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加莱港炮击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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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赛宫,大运河畔,黎塞留公爵的软禁住处。
风景秀丽的独栋别墅边上,种着一片欣欣向荣的葡萄园,在暖意洋洋的晨光照映和微风吹拂下,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闲适。
葡萄园里的植株都是黎塞留公爵之前闲来无事,亲自从凡尔赛宫后花园里嫁接而来的。
据说国王陛下很高兴看到这位老朋友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特地将一批最优质的葡萄藤赏赐于他。
五月底的时节,葡萄园内已经开始弥漫沁人心脾的果香。
黎塞留公爵起了个大早,带着七八名随从漫步在果园内,像是个技艺不精但又兴致勃勃的农夫一样,亲自采摘着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
公爵穿着一身结实但粗糙的帆布衣物,没有穿套裤,脚上也不是华丽的牛皮长靴,而是一双稻草编织的平底草靴。
单从他今日的衣着来看,几乎没有人能够认出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黎塞留公爵,反倒真像是一个寻常可见的乡间老农。
而公爵的随从们也都笑意吟吟地加入到了采摘之中,就像是在跟随一位和蔼慈祥的祖父去乡下郊游一般轻松惬意,尽管这些人实际上都是国王陛下指派来监视公爵的特工。
这些监视者们在与黎塞留公爵的相处了将近一年时光之后,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像最初那般如临大敌,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向国王陛下上报。
他们都认识到,黎塞留公爵的确没有什么野心了,每日不是垂钓下棋,就是酿酒种菜,公爵虽然对这些庶民的技艺很是不擅长,但也始终乐此不疲,还经常招呼他们这些随从一同游乐。
甚至有许多新加入的特工在亲眼见到公爵之后都是大为震撼,完全不敢相信这位慈祥随和、闲适淡然的老者就是传奇的黎塞留公爵。
而这些监视者们也已经有许久时间没有向国王汇报黎塞留公爵的可疑行为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黎塞留公爵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国王陛下似乎不再像最开始一样抗拒这位公爵关心政治了。
尤其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杜巴利夫人去世、奥尔良公爵担任摄政之后,对黎塞留公爵的监视就宽松了许多,连安插在这里的随从人员都削减了将近一半。
甚至在前不久,黎塞留公爵还十分罕见地与一位拜访者公开谈论分析了当下政局的形势,而当这件事被上报给国王陛下之后,路易十五也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相当于是默许了黎塞留公爵关注政事的行为。
而在这一次的试探被国王陛下默许之后,监视者们也都心领神会,非常自觉地进一步放松了对公爵的监视监听。
“哦对了...”
葡萄园内,一位监视者小声与同僚交谈着:
“艾吉永公爵下午要来拜访,需要记录这次谈话吗?”
那位同僚迟疑不决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
“不必了吧,看样子对公爵的监视很快就要结束了,没必要在这种关头再得罪公爵了,况且艾吉永公爵最近也很低调,应该只是叔侄两人的谈心罢了。”
“说的也是。”
...
数日之后,6月2日,加莱港。
加莱港是法兰西最北端、最靠近英国本土的重要港口,其与奥地利控制的低地区域接壤,距离巴黎也只有四百里的路程。
而最重要的是,从这里到英国的多佛港仅仅只有六十里的距离。
在天气良好、海况平静的情况下,站在加莱港完全可以目视到对岸英国多佛港的轮廓,而那些体力水性出色的泳者甚至可以从这里出发,直接横渡整个英吉利海峡。
也是由于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加莱港不仅是英法两国民间贸易的重要枢纽,更是法兰西遏制英国海军霸权最至关重要的军事要塞。
所以这座港口完全称得上是英法两国之间的必争之地,但凡法兰西想要进攻英国本土,从加莱出发无疑是第一选择,包括拿破仑在试图进攻英格兰时也是在此聚集军队。
而相对应的,当英国意图入侵法兰西时,其第一战略目标必然也是这里。
因此,法国人对加莱港可以说是重兵布防,光是重磅海防炮台就修建了十余座之多。
这些炮台环绕包围着大半个加莱港,足以将炮火覆盖到整个港区。
而负责指挥这些炮台以及一整个下属炮兵团的,则是一位经验丰富、即将退役的中校指挥官,卡维尔中校。
...
