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张家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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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箱箱家产从张大人的库房内被搬出来,官兵将箱子打开,里面却尽是些过冬棉衣、反复被浆洗的长衫。
张大人官至正三品,在江南清田寻了几万两银子上供朝廷,可屋内所寻得财务,只有几百两供家族周转的银子,三四张不值钱的田产地契。
来的官兵愤怒不已,断定家产是被私藏,于是不留情面,将张家的家眷挨个审问。
雷雨交加的秋夜,狂风穿过枯树发出阵阵呜咽,闪电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他站在廊道边,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张家人被捆住手脚,如濒死的鱼一般被拖拽着,不断挣扎。
看清被拖至前的人时,魏璇终于忍不住失声,眼眶瞬间泛起浓重的酸涩:“姨母……”
往日里知书达理的温柔女子被官兵用力拽着头发,在地上硬生生拖出一道血痕。
她看见了一旁的魏璇,苍白的脸色忽然泛起一阵光来,使劲摇了摇头。
雨夜中,姨母的声音微弱:“生死自有天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紧接着,长鞭带着雨水挥落,凄厉的惨叫声环绕着他,脚下的水渐渐被染红。
“阿姊!”母亲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姨母身前,失控地泣不成声。
向来软弱的母亲在亲妹妹的生死面前毫不退缩,面对着明晃晃的刀剑,大喊道:“皇上让你们抄家,不是让你们灭门!今日你们若要打她,便先打我!”
为首的官兵冷笑一声,随即让人硬生生将母亲从姨母身上扯开,一棒子下去,便将母亲敲晕:“不见棺材不落泪,给我打!”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官兵的靴子踩过去,回来时以满是鲜红。他们拖着张家人从魏璇的身侧走过,刻意避开他。
魏璇一身衣袍被雨水打湿,仿佛站在地狱的门前,迎着风口,少年人形销骨立。
血液流了一地,他终于忍不住,两三步猛的上前,瘦削的身躯护在姨母身上,无助地呐喊。
“不准打了!”
面前,姨母的声音微弱下来,她眼中盛满哀伤:“璇儿,你要当玥国的皇帝!你不许……不许为我们出头。”
魏璇喉头哽咽,心口像是被刀尖狠狠刺入,呼吸几乎停滞。
他那时还在长身体的年纪,瘦弱的身躯像猴子一般被官兵一把扯起,那人盯着他的脸,恶狠狠道:“二皇子,您今日的逾矩,我会如实呈给皇上。”
他心底一片寒凉,被扯着四肢,只能眼睁睁眼前的鞭子落下,鲜血四溅。
“张家的财产藏在哪儿?”
姨母已然被打的昏厥过去,被暴力地催醒,伤口处血肉外翻,只余一口气吊着。
她瞪着眼睛,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坚定的目光从魏璇身上扫过,继而,一字一句说道:“父亲在江南查到了万亩官田,查到最后,竟是皇上亲信所占!皇上挥霍空了国库,残忍暴戾,吸民脂民膏,不愿吐财,便杀我父亲灭口!”
她声音微弱而有力,直至振聋发聩:“我父亲一生清廉,为国为民!张家没有私产!”
魏璇被钳制着,看着姨母的脸色一点点灰暗下去,箱子倾倒,几张房契飘落在地上,墨被水迅速晕开。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边只余大雨倾盆。
回过神来,过路的奴仆已经走远,眼前仍是刺眼的阳光。
魏璇沉默了许久,仰头望着方才周旖锦所在亭子的方向。
他是活在阴沟里的人,背负了仇怨,生了夺权的心,便只得在无尽的风霜雨雪中厮杀,从来不光明磊落。
只是年少躁动,才会奢想她那样明媚又骄傲的女子,羡慕她永远高傲地站在阳光下的身影。
只可惜自己一身碎骨,只能渐行渐远,直到这不合时宜的心思消散。
不远处,萧平萧瑾已走近,魏璇轻咳了一声,挥散脑海中不该有的念头。
萧瑾看出魏璇脸色有些苍白,没再多问,识趣说道:“质子殿下,午膳已经摆好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魏璇点了点头,三人都有些恹恹。
萧瑾心里是怀了许多怨怼的,魏璇住在宫里,她身为女眷,并非日日去国子监读书,本能见面的机会就不多。
今日她好不容易在他面前出一回风头,却因为见了宫里的娘娘,全然将她的气焰压下去了。
她眼底添了一抹阴郁,压着一口气,指甲微微陷进掌心的肉里。
从小到大,萧瑾的生活中,几乎全是众星捧月。她才貌双全,又知书达理,无数世家子弟相继示好,从没有给别人当配角的一幕。
半晌,她才从这种不适中缓和过来,微微斜起看着一旁的魏璇。
魏璇的侧脸有着少年棱角分明的冷峻,眼尾轻佻,眉间微蹙,唇瓣偏厚,淡淡殷红的颜色在他略显凌厉的气质中又添了一抹柔和的蛊惑。
她看的有些久,胳膊被萧平轻捏了一下,才害羞地低下头。
周旖锦和郑晚洇用完膳不久,便遣人唤他们一行人过来,她许久未出宫游玩,也有些抑不住雀跃的心情。
