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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将星试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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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寅时,宋启愚一行驻马于滹沱河畔。远处隐约出现了一座高大寨城的轮廓,那是宋氏一族耗费几代人的心力才建成的家园堡垒——光裕寨。

光裕寨依山修造,并引流加宽滹沱河作为西、北两面的护城河,间作水利灌溉设施,城寨周边开垦有万亩良田;而城寨内又根据地势分为两个阶梯修有两层寨墙;此外,虽说是山城,但在寨内有大片适合耕作的平地。凭借着险要的地势和巧妙的设计,二百年来,光裕寨巍然屹立在山西北部,护卫着这一方乡土的平安。

“长白,发信号,告诉他们我回来了。”接到指令的吴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铁哨,“嘟~嘟~”地吹了几下。很快,寨墙上亮起了灯笼和火把,接着就有哨声传来。吴襄又用哨子答对了几声。滹沱河上的吊桥慢慢放下,随着寨门徐徐开启,四名团练兵打着火把分列在吊桥两侧。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快步跑到桥头,高兴地喊道:“二哥,你们回来了。”宋启愚一瞧,原来是二叔的少子宋启麟,便下马迎上去招呼道:“四弟。”寒暄之后,宋启愚想了想问道:“我记得今天应该是曹可用值班吧,这个‘夜猫子’呢?”宋启麟笑了笑说:“曹可用真是你的好朋友。昨天他听说你要去侦察敌情,就说你心细,肯定能抓几个俘虏回来,为了有精神审犯人,他就求我替他当班。这会儿……”宋启麟话还没有说完,从城门洞里就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夜猫子’在这儿!”紧接着,一个长着络腮胡子魁梧健壮的青年手举火把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见到宋启愚直接撞了一下肩膀,算是行礼,“好兄弟,抓柔然兵这种事咋能不带着我呢?便宜了国栋和长白。俘虏都交给我,我保证撬开他们的嘴。”

先前牛车快到光裕寨的时候,童道生已经醒了。他发现自己兄妹身上盖着宋启愚的棉布战袍。此刻,他把袍子轻轻搭在妹妹身上,下了牛车前来给众人见礼。宋启愚先介绍了堂弟宋启麟,又拉过曹可用说:“小先生,这是曹可用,长我三岁,祖籍大同。他少时被柔然人掳走,在柔然生活了十几年,是我用三十斤茶叶把他换回来的。他最大的本领是能熬夜,可以几天不睡觉。”受正统思想浸染的童道生心里其实有些看不起曹可用,但碍于宋启愚的面子,还是勉强作了个揖,问了声好。

进得寨门,穿过瓮城,道路正中矗立着一扇巨大的砖雕屏风。屏风上阳刻出四个泥金大字“光前裕后”。这四个字写得苍劲有力,在火把的照耀下射出熠熠的光辉。宋启愚转头唤过曹可用,说:“你押着俘虏先走,问清楚柔然人的情况来团练公所找我。”他又对吴襄和席军民说:“长白,国栋,把缴获的战马送到马场。你们回家还能睡上个把时辰。”二人应诺,办差去了。

宋启愚回过马与牛车并排前行。他指着屏风上的金字对童道生说:“小兄弟,这‘光前裕后’四个字是前朝宣宗皇帝为我祖上所题,故而每年都要用金料重新涂装。”童道生不住地点头赞叹。眼看曹可用已经走远,宋启愚压低声音说:“小兄弟,我辈读书人且不可酸腐,应诚心待人。曹可用经历坎坷,可谓传奇,六七岁时随母亲被柔然掳走。部落首领收他为养子,教他语言、习俗和本领。再往后,部落被袭击、亲人被杀,他逃亡两年,沦为奴隶。我十五岁时跟着祖父到柔然贩马,见柔然人正在用鞭子打他,就把他赎了回来。也幸亏他机警,才使我祖孙在回来的路上躲过了柔然人的抢劫。从那以后,每次远行,我都会带着他,他也数次救过我的命。你别看他外表五大三粗,其实他心很细,有很多优点,故而我们以朋友相称。前几年,家翁还把我的远房表姑许配给他,若按辈分来算,我还是他的晚辈呢。”童道生羞愧得满脸通红,连声致歉。宋启愚也不多加责备,接着说:“现在寅正刚过,离内城开门还有一个多时辰,恐惊扰了长辈,我们就在前面迎宾舍住上一晚。明日你兄妹不必早起,我会安排人接待你们。”