6月2日傍晚,晚霞如火,漫天的赤红色从天上倒映到海上,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的无限远处,仿佛整片北海都沐浴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
卡维尔中校站在一座临海堡垒的顶楼露台上,吹着咸湿的海风,心神不宁地望着自己身下这片繁荣的港区。
络绎不绝的商船往返于港区内外,其中大多数都是英法两国的贸易船只,但也不乏尼德兰、奥地利、西班牙以及一众北德意志临海小国的商人,即使站在这堡垒顶楼也能听见海港内热闹纷繁的声浪。
天色渐渐昏暗下去,港区和城市盖上了一片朦胧灯光,卡维尔中校眯眼看去,那灯火在模糊的视界中好似从天界映在水面上的点点星光。
尽管中校已经在加莱港驻守了将近十五年,这样的景色他也足足看了十五年,但在此刻,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所守护的这片宁静安和的港区,仿佛即将远行的游子在念念不舍地凝视自己的故乡一般。
卡维尔中校又看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开始亲吻西方的海平线。
他叹了口气,小心地扭头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从胸口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显然这封信他先前已经读过不止一次了。
信的内容很长,但卡维尔中校的眼睛只死死地盯在落款处,盯在那熟悉无比的白底赤色倒三角徽标上,那是黎塞留家族的纹章。
当卡维尔中校刚刚进入上层军官行列之时,那时的黎塞留公爵还被称为黎塞留元帅,在法国陆军之中具有相当不俗的势力。
中校也因此毫不犹豫地投靠在了黎塞留公爵门下,并在屡次任务中证明了自己的忠心,深受黎塞留公爵信任。
卡维尔中校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借助黎塞留家族的势力轻而易举地成为一名将军,然而,世道总是不遂人愿的,舒瓦瑟尔公爵的崛起彻底打碎了他的希望。
中校很快就成为了两大公爵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随着舒瓦瑟尔掌权,他也在壮年之际就被派遣到加莱港担任驻防军官,相当于丧失了一切晋升的希望。
但尽管如此,卡维尔中校也并不怨恨黎塞留公爵,恰恰相反,在这边陲要塞驻守的十五年时间里,他都一直保持着与黎塞留家族的联系,并无时无刻不证明着自己的忠心。
而这,恐怕也正是黎塞留公爵将此重任交给他的原因。
中校心中明白,如果此次任务能够圆满执行,那他说不准就还能趁着在役的最后一段时间抓住晋升的希望。
卡维尔中校最后看了一眼密信上的内容,随后将整张信纸撕成碎屑,将其丢进了呼啸的海风之中。
借着落日的余晖,卡维尔中校远眺着看了一眼远处海域上游弋的几艘英国巡洋舰,这些战舰名义上是为本国商船护航,实际不过是每天来向加莱港的法国人炫耀肌肉的。
“时机...差不多正好。”
卡维尔中校点点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头也不回地下楼朝着港区走去。
...
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一艘英国籍的大型武装商船加快速度,在加莱港海关官员的引导下驶入港区之中,并平稳地靠在了码头之上。
而海关官员们正准备照例进行登船检查,却看见卡维尔中校带领一众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到了码头上,并示意他们这些官僚退下:
“先生们,这里由驻防军接手了,我们怀疑这艘船来到加莱港的动机不纯。”
甲板上的英国船长听到这话顿时脸色一变,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位军官了,于是连忙堆满笑容,用不太流利的法语阿谀奉承道:
“晚上好,这位长官!您这样的大人物当然能看出来,我们就是一群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船上拉的都是织物和衣服,您若是喜欢英国服饰大可以挑几箱下去,就当我和您这样英武的军人交个朋友了...”
