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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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唤证人,让·杜巴利进场!”
随着莫普大法官的声音传出,人们讶然地注视着一个跛脚的落魄男人缓缓走上审判台。
对于市井小民们来说,让·杜巴利这个名字他们可太熟悉不过了。
手眼通天的黑道首领、腰缠万贯的产业主、精明狠毒的皮条客、巴黎城内的传奇人物,这些标签贴在让·杜巴利身上已经有许多年了。
只不过这些标签中,似乎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和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憔悴男人联系起来,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街边的乞丐,而不是一个地下世界的传奇人物。
乞丐之王部下的灰鼠们更是瞪大眼睛看向了让·杜巴利,难以想象他们心目中的教父竟然是这般落魄凄惨的模样。
当然,在接受了眼前这个坡脚的瘸子就是传说中的让·杜巴利之后,市民中还是爆发一阵不小的欢呼。
绝大多数人都乐意看见这位恶贯满盈、心狠手辣的黑帮头子也一并被送上审判台,毕竟关于让·杜巴利的血腥故事可不在少数。
杜巴利夫人呆站在原地,无神地看着让·杜巴利走上审判台,心中都升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没有理会杜巴利夫人以及市民们的注视,让·杜巴利一步一顿,艰难地走上了审判台。
他深吸一口气,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之后才谦卑地说道:
“尊敬的庭上大人,罪人让·杜巴利来了。”
莫普大法官微微颌首,看向一旁的杜巴利夫人,朗声问道:
“受审者让娜·贝曲,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第二项罪名...本庭收到了一项很有意思的指控,这项指控表明你有冒充身份的嫌疑。”
“你...你说什么...?”
杜巴利夫人的瞳孔急速扩大,一个身形不稳差点从审判台上栽了下去,直到她握紧扶手撑住身子,她似乎还是没有从这个问题中回过神来,仍是呆滞无神地望着前方。
莫普大法官的眼角闪过一丝少有的得意,当他从波拿巴阁下口中得到这个绝密的情报时,他的震撼程度可不比此时的杜巴利夫人差多少。
但是在表面上,莫普大法官还是不紧不慢地给卷宗翻了个页,威严地重复问道:
“你被指控有冒充身份的嫌疑,让娜·贝曲。”
杜巴利夫人一顿一顿地扭头看向身旁的让·杜巴利,像是个坏了发条的玩具人偶一样。
到了现在,她也明白了让·杜巴利为何也会站在这审判台上。
只是有一点杜巴利夫人完全想不通:
莫普大法官怎么就会想到从自己的身份方面来进行针对。
让·杜巴利虽然一直在被折磨审问,但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将这个秘密透露出去的,在这个秘密面前,让·杜巴利那点杀人放火、圈养女奴的行径简直是不值一提。
而只要让·杜巴利不开口,任何一个审问者也都不可能猜到他还隐藏着如此难以置信的一个秘密,莫普大法官根本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
“劳伦斯·波拿巴...是他吗...他是主动绑架让·杜巴利的人,可他一个科西嘉人更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才对啊!”
杜巴利夫人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的名字,但最终也只有劳伦斯·波拿巴这个名字停留在她的脑中,并成为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莫普大法官看着杜巴利夫人那失神沉默的模样,敲着法官槌大喝道:
“受审者让娜·贝曲!本庭要求你回答。”
“我...”
被槌声所惊醒的杜巴利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强撑起一丝冷笑,尽管那冷笑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滑稽的鬼脸:
“你在说什么呢?这种荒唐的指控也能放到法庭上来讨论了?冒充身份,我就是让娜·贝曲,兰格家族的女儿,尊贵的杜巴利伯爵夫人,我冒充谁的身份了,有谁的身份值得我冒充了?”
