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入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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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一脉，奔流于昆仑虚下，暗涌中藏有万千精怪，不乏天性凶狠的妖兽，时常袭击往来行船，因此渡赤水有重重危险。
往日虽也曾在北冥梦泽登舟游湖，却不似今日这般在江船上过夜。九荇在厢房里待久了，不觉有些气闷，半寐至二更，便信步走上甲板，观赏江上夜景。
夜间行船，江面似被笼在浓重的黑雾中，两侧的峭壁之上遍布星芒点点，皆是不知名生灵。
兴许为防寻常野兽飞禽，渡赤舟的甲板上点着百支鲸油长明灯，还有一小队守卫来回巡视。
夜愈深，江面雾愈重。
纵然甲板上亮如白昼，也只能堪堪照亮船身周围，难再远眺。船行过处，便有野兽啼鸣之音，久久不散。凉风和着凄音，轻易令人胆寒。
“睡不着吗？”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带来一件长袍，为九荇披上。
“师父也没睡着？”九荇不答反问。长袍覆肩，凉意稍减。
“千年已过，不知凉州变成什么模样。”他轻轻叹息，话中满是沧桑。
“文人常言‘近乡情怯’，师父此时便是这种感怀吗？”
他垂下双眸，思忖半晌，答道：“是，也不是。”
江疑性情平和，鲜少袒露情思，此时却连周身都溢满落寞之感，不免令人伤情。九荇亦黯然，不再言语。
或许是不忍见九荇也跟着自己伤怀，江疑开口：“我是‘近乡情怯’，难道你是‘离乡情怯’？”
九荇抬眼望去，不经意撞入江疑狡黠的笑中，于是一撇嘴：“师父又作弄我。”
说完便转身走开。
未行几步，九荇便瞧见船尾不远处的大片光亮，紧张问道：“师父，您看看，那是何物？”
青绿色的渗人光芒勾勒成一艘船的模样，从黑雾中缓缓行来。
江疑快步行至船尾，将九荇拦在身后，道：“我曾听闻‘赤水现幽冥’的传闻，据传这艘幽冥船上游荡着赤水丧命的冤魂，来无影去无踪，目睹过的人都会被厄运纠缠，日日不得歇。”
船上的侍卫也发现此间异状，唤人于船尾集结，严阵以待。
江疑探身瞧过江面，盯着那船，问道：“想不想上幽冥船看看？”
九荇想起从前看过的那些民间诡秘戏文，脸色一白，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点了点头。江疑揽住她的肩膀，捏诀踮起至半空，轻轻落在幽冥船的甲板上。
九荇惊呼：“这竟是条真船！师父是如何发现的？”
“我瞧过了江面，若真如传闻所言，这是条冤魂组成的船，那么行过时应当不会激起浪花。我方才瞧过江面，此船行过有诸多浪花，与寻常船只相差无几。”
九荇闻言点点头，恍然大悟。
“为师再教你一件事，此船吃水深度和行过的水纹宽度，与渡赤舟相差无几，由此可推算出，此船上应有重物，不知是人是物，万事小心。”
那厢里渡赤舟的侍卫一阵骚乱，这厢里九荇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甲板与桅杆点抹着些发光的物事，远远瞧着正如冥火一般，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些粉末。
九荇上前两步，正想伸手蘸点发光物细看，手还未触及，就被江疑往后一拉。
江疑不知从何寻来一根木棍，蘸了发光物，递到九荇面前，却不让她伸手去碰。
九荇举着长明灯凑近，只瞧见那粉末紫中带黑，仔细一闻，味香而霸道，总觉得有些熟悉。
“师父，这似乎是迷毂花瓣磨成的粉，这味道好熟悉……”九荇蹙眉想了想，“定没错，我在符剔山时常买来撒在门前，夜间便会发光，能引蚊虫且将之迷倒。”
这正是江疑将九荇带上幽冥船的原因——她向来喜好把玩这些杂物，总会在不经意间提起些关键的线索。
“如此说来，这幽冥船并非传言中那般诡秘，”江疑环顾四周，目光凝于甲板上的隐秘之处，“大藏之处，
必有大恶。走，探探这赤水之上，有什么大恶之事。”
一路沿船舱而下，四周幽暗，两壁挂着破落的帘布，道上还遍布些尸骸。九荇战战兢兢地踱步，伸手拉住江疑的衣袖。
“不必担心，这船在赤水上游荡，不免有些精怪生灵误闯，”江疑反手拉住九荇，安抚道，“但却不知道为何会被困于此处，大抵有些机关或是迷毒，小心点。”
下过数层阶梯，眼前蓦地开阔起来，一整层船舱中都摆着半丈见宽的铁笼，摞了三层，细数来竟有上百个铁笼。
九荇举着长明灯一一将铁笼照过，有的还长着一对狼耳朵，有的还拖着鱼尾，竟都是还未完全化形的精怪。这些精怪昏睡不醒，有些许身形壮硕的，也低垂双目，浑浑噩噩。
“师父，这都是被迷晕了的精怪吗？”
“不。精怪修至化形时，还没到生出内丹的年岁。但这些……身上都带着内丹，应是半魔。”江疑举步行至西沿，似是发现了什么。
半魔！
九荇从前只从书上读过，居于西边的魔族狠辣狡诈，半魔则性情各异，温和平静者有之，乖张偏执者有之，不一而足。原以为到了凉州才能见识到书文中记载的半魔，没想到在此处就已见到这许多——且还都是昏迷着的。
江疑以帕覆手，掌中是一株草。那株草甚是奇异，草叶相叠，金光流转，看似端正，实则暗含妖诡之气。他盯着那株草，脸上神情晦暗莫测，一时似惊骇，一时又似疑惑。
“草叶相叠……我曾从古籍上读过一种草有此特征，名唤揺草，传说是赤水女神身殒后化成，闻之会使人变得妩媚讨喜。但书上多半是夸大之言，”九荇顿了顿，“这草出现在此处，或许有可能是让这些……半魔神志不清的原因，师父需得小心些才是。”
现下身旁并无其余容器，江疑将揺草装入随身的酒壶中，他的手微微抖动，似捧着的东西有千斤之重。说来也怪，揺草刚被收起，铁笼中的半魔便陆续发出轻微的声音，已有醒转迹象。
“更懝……将军……？”铁笼之中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