天色微明,几声哨音从光裕寨东面的营地传来。一名身着蓝布裤褂背着铁刀的健硕汉子手握着鞭子站在两间营房前大声呵斥着:“动作都快点,集合……伍长检查各伍人员、兵器……列队。宋承康呢?你太慢了,进队。听我的命令,出操。”五十名身着灰布衣裤的团练兵排着队列向校场跑去。蓝衣汉子边跑边喊:“我们吃谁的饭?我们穿谁的衣?我们听谁的命令?”兵卒们答道:“我们吃光裕寨的饭。我们穿光裕寨的衣。我们听光裕寨的命令。”对面不远处,席军民也把自己带的兵卒集合完毕,列队向校场跑去。另外几支队伍也陆续向校场集结。当蓝衣汉子带兵进入校场的时候,在碉斗旁的指挥台上已然站立一人。此人沉稳干练,脸色微红,左脸外侧有一丝白色蜗痕,原来正是宋启愚。蓝衣汉子将队伍带到指挥台前,躬身行了个礼说:“团练,今天又是我们‘裕’字哨最快。五十个兵卒一个不缺、一个不少。”宋启愚欣赏地点了点头说:“光照,兵带得不错。按老规矩,今天‘裕’字哨和值班守城的‘永’字哨午饭加肉菜。”台下“裕”字哨的兵卒们个个面露喜色。此时,席军民也把队伍带了过来,不服气地对蓝衣汉子说:“董阳,又被你抢先了。”然后,他回头对本哨说:“今天要加练,明天我们也得吃肉。”

宋启愚见队伍陆续到齐,就下令各哨带开,正常训练。宋启愚在练了一会儿拳脚后,便只身出了校场,顺着东街向内南门走去。一路上,早出的寨民们纷纷跟宋启愚打招呼。宋启愚也笑着拱手应答。

其实,自打进了光裕寨童道生就再也没有合过眼,自己的经历和几天来的遭遇总在他的心中萦绕。宋启愚他们离开迎宾舍的时候,童道生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他轻轻拉开屋门,来到院子里,长长地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他缓步走到大门外,石板街两侧的寨民都还没有起,街上冷冷清清的,远处的“光前裕后”砖屏还矗立在街口,道边的树木一动不动,树冠上挂着一层白露。童道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详。当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妻刚准备下灶忙活。男人看是童道生,赶忙笑着迎过来说:“小先生咋起那么早呢!团练交代过要好生看待先生。您先回屋坐,小人这就准备茶饭。”男人一边让着童道生一边招呼女人说:“快烧水,给先生洗脸用。”童道生连声道着有劳。

这座光裕寨始建于二百三十多年前,当时天下大乱,战火频仍,宋氏先祖为避祸从河南迁居山西,以种田贩牛马为生。随着资产的增加、实力的增强,宋氏开始慢慢建立寨堡、蓄养武装。一百五十年前,宋氏远祖因剿灭山贼有功而晋封副尉。在此后的一百多年间,为了对付突厥、柔然、奚等少数民族对北方的威胁,中原政权先后册封宋氏五代九人为大同、代州、云州等地的官员或边关镇将。宋氏更是代代都有子孙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七十年前,前朝的宣宗皇帝在北方被困,是宋氏高祖救其脱险。为表彰宋氏忠烈,宣宗皇帝御笔题写了“光前裕后”牌匾,致使光裕寨名声大振。此外,光裕寨还屯垦、畜牧、生产、买卖,并在山里开采煤矿,陆续归附光裕的边民达到了一千七百多户,近万人口。三十多年前,大周开国,宋启愚的祖父因得罪代郡藩王由雁门关镇守改任闲散官职。当年刚过而立之年的宋老太公负气辞官,回归故里,专心发展生产,教授子孙,保护地方,这才有了现在兵备完善、固若金汤的光裕寨。