底下的民众们也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莫普大法官,他们了解的杜巴利夫人的罪行也就仅限于挪用补助资金这一项上。
而且尽管对这个女人痛恨至极,市民们也对杜巴利夫人的辩解抱有几分认可,从逻辑上来说,像她这样地位超然的女人应该不至于犯下冒用身份这样的罪行。
“让娜·贝曲,兰格家族的女儿,杜巴利伯爵夫人,哼。”
莫普大法官对这套辩解自然是嗤之以鼻,同样冷笑着质问道:
“本庭只承认你是让娜·贝曲,至于所谓的兰格家族的女儿,恐怕你的姻亲兄弟都不会承认这一身份吧,证人让·杜巴利!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数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让·杜巴利身上,作为杜巴利夫人的姻亲兄弟,这个男人可以说是在场最有资格评判杜巴利夫人出身的了。
让·杜巴利仍是低着头,不敢与其中任何一道目光交汇,他的喉咙咕隆了一阵子,而后从中涌出了一道惊雷般的话语:
“兰格家族...是一个伪造的贵族世家。”
人们瞬间惊住了。
在关于杜巴利夫人流传最广的、最为官方可信的故事中,她是出身于落魄的兰格家族,随后嫁给了让·杜巴利的哥哥,杜巴利伯爵,接着便以伯爵夫人的头衔混迹于上流社会,并最终成为了国王的情妇。
但是此刻,让·杜巴利竟然亲口说出,杜巴利夫人出身的所谓的兰格家族,是一个伪造的贵族世家?
许多人惊讶地捂住了嘴,感到大脑有些宕机,他们已经有些不敢继续推测下去了。
让·杜巴利没有理会全场的震惊,清了清嗓子之后继续说道:
“杜巴利夫人...让娜并不是出身于贵族世家,她的出生证明是我找人伪造的。”
莫普大法官目光一凝,沉声问道:
“你可有证据?”
“是的,庭上大人。”
让·杜巴利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包裹,将其递给了一旁的助理法官,缓缓说道:
“这是我当时贿赂某些官僚的证据和书信往来,另外,如果庭上大人仔细检查铨叙局和纹章院里关于兰格家族的记载,其中许多地方也都是经不起考究的,罪人也愿意协助庭上大人指出那些漏洞。”
杜巴利夫人死死盯着那个黑色包裹,眼角深处甚至渗出了几道明显的血丝。
就是这些证据和把柄,像是尊枷锁一样套在杜巴利夫人的脖颈上,使她被迫成为了让·杜巴利在宫廷里的靠山。
杜巴利夫人做梦也想要除掉这些证据,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一丝机会,让·杜巴利对待这些把柄的重视甚至超过了他全部的身家。
而在此刻,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杜巴利夫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让·杜巴利将其递给助理法官,再转交给那该死的高高在上的莫普大法官。
莫普大法官打开包裹,扫了一眼里面那些早已泛黄的信件,这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很好,表决法官们将会在一会儿审定这些证据的有效性,不过在此之前,让·杜巴利,本庭需要你如实交待受审者让娜·贝曲的真实出身。”
“是,庭上大人。”
让·杜巴利言听计从地配合着,当着数千人的面大声说道:
“让娜她...就我所了解的,她是一个女裁缝的私生女...”
他的讲述才刚开了个头,就立马被民众们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所淹没了:
“什么?!她的母亲是个裁缝?杜巴利夫人根本不是什么贵族小姐!”
“还是私生女?我的天呐。”
“也就是说...她冒充了贵族?!”
“这个贱人,我就知道!”
“难怪会有这种品性,她就是个狗娘养的杂种!”
让·杜巴利依然不敢抬头,只敢默默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等候民众的议论声褪去之后才继续说道:
“她早年在修道院待过,成年后来了巴黎,换过许多工作,做过一些摆摊兜售的小买卖,也当过理发师的助理和花店的女店员,还在街头做过一些皮肉生意...”
所有人再一次张大了嘴巴,但这一次人们已经震惊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国王陛下最为宠爱的情妇,全法兰西最具权势的女人,原来是一个街头妓女?!
