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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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谁在那？”
李东升猛地从床板上坐起，因为还是夜晚，黑黢黢什么也看不见。即便如此，他仍感觉到屋里有人，而且就在身边，一伸手就能摸着……
他当然不敢摸，手伸出一半，悬了几十秒，头脑渐渐清醒：
“是梦？也太真实了吧？哈，哈哈，难道因为下午和二妮的事？所以才梦见女人三更半夜来我家？还又闻又舔的，怎么像个……女鬼？一直流口水？想吃我不成？”
嘀咕着将半空中的手缩回来，捂住胸口，那里刚被‘女鬼’在梦里伸着细长舌头舔过：
“这是……”入手冰凉：“湿的？”
再联想刚才的梦，女鬼那条舌头不仅又红又长，还全是口水，滴滴答答流的到处都是，要不然也不会被吓醒：
“不……不是梦？”
浑身汗毛瞬间炸起，连头发都支棱起来：
“谁……谁在……那……”
静默片刻，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回应：“女鬼喽……”
“妈耶……”少年只感到紧绷的神经传来啪的一声响，脑袋忽悠一下，直挺挺朝后倒下去。
“哎哎？小子你怎么……昏过去啦？这么不禁吓吗？”
…………
临近六点，李东升跟往常一样自动睁开双眼。此时天还没亮，周围一团漆黑，这小子快速翻身下地，摸黑朝某个方向连迈数步，熟络地拉开窗户挡板，又不知从哪拽过一把木凳，一屁股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按住乱抖的腿，瞪着眼珠子朝外面看。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始终不死心。从七岁开始便每天早上守着天亮，盼望奇迹的出现。母亲病死前曾说过，等哪天早上能看到太阳了，她便会重新醒过来陪伴自己。后来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永别，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太阳。
六点整，随着身旁沙漏报时的响动，世界也凭空显出模糊的形态。虽不清晰，通过大概轮廓仍能辨别出各种物体。比如破屋里由土坯木板搭的床，床边立着的大木箱。箱子上好像还摆了很多零碎东西，凑近了才能看清是碗筷纸笔和几本书。窗外的事物由于距离较远，在眼中呈现出一个个斑驳色块，是树和村里的房屋，而那层浅浅的灰色则是围绕夹间村的万岁山。
听村里老人讲，人类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啥得罪了某位神仙，一怒之下，那位大神便将太阳射入巨渊，所以白天才会如此暗淡模糊。不过谷元老师却对此说法不屑一顾，他认定这种模糊是由人类自身缺陷造成的，然后还罗里吧嗦说一大堆别的话：
“就算真得罪了神仙，也不是因为什么太阳被射下来，而是……是老天爷特意蒙了我们的眼。蒙了眼可以，千万别再蒙了心！要多思考，多分析，去发现，去学习……”
其实不管啥原因，对李东升来说都无所谓，他最关心，或者说最担心的，始终是白天暗淡的光。
光到底是不是太阳发出来的？如果是，太阳又在哪？为啥还越来越暗？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万岁山还是深棕色，甚至可以分辨出绵延起伏的形状。如今却只剩一层浅灰，感觉一口气就能吹散。按照这个趋势，过些年光线会不会彻底消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白天？又重回黑暗时代？
“唉，以后的事谁管得了那么多？先顾眼前吧，这一季的粮食又减产了两成……”
这还是使用双倍收获药剂，并多开垦两亩地之后的结果。所以李东升才一直焦虑。
要知道他虽然刚满16岁，却是村里最擅长种地的家伙，辛苦大半年，才勉强够一个人吃，再这样下去肯定要挨饿，到时怎么养老婆？昨天才和二妮约定好要娶她的……
“等下次玄师过来的时候，一定要问问情况，有没有办法补救？收获药剂的效果也越来越差了，难道污染变严重啦？或者……我们这片污染区域扩大了？”
夹间村位于陆地上某片污染区域的边缘地带，群山环绕，偏僻隐蔽。
就算只是边缘地带，因为仍属于污染区，水土当中依旧存留着大量未知的有毒物质，正常人待久了肯定出问题。哦，也不算啥大问题，就是折些寿命，不多，十几年到几十年都有。像夹间村，原生居民很少有人能活过30岁的。
污染不仅折寿，还能让人疯狂，不过都是在临死前疯。所以村里要是发现谁突然疯了，会合力将其关进地窖，一般不超过三天便会猝死。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到，据说是被毒素侵蚀没了。
污染也会影响这里的动植物，导致许多生物变异，形成所谓的怪兽。这种影响还会发生在家畜身上，如果哪天自家的猪牛羊鸡鸭鹅改变了形态，多个头多只脚什么的，赶紧杀死烧掉，千万别吃，吃完自己虽不会变异，但能有效减少寿命，原本就只能到三十岁，一只变异鸡减一年，一头变异猪起码减五年，自己算去吧。
如此恶劣残酷的环境，若非走投无路，或在别的地方实在活不下去，根本不会有人主动过来送死。所以数千年来，污染区在外人眼里始终是绝地险地，无论朝廷军阀还是地主老爷，谁都不敢，也不愿踏足一步。但是，这种情况正在发生改变。
连绵不断的战乱已经让号称世界最大人类国家的化外帝国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甚至到了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地步。为了能暂时活下去，流离失所的百姓甘愿折损过半的寿禄，也义无反顾地涌向了这些绝地险地。污染的中心区域怪兽横行毒气弥漫，正常人完全无法进去。信仰玄女娘娘的流民便聚集在边缘地带开荒建房，大量村镇也随之产生，夹间村便是其中之一。
夹间村的居民也都信奉玄女娘娘，那是传说中净化世界拯救人类的女神。人们坚信只要有娘娘庇佑，就算身处污染，也有办法活下去。大不了少活几年，只要死前能留下后代，留个希望，怎么也比外面朝不保夕提心吊胆强！
娘娘庇不庇佑不清楚，玄女教会却实实在在照顾着村子。