与此同时,甲板上那些担任护卫的雇佣兵也虎视眈眈地看着码头上那些严阵以待的法国士兵,敏锐的佣兵队长更是皱紧眉头,已经暗中命令部下取来武器分发下去。
这见多识广的佣兵队长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隐隐之间意识到他们今晚是不能留在加莱港了。
而卡维尔中校也根本没去听那船长的话语,只是装模做样地扫了几眼面前这艘大型武装商船。
这种船只一般都是用于远洋航行,要么是由退役军舰改装而来的,要么就是按照军舰的标准生产的,就连英国皇家海军也会把这种火力尚可且兼具灵活性的船只当作护卫舰使用。
“你们这些卑鄙狡诈的英国佬!”
卡维尔中校忽然大吼一声,拔出指挥刀指着商船的火炮甲板怒叱道:
“这哪里是什么商船,这分明就是一艘军舰,你们潜入到加莱港到底要做什么?!士兵,立即将船上所有人员控制起来,反抗者直接射杀!”
“什么?!”
别说是英国船长了,就连旁边的海关官员们都被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什么军舰,分明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武装商船而已。
难道一位在港区驻防了十五年的中校军官会分不清这么明显的区别吗?!
而听命于卡维尔中校的亲信士兵们自然不会做这些无用的思考。
他们立刻列队上前,架上早已准备好的登舷梯,顷刻间就要登上甲板控制住这艘英国商船。
那英国船长脸色惊恐无比,探出身子来还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身旁的佣兵队长却一把将其推开,径直上前掏出手枪,对准舷梯上的法军士兵,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这一道沉闷的枪声仿佛让整个加莱港都为之寂静了一瞬间。
一位奋力攀爬的法国士兵胸口中弹,顿时腿脚一软,直接从二十多尺高的舷梯上落入海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很快就将周围的海水染成浅红。
周边码头上的水手船员、官员商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止了交谈,表情怔怔地望向这艘英国商船和一众法军士兵。
英国人在加莱港开枪射击了法国士兵?!
在如今的和平年代,这样的消息即使被印在报纸上都很难令人相信,可它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这道枪声本身就是一桩严重的外交事故。
而更不用说的是,这一切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在那佣兵队长打响了抵抗的第一枪之后,其余护卫也纷纷如梦初醒,立即借着船舷掩护向下方的法军士兵倾泻枪林弹雨,尽全力阻止其登船。
后排的法军士兵也是早有准备,不需要卡维尔中校的命令便即刻举枪还击,火力掩护登舰作战的先锋们。
双方立马开始激烈交火,这条平日里被海水浸润的码头很快就已经淌满了血水。
连绵不绝的枪声和伤者的哀嚎声响彻在加莱港,而这片繁荣港区享受了十年之久的和平,也在这个瞬间被彻底打破了。
码头上满是惊慌失措、撒腿就跑的平民,不少停泊的船只也都迅速做出反应,争相起航准备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甲板上,沐浴在枪林弹雨之下的英国船长抱头蹲下,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对那佣兵队长大吼道:
“我的老天爷,你到底要干什么,那可是军队士兵!”
“别他妈犯傻了,赶紧起锚离港!”
