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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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眠手底下,一共有十三把刀。谢辞暮能在有些人身上看到死气,有些人身上又看不到死气。
只有带着死气的人,才会被他派出去跟正派交锋,姜九就是其中一个。
他每每回来,总是带着一身的血,一开始谢辞暮还担心他受伤,不过翻来覆去也没在他身上找到伤口,后来他也就习惯了姜九满身的血。
夏眠手底下这些人,每个都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谢辞暮也不例外,他这些日子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去城门口探听消息,然后背下来回来汇报。
他常常在城门口一蹲就是一天,有时候也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例如哪里死了人啊,哪里有邪祟啊。他会告诉夏眠,然后夏眠就带着人去收割魂魄或恶念。
有时候夏眠也会问他想不想去吃人——他手底下的好几个人都很喜欢人肉。不过谢辞暮拒绝了。
他有时候在在路上,也会遇到其他的人,但他只和姜九熟悉,再加上每日见惯了他们运送各种尸体回来,谢辞暮也不会想要跟他们打招呼,彼此略一点头就算回应了。
他这天又蹲在城门口,听到有个路过的散修对他的同伴说:“此没想到江阳的邪祟这么多,魔气冲天,我看这城里也没多少活人了。”
他的同伴骑了一匹高大白马,声音十分兴奋:“诶,北边的散修们已经联名上报了峥嵘派,说是要请他们出手镇魔呢,我估摸着要是真有动静。也就这几天了吧。”
谢辞暮耳朵竖起来,凑得更近了些。
“说来也怪,虽然江阳从外边儿看起来魔气冲天,但进了城也没怎么看到魔啊。”
那人笑了笑道:“江阳这个魔倒是有点意思,倒像是在潜移默化地诱人入魔,否则咱们这些散修怎么会拿它没办法呢?要真是那种喊打喊杀的魔,见着了直接杀了不就得了,可是江阳的这个,他平日里也不现身啊。”
谢辞暮心想夏眠白日里就搁街上闲逛呢,只是你们没认出他来罢了。
“倒也是这个理,这个魔也太不走寻常路了,别的魔都是吃人喝血的,偏偏他喜欢诱拐小孩入魔,话说回来,江阳的这场瘟疫也是他搞出来的吧?”
“这我倒我不清楚,不过要是没有这场瘟疫,哪来的这么多死气让他修炼啊。”
谢辞暮想起他在桥洞里高热的那个晚上,似乎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夏眠吞噬死气……不过他没看清楚,还以为是一场梦呢。
“这次是哪个仙尊出手啊,我听着北边儿的意思,他们求的是长情峰呢。”
谢辞暮偷偷记下这个地方,长情峰。
“若是求的峥嵘派,多半是他们掌门出手,但若是再往上求了长情峰……那倒是不好说了。总之就这两日的事情,等等看吧。”
谢辞暮听到这里,起身拔腿就跑。他穿过堆满了草席的乱葬岗,穿过空无一人的干旱稻田,然后穿过空旷的街道,回到了夏眠的院子。
夏眠坐在亭子里喝茶,他今天又捡回来一个小孩。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到谢辞暮身上片刻就消融了,他这几日脚受了伤,姜九给他裹了些草药,因此跑起来一瘸一拐的。
“夏大人——”他停在夏眠面前,躬下腰喘气,断断续续地说:“我听城门口的两个散、散修说、说他们上报了正、正荣什么派的,要来、要来江阳了。”
夏眠叹口气,“他们说的是峥嵘派吧?”