进了内南门,过了文庙、祠堂和寨仓,宋启愚回到了宋氏老宅。这所宅院在一众临街的建筑中并不格外扎眼,院墙古朴破旧,但它门楼的高度却要远远高于其它房屋,垂花门的结构也十分繁复,大门外一对石狮雕得威风凛凛,尤其是门楼上挂着的“光前裕后”金匾,彰显着这里的与众不同。值班的管家见宋启愚进了头道门,连忙迎上来陪着笑说:“二少爷回来了。老太公正在后园等着您呢。”宋启愚边走边问:“老太公又看曾孙们练功的吧。我父亲、二叔、三叔他们去给太公请过安了?”管家答道:“是,老爷们问安后都回自己院儿了。现在只有五少爷在太公处教孙少爷们练拳……”说话间,宋启愚已经穿过了二门和正厅,来到了后园月洞门边。他收住脚步,悄悄往园内望去。园中央的空地里,一白面少年正在指导着一个幼儿笨拙地练习基本功;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在施展着一套拳脚,看样子已经比较熟练;一位老者背对着宋启愚站在园子东北方的石缸前,正悠闲地给鱼儿喂食。练拳的男孩眼睛尖,最先看到宋启愚。他收住招式高兴地跑过来拉住宋启愚就往院里拽:“太公,二叔回来了。太公只顾等二叔,都不看我练拳了。”宋启愚抱起小男孩走着说:“二叔看了,承宗拳练的不错,都快赶上二叔了。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以后要带着弟弟妹妹们有一番大作为呀。”