佣兵队长一把拔出短刀,咬牙反吼道:
“这肯定是一起早有预谋的事故!真他妈要落到法国佬手里,我们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英国船长脸色苍白,不禁愣了一瞬。
作为一个消息灵通的船长,他也听说过最近英法两国之间可能会因为南意大利的战事而闹得很僵。
不过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厄运竟然会落到自己头上。
但不论如何,现在也确实只有逃跑这一个选择,绝对不能束手就擒被这些法国佬抓住。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了,赶忙吩咐水手准备起航离港,趁着船上的佣兵们还能借助地形优势暂时抵挡法军登船。
片刻过后,枪声逐渐平息下来。
码头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既有法国士兵的,也有从甲板上负伤坠落的英国佣兵的,而更多的尸首则是直接落入了海中,在几道波浪的拍打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咸湿的海风里,悄然多出了一丝血腥味。
这艘来自英国的武装商船最终还是脱离险境,在呼啸的海风中缓缓朝着港外驶去。
所有桅杆上的风帆都已经升起,劫后余生的船员们恨不得此时能来一阵暴风将他们顷刻间送回母国的海域上。
尽管还没有完全离港,但至少那些全副武装的法军士兵们是不能给这艘商船造成任何威胁了。
英国船长一屁股坐在淌满血水的甲板上,扭头看着在视野中逐渐缩小的加莱港,脸色苍白地在胸口画着十字,感谢上帝庇护自己逃离了这帮该死的法国疯子之手。
只不过,他的感谢似乎有点太早了。
突然之间,只听加莱港四周接二连三地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紧接着,在英国船长的视野之中,只见成百上千道黑影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并且在视野中急剧扩大,简直没有半点反应时间。
“炮击!趴下!”
佣兵队长大喊一声,飞扑向船长将他按倒在地。
铺天盖地的炮弹倾斜在这艘商船周围,尽管大多数炮弹都只是落入海中溅起一阵浪花,但还是有十数颗重磅铅弹砸进了商船船体之中,令整个甲板都如地震一般摇晃起来。
一轮炮击之后,在飞溅的木屑和尘雾之中,英国船长怔怔地探出身子。
他这时才看明白,那部署在加莱港周围的十几门海防炮台已然将炮口瞄向了这艘商船,不,应该说法国人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这次炮击。
不止如此,在加莱港四周的高地和丘陵上,三十多门野战火炮也都提前部署完成,同样是将炮口对准了港区之内的舰船们。
英国船长几乎放弃了思考,他失魂落魄地望着港口内外那缕缕升起的硝烟,完全不理解法国佬到底是要做什么。
而他也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了,在这将近六十门岸防炮的轰击下,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注定要葬身于这片异国他乡的海域了。
...
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又持续了数轮,英国商船已经在炮击下失去了全部动力,船体也在大规模进水,要不了几十分钟,这艘大型商船就要化作千百年后的一道海底遗迹了。
远处的卡维尔中校确认那艘舰船开始沉没之后就放下了望远镜,面无表情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官...”中校的副官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几次之后才开口道:
“既然敌舰已经丧失行动能力,我们该立即打捞俘虏那些英国间谍了,如果他们真的是来对加莱港图谋不轨,我们应该能审问到许多情报。”
说实话,即使是这位副官也不相信自己长官的判断,那艘普普通通的大型商船上怎么可能满是为了破坏加莱港而来的英国间谍。
“不!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卡维尔中校忽然摇头,目光无比坚定,狠狠地盯着整个港区内悬挂着英国旗帜的商船们:
“现在所有英国籍船只都有可能是入侵加莱港而来的。”
副官两眼一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您的意思是...?”
卡维尔中校不容拒绝地下令道:
“即刻向全港发布通告,任何舰船现在都不得离港,让士兵立刻控制住所有英国舰船的船员;另外,一旦有任何擅自离港的船只,允许岸防炮台和炮兵团自由开火将其击沉!”
...
