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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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逛完已经中午了,秦月找了一家快餐店要了一份盒饭吃。吃饭的人很多,她等了一会儿才有空位。秦月放下了盒饭,又把背上的双肩包摘了下来,才坐下来,抱着背包吃饭。她的背包已经装满了资料,让她感到遗憾的是,那些资料大多数是英文的。刚才在外国展商的展厅里一圈走下来,秦月已经慢慢地捋清了这个行业的脉络。
首先,自然资源或者社会资源是一切的起点。比如说有海上石油、天然气需要开采,或者海上风能需要加以利用;或者有的国家或地区要填海造陆,或者建设大坝,需要为大坝打下根基,或者建设跨海大桥,海上生态岛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有人去施工,这个施工者(或者这些施工者),通常被叫做tractor(承包商)。他们需要计算施工的收益是多少,成本又要花多少。如果他们手上有现成的船只和设备,那就再好不过了,可如果他们手上没有,就需要投资购买或建造。工程越特殊,对船只和设备的要求也就越高,成本也就越高。这些天然资源和社会资源,无论国内也好,国外也罢,一般都是国有的。国内的这些资源,一般会分包给大型的国有企业去开发建设,然后利润上缴。而国外的这些资源,有很多时候,政府会直接以招标的形式,将其出卖或者长期(至少五十年起步)出租给企业或个人,而这些人财力雄厚的可能会自己开采或建设,但更多的人为了加快成本回收速度,提高收益率,会将这些资源继续地分包下去。但不管怎样,干活的人都需要相应的船只和设备,而拥有船只和设备的人通常被称为船东(fleet owner)。
船东需要特殊船只和设备施工的时候,就会委托设计院将自己需要完成的工程信息告知对方,让对方根据工程的需求进行设计。设计院很多的时候缺乏创新能力,而且他们充其量只能设计船只,在众多海工设备面前,他们也是彻头彻尾的外行。所以,设备的设计,船东会直接找最好的供应商去做,而船只的设计,他们则会找hdm这种有经验并有自己设计子公司的企业来做。然后,船东会把整船放到一个船厂去造。船东跟船厂所签订的造船合同可以是全包合同,就是把明确的技术规格书、厂商表和船舶设计都交给船厂来做。当然这个世界上有这样实力的船厂并不多。更多的时候,为了保证质量和控制成本,船东只会把一些附加值低的船壳、舾装、内装部分交给船厂去做,而自己握着大舌贝的采购权。
船东也好,船厂也罢都需要采购设备。这些设备从中方的角度去看,有进口的,也有国产的。有标准件,也有定制的。这些设备无论大小都来自于供应商。而这些供应商也要分成三六九等。主机、推进器这种大设备,就像鱼的心脏和鱼鳍一样地重要,全世界最好的供应商也不过每样三五家。他们和客户的关系最为平等,因为双方谁都离不开谁。次一级的设备要分成定制设备还是标准设备,有能力根据船东或者船厂等客户的要求对设备进行改良、更新,达到为客户的项目量身定做目的的供应商都不简单,需要相当的实力才行。这样的供应商也没有几家。而那些生产标准设备的厂家,因为可以批量生产,所以很容易被抄袭和替代。不过他们的生存之道在于以下几点:规模庞大,在原有产品的基础上拓展新产品,行程产品系列,跨行业供货。这些举措都可以提高竞争者进入的门槛。再往下就是部件了。部件都是易耗品,像细胞一样,不断需要更新,所以他们虽然单价不高,却用量庞大,薄利多销才是他们的盈利之道。
这样一来,从上到下,供应链基本明了。越往上,地位越高,话语权越大。越往下,地位越低,话语权越小。一圈逛下来,秦月郁闷地发现,国外厂家紧紧地把守着供应链的上游,而国内厂家却更多地聚集在供应链的下游。不仅如此,那些国内的大设备生产厂家,有很多的设备都有抄袭之嫌。秦月亲耳听到外国供应商的嘲讽,说他们这边刚出了设备,那边就被中国人给仿造了,希望他们仿出来的东西至少能达到正品功率的五成以上。秦月听了这话,耳根都红了。中国与中国人是劈不开的,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了好几年翻译的秦月对这一点认识得十分深刻。
从心底里说,秦月并不抵触模仿的跟随策略,想当年那个列强不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呢?那个时候怎么就没人嚷嚷产权保护呢?可那些人在抄袭和模仿之后,都超越了原来他们紧紧跟随的人。这一点,至少在海工领域,国人尚需努力!
