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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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营区门口,停着那辆林赛的黑林肯。我走到营门,周剑走出值班房,对我道:“倪教,快回去换件衣服,便装,出来见客人。”客人?我抬头,值班房袅袅走出一个风度绝佳的女人。
“妈?”我大出意料之外,吃惊地看着她。
她含着惯常的微笑,道:“我跟你们的教导员请了假,带你出去喝杯茶,你愿意吗?”
我道:“妈,你先回家,有事等我回去后再说,好吗?”
“倪教,”周剑道:“我已经答应你母亲了,赶紧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去陪你母亲喝茶。”
我盯着母亲,问:“爸知道你来吗?哥知道你来吗?”
母亲微笑:“是的,我跟你父亲说过了,他试图阻止我,但没成功,而你的大哥,更象是你的工作时领导,而我没必要跟你的领导谈论我的生活与私事,是吗?”
我怔住,母亲从来没这么说过父亲与大哥。我听得出她藏匿了太久的不满。
“倪教,”周剑将我拉到一边,尽量压低声音,以免为我母亲听到,他对我道:“跟她出去,虽然我跟她交谈时间不长,但我理解她的心情,因为我也是为人父母的,我有几条死命令,不准拒绝她的合理要求,不准跟她耍你的公主脾气,不准把她惹哭,不准……”
“行行行,”我忙阻止他,再说下去,我连说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去换衣服。”
“倪教,”他拉住我,道:“我不知道你们家人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但她是个尊贵的女人,善良,有教养,通情达理,你很有福,知道吗?”
我头晕晕的,我的母亲?还是他的?“去吧,”他道:“洗澡时当心伤口。”
我洗了澡换完衣服出来时,周剑还在陪我妈聊天,看上去,他们聊的还颇为愉快。我上前,对妈道:“走吧。”
母亲冲周剑抱歉地一笑,伸出手,道:“谢谢你,耽搁了你那么久,真的很抱歉。”
“没有,”周剑握住了她的手道:“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您可千万别这么客气,倪教帮了我们许多,能为她做点事,也是我们应该的。您放心去吧,她最近在休伤假,没什么工作要做,你们可以多待几天。”
“谢谢,”母亲道:“以后有机会到我们那里,请让我一尽地主之谊,以感谢你对我和阿萝的照顾。”
“说了别客气,”周剑道:“你们快去吧。倪教,招呼好你母亲。”母亲再次冲他点头示谢,转身走向黑林肯。我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坐在临窗的咖啡座上,母亲有点出神:“这么宁静的地方,有点象托斯卡纳。”
“妈,”我打断她的梦幻,道:“您来有什么事?”
她收回目光,道:“昨天你跟天远通了话?”
我道:“是。您怎么知道?”
“你知道吗?”她放下咖啡杯,姿态优雅迷人,道:“昨天小远在他办公室里偷偷哭了。”我一惊:“哭了?不,不会,老大从来不哭的。”
她没说话,似乎觉得我说得很可笑,一个人会笑,当然也会哭。
我混乱了:“可是既然是偷偷的,您又怎么会知道?”
“我以为你会问他为什么哭,”她道:“这家里的人果然够奇怪的。”
“好吧,”我道:“他为什么哭?”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她的目光转向窗外的艳阳。
我一怔,道:“好事啊,那为什么哭?”
“因为那女孩不爱他。”她淡淡地道:“单恋是很苦的,心很苦。”
我嗤之以鼻,道:“老大这样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要不到?这人如此不知好歹,老大换个就是了,用得着苦心么?”
她轻叹一声,道:“换不了了,他爱了十八年,这爱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我浑身发硬,手足冰冷,我问:“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将目光转回来,转向我:“我的意思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你的倪老大爱上了一个,这个人是我的女儿,倪月……”
“行了,”我忙阻止了她,道:“您别说了,爸一个人在家,您应该早点回家,您知道他离不开您……”
“阿萝,我来不是劝你嫁给他或是接受他,你无须如此惊慌,”她道:“我来,是因为昨天你未婚夫的母亲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已平安抵达这里,活着,虽然受了点伤,但还活着,她跟我保证她的儿子会照顾好你,让我们放心。”
说到这儿,她笑了笑,有些凄然:“你看,这就是我们家,我女儿的消息却要别人的母亲来告诉我,而这个女儿还在为我儿子工作。”
我低低道:“是国家,妈,我们都是在为国家工作,为了倪氏工作。我们没告诉您,是怕您担心,您知道您一担心就整晚睡不着,这对您的身体不好。”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话我听你几个兄长已经说了很多了,”她道:“我是来告诉你,林赛已经跟他父母说过了,他喜欢你,只要你不提出解除婚约,他就要与你结婚,那你呢?你接受他了吗?”
我道:“我不知道,妈,别说这个了……”她不理会我的话,自顾自地道:“我不希望你嫁给你的倪老大,他那个位置,做他的女人会很不自由,你得跟从他的节奏,出访,会见,做慈善,保持礼仪与微笑,那不适合你……”“
妈,”我道:“请您别说了。”“请让我说完,”她道:“你从来没时间跟我坐下来好好说几句私心话,因为你一直在忙,今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心里的话。毕竟,我是一个母亲。”我沉默下来。
“阿萝,我太了解你们兄妹的性格,你大哥外刚内和,而你外和内刚,虽然你很少当面驳别人的话,但每件事你都有自己的主意,你出很少听别人的意见。”她道:“你其实比你大哥还要固执己见。天远大概是最爱你的人,可是他不适合你,如果他不在这个位置上,也许他还会是个好丈夫,但他如果不放弃现在的位置,你嫁给他,将会使你们两人都很痛苦,你的痛苦来源于不自由,他的痛苦来源于无法使你得到你的自由与快乐,如果你爱他,那么当我什么都没说,如果不爱,就好好想想我的话。而林赛,他没有与你本质冲突的地方,你们甚至在很多方面很象,我们选择他并把他介绍给你,并不因为你们是指腹为婚,你知道当代,这四个字仅是四个普通的字而已。”
“不,是承诺,”我低低道:“你们应当履行诺言;诺言确是要被审问的事。”
她怔了怔,道:“你愿意守这个承诺?”我道:“我不知道,这种承诺我也没放在心上。林赛是个不错的男人,但我不能嫁给他——谁也不嫁,妈,谢谢你,我的事我会处理的。您的心思我知道了。您回去吧。”
“阿萝,你要一辈子陪着这该死的枪吗?”她终于将忍耐用到了极限,发火了:“我讨厌枪,它先夺走了你的父亲,再夺走了我的儿子,现在又是你。”
“妈,爸很好,他在家里等你。”我道。
“他现在应该在擦他的枪,”妈凄然一笑:“自从他回来后,我就知道,他只回来了一部分。阿萝,你还年轻,我不想你为了这些所谓的精神信念毁了你的一生,退役吧,你已经为国家做了那么多,够了,再不放下你的枪,你就一辈子都得背着它过了。”
“好好,妈,我退役,”我只能这么说,她似乎有点神智不清了,先得安抚了她再说。从小,她就那么脆弱,受到家里所有人的保护。我对她道:“你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好吗?我陪你住几天,咱们好好说些私心话。”我叫来侍者结了帐,给她找了最好的酒店最好的房间住下,买了安眠药给她吃了后,让她睡觉。然后打电话给父亲,让他过来接她。家里,只有他和大哥搞得定母亲。母亲在他俩的眼里,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