很快,卡维尔中校的命令就被传达到了整个港区。
毫不意外的是,这条命令在船长们之间,尤其是英国船长之间瞬间引发了一片恐慌。
其余国家的商船大抵都察觉到了,这是英法两国之间的争端,与他们并无干系,于是基本都选择服从卡维尔中校的命令,在加强戒备的同时暂且留在港内。
至于英国商船们,几乎没有船长下令让全体船员放弃抵抗,选择平白无故地将命运交给这群法国人来拿捏。
那些小型纵帆船仗着自身的速度和灵活性,在收到消息的瞬间便立即起帆离港,以最快的速度向公海逃窜。
部署在岸上的火炮则立即遵循命令进行阻击,这些火炮在这几个小时内打出的炮弹总量甚至超过了过去数年,铺天盖地的炮火网络毫不间断地朝着港区水域宣泄而去,港区周围的山林甚至都被一股挥之不去的白色硝烟所覆盖住。
而笨重的大型商船们也非常清楚,他们如果贸然向外突围,以他们船只的速度和灵活性,极有可能会在法国人的炮火之下损伤惨重,大概率是像最初的那艘武装商船一样葬身海底。
因此,几艘大型商船的船长们在极为短暂的沟通之后一致同意放手一搏,选择最为铤而走险的对策:
他们将武器分发给水手和船上的护卫们,趁着法军分散控制各艘船只之时,主动从船上杀出,汇聚在一起组成临时部队,试图直接从陆地上攻占加莱港。
这项决策很快也得到了其他英国船长们的支持,不少英国船长都咬牙加入其中,仅仅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将近两千名英国水手就已经集合在一起,气势汹汹地准备夺取岸边那十几座海防炮台。
而位于指挥所的卡维尔中校在洞察了英国人的意图之后却并没有任何慌乱,反倒是十分满意地笑了一会儿,随即才命令驻防部队收拢兵力,集中起来与英国水手在港区内进行巷战。
突如其来的战火很快就烧到了加莱港的城市区域。
尽管法军在兵力上占尽优势,但是在城市蜿蜒曲折的小巷街道中进行巷战,法军的数量优势也根本施展不开,只得逐街逐道地与英国水手展开近距离交火,甚至是贴身的白刃战肉搏。
平民们胆战心惊地躲在家中,紧闭门窗,默默祈祷着这场无妄之灾能够尽快结束。
刀光剑影与缕缕硝烟成为了今夜加莱港的主题,几乎每条街道上能看见拼命搏杀的法军士兵与英国水手。
许多人的身上早已是布满血渍,仿佛是从血池中走出来的一般,也不知那是敌人留下的还是自己留下的。
激烈的战斗交火一直到了晚上九时才勉强分出胜负。
虽然英国水手们由于装备和组织均逊色于正规军队,在战斗中很快落入了下风,但依靠着复杂莫测的城市地形,法军士兵也付出惨痛的代价才将这些水手们最后驱赶聚拢至一座小型碉堡内,准备进行最后的围剿。
而正当所有人以为这场闹剧与冲突要以英国人的投降而收尾时,加莱港外的海域之上又突生变故。
朦胧月色之下,五艘悬挂着皇家海军旗的四级重巡洋舰划过破碎的波浪,公然朝着港内驶来。
很显然,这支巡弋于英吉利海峡的护卫舰队此时也从逃往出去的商船口中得知了加莱港内发生的一切,迅速赶至加莱维护本国国民的利益。
而在驻防部队的指挥所内,随着英军战舰逼近,一众军官们都能用望远镜看清对方旗舰所打出的信号旗,那是请求沟通联系的涵义。
然而,卡维尔中校表示英国人的沟通请求不过是接近港区的卑鄙借口,他们的实际目的,是要为现在仍然据守在城区的英国间谍提供增援。
因此,回应皇家海军的并不是法国军方派出的代表,而是六十门火炮齐射所渲泄出的铺天弹雨。
港口内的商人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英国皇家海军的战舰正在遭受法兰西的炮兵轰击?!
如果说在此之前发生的一切还都只是法国军方与英国民众之间的矛盾,只能算作严重的外交事故,那么现在,法兰西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对大不列颠一次赤裸裸的军事挑衅了。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世道,难道又一次英法战争即将打响了吗?