石缸前的老者听到声音沉稳地转过身来。老人须发皆白,脸色红润,腰杆挺直,衣着干练,精神矍铄。宋启愚放下承宗,紧走两步,跪在地上给老人磕了个头说:“孙儿给祖父请安。”宋老太公微笑着把宋启愚扶起来,然后对白面少年说:“启智,今天就练到这儿吧。”那个幼儿收了架势,先规规矩矩地给太公行了个礼,然后,站起来张开小手就扎到了宋启愚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大,小麻雀能吃吗?”宋启愚慈爱地抱着儿子说:“做熟了当然可以吃。”儿子用小手指着前面问:“大,那是什么呀?”宋启愚笑眯眯地说:“那不就是一只小麻雀吗。”儿子又往旁边一指问:“大,那是什么呀?”宋启愚又笑眯眯地说:“那也是一只小麻雀。”……儿子前后问了十几遍。宋启愚笑眯眯地答了十几遍。逗得老太公哈哈大笑:“你这个小承宇呀,真会讨大人开心呀!这点象你父亲。”宋承宗撅着嘴说:“太公偏心眼,我打拳还说我动作不对,弟弟做什么都被太公夸奖。”宋启智上前说:“承宗八岁了,弟弟还不到五岁,对大孩子当然要严格要求了。”宋启智头一歪又说:“太公最偏心的其实是我哥,从小就带在身边,还教他兵法、相马。”宋老太公又呵呵笑道:“对亲哥你还嫉妒呀。我那些本事都教过你们,但包括你爹、你叔还有你们都学不会。相马是需要特殊能力的。再说兵法,你们有谁象你哥那样把我书斋里的书全都看完的。”宋启智犟嘴道:“我看的书是比他少,可我的拳脚肯定比他强。”宋启愚笑着说:“对,对,对,兄弟的功夫肯定比我高得多。启智,先带着侄子们去用饭吧,我跟太公谈点事。”宋启智仍然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我厉害。你们谈正事又不给我说,不就是打柔然吗,我也能帮忙。”宋启愚上前抚着兄弟的背说:“还真有事要让你办。我救了个秀才叫童道生,跟你年龄相仿,你代我先接待他几天。去的时候你再来找我一趟,我给他兄妹俩准备两套衣服烦你带去。”宋启智一听有任务,顿时来了精神,随答应一声,领着两个侄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宋太公带着孙子进屋后,急切地问道:“孙儿啊,情况怎么样?”宋启愚扶太公坐下,说:“昨天我先到了大同,城池已被包围,从营地大小判断敌军有五六万人,柔然人还派出小队侵扰周边村镇。孙儿打了几仗,但柔然人的援军来得太快,孙儿只能速战速决,打完就撤。其后,孙儿又到了应县,那里只有柔然的小股骑兵,县城还算太平。孙儿本想向南到雁门关侦查,结果遭遇了柔然兵,抓了五个俘虏,已交给曹可用审问,今天晚些时候我们就能知道柔然调用了哪些部众和配置情况。”宋太公捻着胡子沉思了片刻说:“依你所讲,一定是柔然主力南下,那么他们的目的就不仅仅是抢劫,而是要占领大同乃至山西,朝廷必须调集大军倾尽全力击败柔然才行。我们光裕寨也必须做好准备。目前,大同的守备比较强,两万守军训练有素,粮食储备也算充足,短时间内不会陷落。但大同周边的几个县城大多只有一两千守军。随着柔然后续部队的投入,一旦他们攻陷了应县,陈兵雁门,他们一定会派出军队延长城一线搜索。那时候我们很可能会面对几千柔然兵的进攻。你准备如何应对?”宋启愚崇敬地看着祖父说:“老人家,我原先最担心的是家里人紧张害怕,今天在后园门口看到您气定神闲,我就一下子放松了。”宋太公朗声大笑道:“哈哈……我快七十岁的人了,这一辈子经历了多少大起大落,我越稳当,寨子里的人就越安心,我们的结果就越光明。”宋启愚从怀里摸出一张图纸铺在桌子上,用手指点着说:“祖父,这是我早上抽空画的地形图。进出我们光裕的道路一共有三条,由东北向西南的沿河路蜿蜒狭窄,不适合大军通行,若布下陷阱和障碍,再派出少量兵力把守,便能长时间阻挡敌人的攻击;西北方向的山道也只适合单人轻装通过,只需派出哨位监视和阻击就可以了;真正需要防卫的是北面大路。这里由我亲自指挥,若来的是小股敌人,我们直接吞了他,若敌人大军到来,我准备在矿山峡谷地区消灭他们。具体方案我还想再斟酌斟酌,我只求祖父组织好寨内的防卫,并且多给我调拨一些开山用的火药和桐油。”宋太公不住地点头说:“孙儿啊,你真长大了,五年来你采用新的操典方式治军是我这个老朽难以想象的,以后军事上的事情我可以放心交给你了。寨子里能调用的火药和桐油我全都给你,不够的我再派人采买。明后两天我就命人张贴告示,各家男丁都要加入团练,保卫光裕。另外,孙儿你毕竟没有真正指挥过大的战争,打仗没有绝对能赢的事,万一不利,你就带着人回来,咱们祖孙再跟敌人决一死战……”

巳时刚过,曹可用就跑进团练公所来找宋启愚。他先命几个寨兵把住大门,又把屋里的几个哨长都请了出去。他倒了一大碗茶水,一饮而尽,兴冲冲地说:“那几个柔然兵有两个都是孬种,咱只用了几种手段,他们就什么都说了。”曹可用拿出一份口供递给宋启愚说:“这份十夫长的口供最有价值。这几个柔然人属于乞浑部,是战斗力最强的部族之一。该部这次来了六百兵马,被编入右军叶户的军队里。右军共有四十一部一万五千人。柔然的中路由乌利可汗率领,除了两万近卫部队外,还征集了五十多个部族的骑兵,总兵力五万五千多人。其左军配置情况不明,但大体上应与右军相当。而且据我所知,柔然能够征集的部族不超过二百个,他们这次已经动用了一半以上的主力南下。”宋启愚思索着说:“这跟我之前的判断是一致的,还有重要信息吗?”曹可用指了一下口供说:“最重要的是这个。乞浑部刚刚接到命令要与另外十部到山阴县以北的马营山集结。他们的目标是伺机攻击山阴和应县县城。柔然这支部队现在只到了四部,不到两千人,而且互不统属,人员之间也不熟悉。宣道,咱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宋启愚举手制止住曹可用,压低声音说:“你是想——暗夜偷营。”二人对视的一刹那,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宋启愚立即叫来董阳,命令他和曹可用带领两哨骑兵向西绕道,偷袭马营山。