教会不仅定期派遣玄师过来发放种子和收获药剂，还经常用生活必须品换取村里的剩余粮食和其他物产，每次过来还给村民们解决纠纷，免费看病医治。甚至还帮村里修建了一座娘娘庙，除了供奉玄女神像，玄师来了也有专门处理事务的地方。还可以用来举行村里的重大活动，以及充当上课教书的场所。
可以说，除了减少大半的阳寿，污染区域内没有**欺压，地主盘剥，偶有纠纷也能在玄师来的时候找回公道。大伙靠自己本事开荒种地，打猎养殖的活着，虽清苦短命，却比外面安宁平静许多。谷元老师甚至还称呼这里为桃花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村里没种桃树呀？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李东升也不吃早饭，能省一顿是一顿，直接起身披上麻布短衫，扛起墙角的工具，出门右拐，跑到自己那几亩薄田里又翻了一遍土，准备过几日种新一季的粮食。然后喂牲口，一头猪四只羊，一群鸡鸭和13对兔子。做完这些，才急匆匆往娘娘庙赶。
所谓的庙，就是由木头和土坯搭建的一座简陋房屋。除了大一点，坚固一点，其余和普通民房并无区别。也是因为大，屋内被分成里外两间，用全是补丁的巨大布帘隔开，外间略宽，摆着四张破破烂烂的长条木桌椅，供村里孩子们在此学习。
由于农活繁忙，今天李东升上课迟到了。一进庙，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其中十几个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半大孩子，还有三个大人也跟着一块学习。室内只点了两盏油灯，光线暗淡，看不清谁是谁，但能感觉得出，他们都在认真听谷元老师讲课：
“大家现在已经知道，我们的世界是由陆地和巨渊两部分构成。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却只有巨渊，没有陆地，也就是说，最初的世界是一片充斥着原初污染的烂泥潭，根本没有人类的立足之地。所幸在万年前，玄女娘娘降临于此，利用神力，在巨渊当中净化出大片干土，逐渐演变成我们现在居住的陆地。从此以后，陆地和巨渊的格局便基本成型，至今也没有大的改变。”
这段描述李东升早就在书上看过，知道老师所说的巨渊，其实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那是个污秽杂乱，充满原初污染的巨大沼泽。像传说中的海洋一样广阔，却没有一滴水，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泥沼，弥漫着能腐蚀魂魄的恶臭毒气。当然，泥潭中也散布了许多由岩石和干土组成的零碎地面，被称做岛。虽能落脚，但因为同样处在原初污染当中，除了变异的怪物，普通人类根本没法在上面停留。
据典籍记载，玄女降临时，就是先以某座小岛为中心向周围净化的。直至神力耗尽陨落，仍将自己的身躯化为泥土撒在最后停留的地方。那片土地便成为了人类的摇篮，人们在那里繁衍生息，日渐壮大，又在两千年前建立起自己的国家，一个全由人类组成的国家——化外帝国。而李东升所在的夹间村，正处在帝国的一片污染区域当中。
见李东升进来，谷元轻咳一声训斥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找位置坐下？”
“是是……”李东升一边答应着一边左右乱瞄，还没等他找到人，熟悉的女声率先响起：“李东升，快过来，我给你留位置了！”
寻声望去，一个娇小纤细的身影在最前排朝他挥手，赶紧小跑着挤到对方身边坐好：“二妮，谢谢你！”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呀？”
女孩儿虽然瘦弱，声音却洪亮，听得李东升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先上课……”
叫二妮的少女使劲点了下头，刚要转身，突然又把脑袋凑过来，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这是什么？你小子昨晚又跟哪个女的鬼混了？”
“女的？你胡说什么？”
莫名其妙地低下头，只见裸露的胸膛上赫然出现一个血红唇印：“这……哪来的？”
“还问我？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下午刚答应娶人家，晚上就跟别的女人亲上了？”
见二妮不依不饶，越说越激动。站在近前的谷元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一声：“你们俩，现在是上课时间，想吵到外面去吵……”
“老师……李东升他骗我，说好年底跟我成家生孩子的，一天不到就找了别的女人，还留这么鲜艳的唇印在胸口上……”
村里的人均寿命不足30，都希望早早留下后代。十三四岁成为父母是很平常的事，像李东升十六了才有女孩儿愿意跟他实属异类。一来这小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都用来种地和看书了。二来也是因为他无论身高长相都太过普通，性格又怪，和谷元一样，整天想着压根不存在的太阳月亮星星。俩怪人还经常凑一块，闷在老师的破屋里也不知道在聊啥？所以女人们都对他俩敬而远之。尤其谷元，今年已经快四十岁，是村里最年长最有学问，也最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疯猝死的人……
“唇印？鲜艳？”谷元老师神情微变，跨前一步来到桌子边缘，弯腰将二妮双手移开，换上自己的手，当见到唇印时面色一沉，也不说话，静止了十几秒，突然直起身大声吩咐道：
“下课，所有人都去后面神像躲着，祈求玄女保佑，谁也不许出来！启福，三顺，你们几个大人负责看着孩子们，性命攸关，一定要听我的，快快快……”
大伙从没见谷元如此紧张过，虽有一肚子疑问，仍纷纷起身进入后屋。再怎么说也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听他的话应该不会错！
李东升也是这么想的，起身刚要跟过去，一把被老师抓住手腕：“你跟我来……”
“唉？去哪？”一边问一边被老师拽出破庙。
“去逃命！”
“逃命？为啥？”
“你被魔女种下了记号，赶紧去教会找玄师求救，或许还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