此时此刻,港内的商人们大都只有这个想法。
而海面之上,陡然遭受炮击的英军战舰也立即换下了代表友好沟通的信号旗,五艘重巡洋舰也在极短时间内调换阵型,排列成一字线列,将他们的半数火炮对准了加莱港区。
或许是为了避免误伤其他国家商船,也或许是不想扩大对法冲突而仅仅做出一个警告,皇家海军在调换阵型之后并没有急着进行还击。
然而法兰西的岸防炮兵们却根本没有理会皇家海军的动作,在装填完毕之后就立马进行了第二轮轰击。
连续遭受两轮炮击的皇家海军也终于放下了谈判协商的可能,立即以炮火回应法国人的挑衅。
上百道火舌接连绽放在漆黑的海域之上,阵阵炮弹在尖锐的呼啸声中毫不留情地砸向加莱港,几乎每一轮炮击都能将数个繁华的街区沦为碎石遍地的废墟。
由于天色已黑,再加上双方距离也差不多都在彼此的极限射程左右,因此英法双方的炮击也都很难以对彼此的火力点位造成有效杀伤。
但尽管如此,两边却谁也没有主动结束这场炮击的意思。
连绵不绝的火炮轰鸣声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几乎小半个加莱港的城区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而皇家海军的五艘重巡洋舰也同样遭受到了轻重不一的战损。
一直到第二天接近黎明时分,几乎弹尽粮绝的炮战双方也仍然在这片海域对峙着,谁也没有主动让步屈服。
而就在双方对峙不下之时,英法双方的海军增援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消息,赶到了这片炮火连天的是非之地。
法兰西的北海舰队与皇家海军的一支主力舰队分别从西方和北方赶到了加莱港。
当加莱港内的平民和商人们在看到两大列强的主力舰队增援于此相遇时,他们都纷纷忍不住捏了把汗。
倘若这两大主力舰队也一起加入到这场军事冲突之中并在这里上演一场百舰规模的大型海战,那么一场新的英法战争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令所有人感到万幸的是,两大舰队的指挥官都在这时保持了十足的理性。
他们彼此之间派遣使者搭乘小船前往对方的旗舰上协商,并很快就达成一致,双方都同意先行放弃冲突,并将后续的一切麻烦都交给外交官们来处理。
随着两大舰队达成和解,在加莱港内持续了一整夜的炮击也就宣告结束。
五艘受损的英国巡洋舰并入了这支主力舰队之中一同返航,法兰西北海舰队则是入驻停靠在加莱港内维持秩序,所有商船的通行也都恢复了正常。
尽管看上去一切都很快恢复到了平日的模样,但加莱城区那一片片狼藉废墟和狰狞弹坑都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人们,这起事件,可不是双方握手言和之后就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了。
若是处理不当,两大舰队或许在不久的某一天还会重聚于加莱港区,只不过到了那时,双方之间恐怕就必定少不了兵戎相见和腥风血雨了。
军事上的冲突或许已经结束,但政治与外交的冲突,现在才刚刚开始。
......
仅仅一天之后,6月4日,距离加莱港仅仅四百里外的巴黎就已经得知了北部港口那一夜所发生的一切。
舒瓦瑟尔庄园内,公爵瞪大眼睛看着这份最新呈上来的急报,一向沉稳的他一时间竟也有些失态。
“和英国商人进行了交火并和皇家海军发生了炮击...?”
舒瓦瑟尔公爵放下手中报告,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着,这位公爵极为少有地露出了心烦意乱的神情:
“巧合吗,不,这种节骨眼上,不可能是巧合...该死的,能有这种手段的...”
而在深思熟虑良久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他眼中凶光毕露,喃喃自语着:
“既然这样,也就只能将计就计了,不管凡尔赛宫作何反应,只要战争打响,我就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
几乎是与此同时,凡尔赛宫,国王套房内。
路易十五听完了新闻秘书紧急求见的汇报,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陛下...”新闻秘书屈膝在地,以最恭敬卑微的语调小心补充道:
“英国大使贝图拉男爵已经赶到了凡尔赛宫,他扬言法兰西必须要对这起事件有个解释。”
但路易十五却像没有听见一般,目光呆滞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将思绪飘向了何处。
而国王陛下最亲近的侍臣们都知道,陛下的思绪,大概率是飘向舒瓦瑟尔公爵了。
“我明明警告过他,我明明警告过...”
良久之后,路易十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的呢喃起来,国王的声音低沉且寒冷,肃杀之气已然溢于言表:
“舒瓦瑟尔,我的兄弟,你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