一想到一个万人骑的妓女竟然蒙受了国王陛下的万千恩宠,不少市民都下意识地呆在了原地,简直不敢接受这个荒诞离奇的现实。
哪怕是先前最为劲爆的王室花边新闻,在这条消息面前也都显得黯然失色,这绝对是波旁王室数十年来最大的丑闻。
杜巴利夫人脸色苍白地听着,仿佛她自己也回到了那番不堪回首的过去。
说到这里,让·杜巴利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杜巴利夫人,说道:
“后来,1763年的时候,她到了我的一家赌场里工作。那时我注意到了她的姿色...把她收为了我的情妇...之后,为了能让她的姿色有更大的用武之地,我为她伪造了贵族出身,并让她和我的哥哥假意结婚,把她引荐到了上流社会中担任男人们的情妇。”
话已至此,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
这就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妓女,碰巧被一个野心勃勃的皮条客所看上了而已。
只不过让·杜巴利恐怕自己也没有想到,杜巴利夫人的姿色竟然能够吸引到国王陛下的注意。
而在审判台的两侧,五十二名表决法官听完让·杜巴利的讲述之后,看向杜巴利夫人的眼神中也顿时充满了敌意与冷漠。
他们这些法袍贵族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血脉贵族,但同样也隶属于高贵的第二阶层。
对于像杜巴利夫人这样竟敢僭越阶层、以平民之身冒充贵族的,任何一名真正的贵族都会忍不住在心中勃然大怒——他们绝不能接受这些低贱的平民也能享受到自己那与生俱来的高贵。
莫普大法官的脸色也冷峻了不少,声音低沉地说道:
“受审者让娜·贝曲,你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杜巴利夫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如同被刺激的野兽一般喘息着,额头上的汗珠也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湿透了她泥泞的发际:
“没有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任何的话语与狡辩在这时都失去了意义。
现在唯一可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远在王宫里的国王陛下——如果能亲自和国王陛下见上一面,说不准国王陛下还会念及过往的旧情而赦免自己。
只是杜巴利夫人也知道这是个天方夜谭的想法,司法宫和高等法院的这些人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再与路易十五见上哪怕一面的。
莫普大法官面色不改地在卷宗上做了最后一笔记录,而后将鹅毛笔插回墨水瓶中,站起身来大声宣布道:
“庭上辩论到此结束,休庭半个小时,表决法官们开始审阅证据、分析证词,半个小时后进行最终的裁决投票。现在,将受审者让娜·贝曲押回司法宫关押,等待最终的裁决结果!”
说罢,莫普大法官便带着五十二名表决法官回到了司法宫主殿之中。
几名警卫也很快冲上审判台,再一次架起浑身无力的杜巴利夫人,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潮之后将她带回了司法宫主殿,暂时关押在了一间书房之中。
......
“完了...全完了...”
杜巴利夫人呆呆地凝望着窗外的塞纳河,望着河面上那一艘艘平静驶过的游船。
眼泪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流淌,化作一条条清冷的河流,她的眼睛透露出深深的绝望和无助,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此时此刻,杜巴利夫人几乎放弃了思考,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将会是如何了。
她就这样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塞纳河,大脑一片空白,静静等候着这场虚伪的审判迎来尾声。
而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了。
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杜巴利夫人身后,小声呼唤道:
“夫人...?”
杜巴利夫人愣了一下,一抹凄惨的笑容在她回头之前就已经挂在了嘴角,都这种时候了,谁还会称自己一声夫人呢。
她回头看去,只见面前的是一个小心翼翼的瘦弱男人,披着一件浅色的斗篷,看上去和外面那成千上万的抗议者没有什么两样。
杜巴利夫人并不对他的长相有任何印象,下意识地问道:
“你是...?”
那男人谨慎地关上了房门,并将门锁插上,压低声音道:
“夫人,我来自皇家卫队,他们审判夫人您的时候我正巧在附近,就立刻赶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杜巴利夫人一下子从地上跳起,声音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皇家卫队...也就是说,你是来...!”
那男人冷静地扫了一眼这房间的窗户,点了点头,快速说道:
“我是来营救您的,请您跟我来,我在西堤岛边准备了一艘小船,我护送您划船回到王宫去。”
说着,这男人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递给杜巴利夫人,示意她披上用来遮盖面容。
随后,那男人上前检查了一下房间窗户,发现窗户被牢牢锁上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掏出腰间的匕首,还不及杜巴利夫人反应过来,他便用刀柄狠狠地砸碎了窗户玻璃。
随着一阵刺耳响亮的玻璃破裂声,门外走廊也瞬间传来了警卫们密集的脚步声。
“夫人!快随我来!”
男人身手敏捷地翻过窗户,焦急地冲杜巴利夫人大喊道。
听着耳边越来越密的脚步声,杜巴利夫人一刻也不敢犹豫了。
她蹑手蹑脚地翻过窗户,根本顾不上身上这条名贵的从长裙被玻璃碎片划成了烂布。
很快,杜巴利夫人借着斗篷的掩护和男人一起混进了司法宫庭院的人群之中,两人毫不起眼地在人群中移动着,朝着岛边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