只要比对一下同样设备同种型号的国内和国外供应商资料,就不能看出两者在技术参数上的差别。即使完全拷贝他人设备的人,也不能保证生产的精度和设备功能百分百的实现。
明治维新时期,日本花了将近一百年时间去研究德国和英国,才厚积薄发早就了他们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工业上赶超了世界第一强国,美国。尽管他们在货币上被美国摆了一道,没有慢慢消化自己的经济泡沫,可他们的底子还在。即使是今天看起来已经十分孱弱的前苏联解体后的列国,当初的工业底子也不容忽视。当今世界,新兴产业,服务行业与金融行业一跃成为了各国国民产值的贡献大户,然而,工业,尤其是重工业,标志着她技术、财力、能力的领域,仍然是不可替代的国家脊梁。因为,国家的军事装备能力与重工业的发展息息相关。
令人欣慰的是,海工行业并不都是传统行业,它里面诸如风能和潮汐能等领域也是在最近一二十年才发展起来的产业。就像航空航天和电子产业一样,只要中国人肯努力,就能很快地跻身于世界前列。
秦月把饭盒丢到垃圾筐里的时候,完全不记得刚才吃的是什么。因为她一直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现如今,她在一家地位尴尬的中西混血企业中做一份打杂的工作。虽然谁都觉得她挺好使的,可她自己却不快乐。因为这份工作对她个人的学习和成长已经没有了太大的空间和意义。再加上,合资公司董事会成员早已经读过了蜜月期,开始了漫长的争吵与拉锯战,导火索正是他们在荷兰谈的那份合同。
那份合同当初在荷兰的时候才拿到手,他们一行人日程紧张,秦月又一奴多主,就把合同交给陈瑞翻译了。当时双方当着荷兰方律师的面讨论了一番合同内容,可时间紧迫,没有深入交流。等到他们回国之后,才有时间详细研究那份合同。那是一份十分特殊的合同,和以往的新船建造合同不同,更接近于外包合同,只将钢结构和简单的舾装件与内装外包给船厂,不但船厂没有任何的话语权,而且也没什么利润可言。从战略上来说,这份合同使得双方在合作的紧密度上退了一大步。船厂商量了几轮,也与荷兰方交流了几次,有远程的,也有近距离的。当初在荷兰陪着他们参观足球俱乐部、打保龄球吃烧烤的人中有两位就曾经专门到船厂来谈这份合同。
在交谈中,秦月发现对方都是新入职不久的人,原来从事的行业竟然是电子行业,完全没有造船背景,论经验甚至还赶不上秦月多。他们隶属于另外一个部门,更倾向于海工那块,与hdm传统的疏浚板块秋毫不犯,却隐隐有暗自发展与其分庭抗礼之势。b先生自然也不是他们的上司,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的约束权。
双方因为几个回合都没有谈拢所以渐渐地行成了僵持的局面。hdm高层肯定是给海工部施压,希望他们能将这个订单放到船厂来造。也是,与hdm共创了合资公司的船厂,可以被看作是半个自己人,这种想法很合理,也对中方船厂有利。可中方船厂以往却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合同,这种裸体外包方式将船厂当做一个钢结构加工厂来对待,是一种实实在在羞辱。船体很大,放到一个小船厂或者hdm广州生产基地都不行,那里没有足够大的龙门吊让船体翻身,也没有合适的船台、船坞。最后,一直跟他们谈判的总经理的上司,hdm最新董事成员亲自过来了。
这个人非常高,也非常地瘦,无论是长相还是眼神都像在悬崖绝壁上生活的鹰隼,带着毫不隐藏的犀利和捕猎者的蓄势,快步走来。有意思的是,他们这次来访,北办的人也陪同前来。作为对等的合资公司董事长b先生也拨冗前来。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这个合同已经成了hdm高层新旧势力拉锯战的探路石。b是放松的,带着观光的心态。当然合资公司也好,船厂也罢,目前都算得上是他的势力范围。
参观了船厂之后,他们一行人被带到大厂长办公室,做礼节性会见。大厂长因为房厂长在这件事情上没处理好而导致今天这个场面有点儿烦躁。他压着脾气,吞下了将要出口的责备,即便如此,办公室里片刻的异样也很难逃过这些察言观色高手的眼睛。
出了大厂长办公室,他们就合同或者说合作一事再次进行磋商,结局仍不理想。b先生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个结果,对方却显得有点儿恼怒,好像很下不来台的样子。离开船厂,商务车载着一众老外和秦月与北办的那位世故的美女向酒店行驶。新到的那个董事从车子的第二排呼叫坐在门边单人椅上的秦月。秦月正放空了脑子,欣赏着路过的海景,她预感到对方要出口的话恐怕没怀什么好意,因为车子里的气氛一直死一般的压抑与沉默,双方都在暗自较劲,偏偏对方认为她是个软柿子,一定要捏一下才舒心。
果不其然,对方问秦月在大厂长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秦月打马虎眼说,你们刚才不都在吗?发生了什么不都亲眼看见了吗?对方却咄咄逼人不肯罢休地追问她,大厂长究竟对房厂长说了什么。秦月很反感对方的这种做法,因为这件事与双方的合作瓶颈无关。而且一个大老板如此八卦中方内部的矛盾实在是有失身份。秦月也就没客气,她一句话就把一直跟在对方身边庄鹌鹑的北办美女扯了进来,说,你不是带着她吗?问她好了!秦月这样说也是要揭穿对方对中方的不信任。明知中方有翻译,却坚持自己带人过来,原本就存着不信任的心思,既然你都不信任我了,我干嘛还要告诉你任何事情呢?问你带的“间谍”好了!对方被噎了一下,气势被压了下去。秦月心情大好。她才不管对方是多大的老板呢。反正这份工作现在越来越鸡肋,如果她被开除了,说不定还能多拿点儿违约金呢!
结果,心情好的人似乎不只是秦月。b先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跟车上的人说,你们想不想听秦月讲个关于荷兰人的笑话?很有意思的呦!秦月对b这种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做法十分地无奈,可却不得不接着。在听到车里几个不情愿的迎合之后,毫无幽默感地讲出了那个经典的谐音笑话。这个笑话很简单,内容如下:
“你知道荷兰人最著名的是什么吗?是wooden shoes, wooden dolls和wouldn’t listen。(木鞋、木娃娃和不听劝。当然,只有英文的有意思啦,翻译过来就没了味道。)”
这个笑话第一次冷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