经过一天静密地行军,第二天晚上戌正,两哨光裕子弟到达了马营山附近。曹可用让董阳把部队带到一片山林中隐蔽,他自己则带着两个亲兵悄悄溜上山坡侦查敌情。过了大半个时辰,曹可用回来先跟董阳碰了碰头,然后召集众人把情况做了说明。为了防止误伤自己人,董阳命令所有人都在手臂上扎上白色布条,并说:“待会儿曹爷会和两个弟兄装扮成柔然人大摇大摆地接近敌营。待他们解决了岗哨,我们就全军冲进去。‘裕’字哨在左,‘平’字哨在右,一直往前杀,听到哨音回马再杀。听到长哨马上撤退,谁也不许迟慢。记住是哨响回马,长哨撤退。”已经换好了装束的曹可用环视着大家,补充道:“我们只有一刻钟时间,敌众我寡,不能让柔然人反应过来。我们速度越快,伤亡就越小。你们要把平时训练的东西用到实战中,回了寨子我请兄弟们喝酒。”最后,董阳把大手一挥,坚定地说:“兄弟们,出发。”

子时的马营山明月如灯,异常静谧。除了几个巡逻和望哨的士兵外,其他柔然官兵都已在各自的毡包沉沉睡去。曹可用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着火把,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信马由缰地来到鹿柴前面。两个柔然哨兵早就看到他们了,张口问道:“什么人?口令?”曹可用不慌不忙地用柔然话答对:“我是古贺察部的扎布罗。塔克罕(首领)命我们打草谷,昨天刚接到更改的命令,到这里集合。我哪里知道今天的口令呀。”曹可用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前凑。哪知道两个柔然哨兵并不买账,厉声说:“站住,你们古贺察人还没来呢。我们也没有接到指令,不能放你们进去。”曹可用跳下战马,用手拍了拍马上的褡裢,一块金锭从褡裢里蹦了出来,曹可用赶忙捡起来,又放进褡裢里,嘻嘻一笑说:“不要这样吗!你们不想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这些好东西吗?”两个哨兵眼见一大笔财富放在面前,左右瞅了瞅,轻轻挪开鹿柴走了过来。曹可用装模作样地打开褡裢。就在两个哨兵向褡裢里探头的一瞬间,曹可用手起刀落将两人砍翻在地。

“冲呀。”随着董阳一声令下,一百多名勇士策马杀进了柔然营寨。顷刻间,柔然营垒一片大乱,到处是惨叫,处处是火光。有些柔然兵在睡梦中被杀,有些柔然人刚冲出毡包就被砍倒,还有些马匹被烧得到处乱窜,践踏营帐,夜幕下的战场宛若人间地狱。伴着短促的哨音,光裕寨的战士们又反身杀回。就在柔然人举足无措的时候,一声长长的哨音划过天迹,转瞬间,两哨骑兵旋马而走,呼啸着撤离了敌营。

董阳和曹可用率领部队一口气奔出了三十多里,才驻马点查。这次偷袭可谓大获全胜,除了战死一人外,只有六七个寨卒受轻伤,众人无不欢呼雀跃。

对于宋启愚来说,这两天显得异常漫长。三更已过,他一个人在团练公所实在睡不着,就叫人把吴襄和席军民请来,仔细推演自己的作战方案。宋启愚对席军民说:“国栋,太公已经要求全寨壮年男丁参加团练,组建‘承、公、佐、佑、弘、义、尚、贤’八哨。从明天开始,你负责对这些人登记编队和训练。”席军民爽快地答应道:“包在我身上。这里面有不少人年少时就在团练军里服役,我的‘民’字哨还可以帮着训练他们。”宋启愚转向吴襄说:“长白,眼看要打大仗了,你这几天带人帮着寨外住户迁居城内。然后,我把‘前、后’两哨交给你,你负责沿河这条道路和山道的布防任务。另外,向大同、应县、雁门等地派出哨探我会让曹可用负责。以后,团练军要全天备战,不许缺员。”吴襄也点头应承了下来。眼看到了卯时,宋启愚望着地形图呆呆地说:“不知道光照他们是否已经成功,伤亡情况如何。”屋子里的气氛沉重下来,三个人都沉默了。恰在此时,公所外面的岗哨喊道:“是谁?”