半晌,不远处的假山后,遥遥看见魏璇的身影。
行过礼,魏璇克制地多退了半步,连萧瑾都不敢轻举妄动。
“京都府这一片本宫不太熟悉,你们不必拘谨,一同游玩便是。”周旖锦安慰道。
她心中盘算着,这样好的机会,与以后的皇帝皇后一同出行,若是能乘机增加些好印象,培养感情,未来无论是周家,还是自己,便都有保障了。
京都府离得近,几人便穿过几条街,步行前去,虽轻装简行,可他们出众的容貌、举止投足的风雅还是引来不少围观者。
东西方向的宽阔街道上,商铺林立,四处布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人们都等着看花车,几乎是万人空巷,喧哗和吆喝声彼此起伏,一片繁荣。
“姐姐,我想去那边的铺子看看,”郑晚洇高兴地拉着周旖锦的袖子撒娇:“听说那家衣铺有许多时新的衣裳,以前家里管我严,都不能时时来逛。”
郑晚洇活泼可爱,一笑脸上便有肉嘟嘟的婴儿肥,周旖锦拗不过她:“那便去看看。”
魏璇和萧平走在后头,听见她的话,忽然想起些什么,微微愣了愣,欲言又止。
然而他看着周旖锦素白裙摆一旋如栀子花揉开的花瓣,再落到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霎时又低下了头。
一入门,淡淡的胭脂水粉味扑面而来。打扮精致的女子们同开了闸的潮水一样,把店铺挤得满满堂堂。
不一会儿,郑晚洇身旁的侍女便已提了一大篮衣裳,上了二楼,还在兴冲冲地挑着,萧瑾也按捺不住选了几件。
这店里的样子是好看,但不少还是已经是有些过时的花样了,因而周旖锦对这些兴趣不大。
“这件雪青很衬你。”周旖锦选了一件,走到萧瑾面前,轻声道:“娇柔淡雅,和你的气质很搭,你若喜欢,本宫便送你可好?”
萧瑾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旋即被巨大的惊喜所填满。
这衣裳值不了多少钱,但宫里的娘娘亲赐,意义便大有不同,更何况周旖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她相识的同龄女子大多是养在深闺的大户小姐,这样的礼遇,说出去可以吹好一阵子。
“小女谢娘娘赏赐。”萧瑾受宠若惊,正要跪下谢恩,却被周旖锦扶起:“别跪,地上脏。”
周旖锦对着镜子,将裙子拿在萧瑾身前比了比:“似是有些长了,本宫让绣娘按你的身材改一下,再让人送到你府里去。”
周旖锦的突然靠近,带来一阵若隐若现的温和甜香,仿佛夏日清晨玫瑰花瓣上清冽的露珠,让萧瑾的心花有些乱颤。
看见她眼底掩不住的欢欣,周旖锦心中也甚是得意自己今日真是收获颇丰。
她是刻意要自己的赏赐到萧府门口,让大家都瞧一眼的。若能结识未来的皇后娘娘当靠山,即便那时魏璇或是其他人对她还有什么不满,多半也是有机会能逃脱一死的吧。
想到这,她不禁下意识向魏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为何,他恰好也向这边看来,眼神里交织着温柔又复杂的情绪。
周旖锦洋洋得意,愈发肯定了,十七岁正是怦然心动的年纪,魏璇定是已经对萧姑娘有些好感,她这个宝押的不假。
魏璇不知她心中所想,一时有些错愕。周旖锦看了他一眼后便低下头浅笑,浑然一副女儿家羞怯的模样,惹得他心头猛颤了一下。
但顾不得细思,不远处副将已经跑过来。
“人手都布置好了吗?”魏璇眉间带了一丝忧虑。
“万无一失,”副将看着魏璇有些青黑的眼下,又补充道:“质子殿下这些时日为了捉拿天晟教余孽不眠不休,尔等定当竭力为殿下分忧!”
话音一落,楼下已经喧闹起来,人群仓惶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救命啊!”
一个姑娘跑过去,撞了一下周旖锦的肩,令她手里的衣裳都散落在地。
周旖锦还没反应过来,从一楼冲上来的人群如蚂蚁般熙攘,人们带着哭腔,颤抖着声音喊到:“快跑啊——是、是天晟教!”
她立刻转身,往楼下看去,十几个提着大砍刀、光着上身的大汉横冲直撞,看打扮正是上次遇袭时见到的那些人,为首之人凶恶地吼叫一声,刀尖差一点便要触到惊慌失措的人群。
“娘娘!”萧瑾顾不得这么多,连名字都忘了遮掩,只能勉强保持着镇定:“我们快去找哥哥!”
回过头,方才还靠在一旁衣架子上的萧平、魏璇二人,已然没了踪影。
楼下仓皇逃窜的人群还在喊叫,门外越来越多的天晟教流寇涌进来。
“我们先去避一避。”周旖锦转头要走,忽然看见楼下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被人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上,却脚伤了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大声哭喊。
为首的流寇见状,猛的转身,大刀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小女孩的身体。
小女孩的哭声像失控的箭,尖锐而沙哑。
忽然,“当”的一声巨响,一个身影如风般迅疾,出现在半空中,大刀被横空拦住,相撞之处发出银色的光芒。
看清来人,周旖锦紧握的手颤了颤。
魏璇从前救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