夕之间沦为流亡的逃犯。
国破家亡，父亲惨死乱箭之下，头颅更是被叛军割下悬挂于城墙之上，身首异处。
尸体后又被埋与城门下，被万人践踏。
而她，只是侥幸随皇后姑母逃脱，数年之间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哪里得见半点往昔的光华耀人。
可惜即便如此，也是好景不长。
为救身患急疾的小皇子，众人行踪暴露，前皇后身死，只留下了一个六岁大的小皇子。
彼时沈淼也才十二岁的年纪，即便只是放在普通人家，也正是骄纵肆意的年纪，却被一道托孤凤诏压得这辈子都未能解脱。
那么小的女孩，深山老林中自保尚且艰难，更遑论身边还有更小的孩子要照料，九死一生才得好心人救助，逃出生天。
可她却因此害得那么多人……
她到死也没能忘记那漫天的血色和村民凄厉的惨叫，她背着酣睡的幼弟，眼睁睁看着整个村庄的人被屠戮殆尽。
老人小孩，很多人到死也不知道她才是那个招来灭顶之灾得罪魁祸首。可逃过这一劫，依旧面临着生死的危机。
她的脸在躲避追兵时，为了护住怀里的徐一涧，被流箭划伤，从眉尾到耳垂，那么长的一道疤，也只能在山洞里躲藏着，眼睁睁看着脸上溃烂脓化，留下了一辈子也无法消除的疤痕。
还有后半生，间歇不断的毒发，犹如万蚁啃食四肢，尖锥刺破心脏。
如此反复，一次一次，一遍一遍，翻滚在痛苦的深渊——
如果不是侥幸遇到了师傅，他们早就死在那年的洞穴之中。谈何复仇，又怎么会机会将仇人斩于马下。
沈淼有些脱力，无意识地跪坐在徐一涧身边，眼中虚无没有焦点，一时间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
夜色微凉，由地板而渗出的寒凉冰透了相触的肌肤，但再冷也冷不过她此刻如坠冰窖的心。
没有撑地的那只手，按在胸前的衣襟，起伏的胸口昭示着她难以平静的心绪。
好在那一声梦呓般的呼唤过后，徐一涧就沉沉睡了过去，看不到她此刻满头的汗水，和眉间微蹙的激动模样。
好半晌才勉强恢复平静，沈淼艰难起身，站直的瞬间踉跄了半步，稳了稳身形，帮着徐一涧调整的姿势，让他能安稳睡在沙发上。
而后往深处的房间走过去。
只是，在那墙边转角的地方，没有忍住，回头看了睡梦中的人一眼。
客厅开着幽暗的小灯，时有窗外的风吹过，照不亮迷蒙的内心，却绕得乱坚如顽石的思绪。
次日清晨，沈淼早早醒来，沙发上的人还没有醒来，客厅的窗帘并不能完全把阳光隔绝在外，室内也透着一点点光亮，让徐一涧睡得并不那么安稳。
不过好在昨夜脸上久久不散的绯红已经褪去，她昨夜也曾来探看过几次，大约上半夜身上的发热就已经停止了。
晨时觉浅，哪怕她再轻手轻脚也还是把人从睡梦中吵醒了，不由得带上了一点懊恼的神色。
放下手中的杯子，趁着徐一涧还躺在沙发上犯迷糊，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两个人隔得近，这会儿沈淼全部精神都在徐一涧身上，没错过面前的人刚睁眼瞧见她时，眼中闪过的惊诧。
昨晚这小孩喝了酒，醉意上头又淋雨发了烧，未必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沈淼又轻声在一旁解释了一番，刚说完，看见原本颜色消退的脸上卷土重来的羞意。
这副困窘的模样出现在徐一涧身上属实难得，沈淼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但小孩刚刚病愈，没人心继续逗弄，，只是趁着他愣神的时候，先是摸了摸徐一涧的额头，再一次试了试温度。
又抬手，转了个方向在徐一涧柔软的头发上揉了两把。
声音中是掩藏不住的温柔：“煮了点早饭，要是不困了就起来收拾一下，可以吃点东西了。”
一早上起来就这样连番的温柔攻势，老实说让徐一涧有些受宠若惊。而且……
徐一涧细看了眼已经站起来背过身去沈淼，额头上那温暖的触感还在，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指尖触到那个位置，愣愣地想。
姐姐有些奇怪，他也说不出具体的感受，就是觉得一觉醒来，他与姐姐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些。
想着，没忍住眯了眯眼睛。
所以，昨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
可惜宿醉加上发烧，让昨晚的记忆变得异常模糊，此时此刻他也想不到昨天自己那惊人的举动暴露了什么。
直到沈淼去而复返，徐一涧也没有回忆起来，只能暂时将之搁置脑后，跟着沈淼打理了一番。
站在洗手池前，用凉水拍了拍脸，脑中闪过了一些片段。
那些片段中，似乎还有别人的存在……
是——梁引。
徐一涧确认昨晚梁引也在这里，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想来昨晚并没有再姐姐家留宿。