“余允文。”

听到这个名字,宋启愚先是打了个冷颤,继而以拳击掌高兴地说:“哎,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快随我出去接先生。”三人打开房门,走出庭院,快步来到团练公所门口。一个青巾蓝衫、瘦弱枯干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前。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黑布笼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出来的三人。

宋启愚走到余允文面前,一躬到地说:“余先生,学生给您请安了。”吴襄和席军民也有样学样地鞠躬施礼。余允文赶紧扶住宋启愚说:“宣道施礼我可承受不起,若论年齿我长你许多,但若论功名我只比你早一年考中秀才,到文庙教授你们三个也只有半年时间,称先生实不敢当。”宋启愚诚恳地说:“余先生不是迂腐读死书的人,所以功名成的较晚,但每遇大事先生都有非凡见解,这一点连太公都是认可的。再说我们都有驯养动物的爱好,意趣相投,早已是知己,先生不要客气。”余允文略一拱手,严肃地说:“我猜想今晚我不来,明天你也一定会去找我。不用客套了,我此来是有正事告知。”说完,也不等宋启愚几人相让,余允文就迈步走进了团练公所。

待进得屋来,余允文劈头就说:“我团练军子时发动攻击,全胜而归,毙伤柔然兵千余人、战马千余匹,我仅阵亡一人,轻伤数人。”吴襄和席军民大为不解,纷纷说道:“余先生,三百多里外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是真的吗?你是在消遣我们吧。”吴襄首先反应过来,但旋即否定说:“信鸽,余先生养的鸽子。哎,不对呀,鸽子晚上不会飞呀!”余允文不紧不慢地把灯笼放到桌子上,举起手中的黑布笼子说:“宣道相马的本事你们都知道,可要说怎么训鸽子就得看我的了。这笼子里装着的是我专门夜翔出来的信鸽,暗夜只要有星光它就能报信。”宋启愚惊喜地捧起鸽笼,轻轻拉开黑布罩子,一只健壮的白鸽警觉地立了起来。它瞪着眼睛扭动着脑袋看着周围的人物,喉咙里还发出“咕、咕”的轻叫声。宋启愚仔细端详着白鸽,不住地赞叹:“它可真漂亮,体态健硕,飞羽油亮,先生养信鸽真是绝了。不过,我去您家看鸽子不是一回两回啦,您好像没提到过它呀?”席军民也说:“是啊,我还跟宣道去玩过一次呢。”余允文笑着说:“它和小黑可是我的宝贝,几百只鸽子里面也就训出这么两只,怎么会轻易示人呢。”余允文接着说:“我的长子余天锡在团练的‘平’字哨当差,昨天出发前给我要了它去,叮嘱我接报回信。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彻夜未眠呐。”宋启愚拉着余允文请他坐下,兴奋地说:“有了先生的信鸽,我们就变成了千里眼、顺风耳,这下保卫光裕的胜算更大了。”宋启愚又给余允文作了个揖说:“先生,以前您也多次给我的团练军教授过识字课,但那都是临时的。现在我请求您正式加入团练,帮我参赞军务。您能答应吗?”余允文坚毅地点了点头说:“十几年前,我携妻儿投奔光裕寨,得以生存、读书、中功名、养意趣,受宋氏大恩,无以为报。我今夜此来,就是想为光裕出力,加入团练,求之不得。”宋启愚紧紧握着余允文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日上三竿,柔然军队对大同城的头次进攻失败了。乌利可汗端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一晃鞭子,又有几百名骑兵旋风般地扑向了大同北门。这些兵士都用两腿控制着战马,手执弯弓,不停地抽箭发射。箭矢飞过护城河,雨点般倾泻在城墙和城楼内外。柔然人的辅助部队推动着笨重的器械,准备在护城河上架设浮桥。与此同时,城里抛石机发出的几十个火球从天而降,或把柔然兵砸得人仰马翻,或把攻城器械砸得枝断架裂,或是砸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火线。

这时,一个柔然骑手飞马来到乌利可汗近前翻身下马,紧跑几步,跪倒行礼。他手托一份羊皮文扎呈送给可汗。乌利可汗用手里的铁蒺藜骨朵把文扎挑过来,审视了一遍,铁青着脸回手就是一下。报信士兵被铁蒺藜骨朵砸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旁边服侍的随从赶紧上来把死尸拖了下去。乌利可汗用马鞭指划着叫过两个大臣,对他们交代了一番。两大臣施礼后,骑马离去。

正午,光裕寨西街的福星居内,参与偷袭柔然营垒的团练军坐满了十几张八仙桌。人们喝酒吃肉、猜拳行令、大说大笑、吹牛起哄,气氛非常热烈。宋启愚为大伙贺完功、挨桌敬完酒之后,稍作停留,便叫着曹可用离开酒楼,匆匆向内北门走去。宋启愚边走边说:“启南是堂叔的幼子,连亲还没成呢,就这么走了。堂叔一家这会儿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了。启南的后事咋处理的,入殓了吗?”曹可用回答说:“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人料理的。老太公还吩咐大老爷代表他前去抚慰,估计现在已经在灵堂了……”

内城东北角一所院落内高搭灵棚,大门上挂着白幡,院内传出凄惨的哭声,几个寨卒在大门前支应着。宋氏族人和街坊邻居不时有人前来吊唁。宋家大老爷宋祥仁命儿子启智和侄子启元在灵棚内招呼着,自己则到东厢房劝解堂兄和堂嫂。这时,一个寨卒在门前喊道:“团练和曹爷来了。”宋启智赶紧跑出去把哥哥接进来。宋启元拿过长香递给二人。宋启愚焚香在手,站在棺木前深施一躬,嘴里叨念了一番,起身将燃香插在香炉中,然后问:“大哥,堂叔、堂婶在哪里?”宋启元边向旁边让着边说:“二弟,你父亲正在屋里陪着呢。”宋启愚进屋看见堂叔和堂婶倒身就拜,悲怆地说:“我对不起您二老呀,不该派兄弟去呀。”堂叔急忙把宋启愚搀起来,掉着眼泪说:“这咋能怪你呢。咱们宋家祖祖辈辈为国守边,战死的也不止启南一个。他是宋家人,得守这个本分。”宋大老爷扶着堂兄重新坐下,对宋启愚说:“儿啊,你叔婶都是明理的人。光裕寨有难,咱们宋氏肯定都会拼命一搏。现在咱们就该把启南的丧事办好,让他风风光光的下葬。”宋大老爷又转脸对堂哥、堂嫂说:“我来的时候,太公已经准许把启南的牌位供入祠堂,和其他战死的祖辈一块享受世代祭祀。”在宋氏族人眼中,能被供入宗祠是件无比荣光的事情。一对老夫妻被感动的涕泪横流,甚至欲图下拜相谢。宋大老爷赶紧扶住他们,口称:“使不得,使不得,族里应当这么办。”等堂叔、堂婶重新落座,宋启愚说:“启南走了,但他给家里的供养不能断,宗族产业每年的收入里面都有启南兄弟一份,这件事我爹就能做主。”宋大老爷点头说:“这个当然,每年的粮米和抚恤银子我交代你三叔去办。不能让战死的英雄不安心。”宋启愚又看了一眼屋里其他的人,对众人说:“启南一走,堂叔家里就剩下启东一个男丁。我想出一个告示,凡是家中有人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家里其他兄弟可以免于服役,不再上战场。这个想法我还没有跟太公商量,但我想太公会同意的。”

这时,曹可用也进了屋,跟大伙讲述了宋启南英勇作战的过程,在场的人无不扼腕痛惜、悲伤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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