昨晚发生了什么，或许可以去询问这位梁小姐……
“好了吗？”
门外，沈淼站在一边，看着紧闭的门，徐一涧已经进去了好些时候，这会儿更是半点声响也听不见了，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好了，这就出来。”来不及细想，徐一涧拧动门把手，拉开门。
沈淼正正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担心地往屋内张望。两个人隔得有些近，几乎是快要贴近的距离。
沈淼一下子也意识到了这个有些过分的距离，猛地往后退了好大一步，脸上躲避的表情都没有掩饰好，直直落入了徐一涧的眼中。
原本还因为突如其来的亲近，心中不可自抑地生出地那点欣喜，瞬间又被这样明显地躲避打得粉碎。
而后退完的沈淼抬头，也看见了徐一涧转瞬间低沉的情绪，也意识到了刚才的行为在面前的人看来有多么的伤人。
一时无言，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刚才那样亲密的距离不太合适，所以下意识做出了这样的反应，她并没有想让面前的人伤心。
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于是索性闭上了嘴，徐一涧就这么看着沈淼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愧疚，自责，担心，再到最后的沉默。
他抿了抿唇，压下心中那点悲凉的情绪，对着面前的人笑了笑，看起来还在和沈淼开玩笑：“姐姐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好饿。”
只是再怎么伪装，也还是掩饰不了眼中流露的失落和低沉。
沈淼没敢看徐一涧的脸，一直撇开视线看着别处，没能发现他的异样。
把人领到餐桌，昨天只给小孩煮了点白粥，虽然烧已经退了，但已经不能吃得太油腻。
沈淼煮了锅青菜瘦肉粥，还有一点平时存好的小菜，不算丰盛。但沈淼煮粥的手艺显然比梁引好上许多。
简单的一碗青菜瘦肉粥，也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徐一涧一个人就喝了两碗，他吃饭的速度比沈淼快上许多，等徐一涧把碗筷收回厨房，她的碗里都还有小半碗没吃完。
徐一涧也没去其他地方，坐在对面静静看着沈淼。
沈淼不太习惯这样被人盯着进食，又不好意思开口驱赶，只能默默埋着头喝粥。
“我们学院周三有一场篮球比赛。”
正喝着，冷不丁听到徐一涧开口。沈淼端着碗，抬头看了徐一涧一眼，眼中是疑惑不解。
所以呢？
“我也会参加，姐姐那天有空吗？”说到这，忽地换了一点软糯的语气，带了点祈求和期望，“要是姐姐能来的话，我会开心一整天的。”
面对这样的请求，沈淼没有立即回答，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
“抱歉。”
拒绝的话艰难出口，但却心虚地不敢只是徐一涧充满期待的眼睛。
她知道徐一涧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答应，但是她现在对于该怎么对待他还很混乱，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给了他太多希望。
“……”
徐一涧沉默了一会儿：“那我可以去找姐姐吗？
“我不会去给姐姐添乱的，我就去书屋坐着就好。”
“……”沈淼没有答应。
徐一涧的声音随着她的沉默越来越低。
这样也不行吗？
沈淼拒绝的态度实在不能再明显，徐一涧每说一句话都会观察沈淼的表情，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不忍，更没有忽视即使不忍也坚持的拒绝。
心里也随着沉默愈久而泛起了苦涩的味道，连冲着沈淼的笑容，也变得肉眼可见的勉强。
“没关系。”
“姐姐应该是太忙了，是我逾矩了。”
脸上是比哭还难过的笑容。
“可以告诉我，姐姐是有什么事吗？我可能能帮上一点忙呢？”
徐一涧的强颜欢笑落在沈淼眼中，她又如何不心疼。这毕竟是她一辈子用命维护的至亲，她又怎么忍心看着他这么难过。
“老宅那边有点事，不麻烦你了。”
老宅那边无非就是沈爷爷的事，不过他老人家吃好喝好，整日种花逗鸟，哪里来的麻烦事还需要沈淼回去几天。
可惜，这么一句解释的话语，没让徐一涧的心回暖一丝半点。
徐一涧再了解她不过了。
倘若姐姐下一次能够学会撒谎的时候更加坦然些，也不会就这样被他一眼看穿了。
“那我不打扰姐姐了。”
“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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