谢辞暮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狠狠点头:“是,就是这个,他们说还有什么长情峰的也会来。”
夏眠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来,“没关系,说起来这里的死气也收得差不多了,咱们过两日就该换地方了。”
他看了眼谢辞暮的瘸腿,好心道:“明日你跟着姜九到处逛逛吧,受伤了就不要去城门口了。”
谢辞暮愣了下,点点头,又问:“咱们不早点走吗?那个仙君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们……”
夏眠打断他,“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这几日把伤养好,明日再替我做事吧。”
雪大了起来,落在夏眠身上的时候似乎变得更白了。天气十分寒冷,但谢辞暮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衣,他点点头,转身去找姜九。
他见着姜九的时候,姜九正立在门廊下抬头看雪。大雪像是大战欲来的征兆,落在他手心里时没有融化,反而逐渐堆积成一小团。
他偏头看谢辞暮,半晌才疲惫地开口,“回来了?”
谢辞暮点点头,慢慢地走过去,“是,刚回来,夏眠说我们过两天要走了……”
“嗯,”姜九颔首,“峥嵘派要到江阳了,恐怕来者不善,咱们打不过,是应该撤了。”
谢辞暮没想到他消息那么快,不禁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几日吧,”姜九收回手,往屋里走,“前几日我们去城北收死气,遇上了一帮散修,我杀了大半天,没想到是还跑了两个漏网之鱼。后来我让王十二去查了查,跑的那两个是峥嵘派的弟子。真可惜,给他们留了两个活口。”
谢辞暮盯着他,又问,“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
“哪来的为什么,杀了他们剖出内丹,我就可以又进一步。”
谢辞暮退后一步,半晌才说,“夏眠让我明天跟着你。”
姜九露出一个奇怪的笑,说:“明天或许还是会遇到峥嵘派的人,你也跟我一起吗?”
姜九摸了摸谢辞暮的脑袋,摸到他凌乱头发下的血痂。那是他从前跪求游医来给自己看病时磕出来的伤疤。只是那时候才开春,天热起来之后就不免开始发炎流脓,好不容易结痂了,又遇上寒冬,伤口又被冻得青紫,实在难以痊愈。
谢辞暮仰头看他,“是他们来抓我们了吗?但我觉得咱们或许打不过他。”
姜九失笑:“又不要你去打,你才多大点?明日你在后面躲着就行,要是我没叫你,你就别出来。”
谢辞暮愣愣地哦了一声,又问:“那我要做什么呢?”
姜九说:“看着,你只需要看着。我们干的事,就是你以后要干的事。”
其实谢辞暮也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死在他面前的人太多了——村里被邪祟啃食的血肉模糊的小孩、被路人打死的同伴、在雪夜里悄然断气的老乞丐。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姜九杀人。姜九杀人时,并不喜欢一刀毙命。谢辞暮能清晰地看到鲜红的血线从那些白袍弟子的腰间渗透出来,他们被劈成两半之后,往往会先在地上挣扎一会儿,但他们接着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内脏哗啦啦地流出来的样子是多么的狼狈。
他们这一拨魔,其实也不全是夏眠的人。仙家内丹这种东西,是个魔都喜欢,往往死一个人就会有好几个魔上来瓜分死气。
谢辞暮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姜九,他一直手抓着断壁残垣里斜插着的横木,燃起来的黑烟不住地往他嗓子里呛,他不得不一只手紧紧捂着口鼻。
这场架的开头打得一帆风顺,姜九他们以碾压之势破开了对面仙家弟子的阵容,遍地都是人魔的尸首。没曾想后半截途生变故,天边金光闪来,转瞬间就扭转了局势。
谢辞暮躲在废墟之后,看着从天而降的男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知道他就是那些口中的仙君。他就这样踩着一柄同体雪白的剑从天而降,落在银白如霜的万里雪原上,轻飘飘地立在了尸堆之中。
站在血泊中的魔面目狰狞地怒吼,他身后的邪祟妖魔们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撞向那个仙君,可阮行云只是抬手挥一挥剑,这些带着鲜红魔气的招数就被他尽数瓦解。
“阮行云!我族今日倾尽全力,也必要杀你!”不知是哪一方的魔嘶吼着,举刀就往前冲了去。
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雪花落进谢辞暮的衣服里,他被冷得一激灵,反射性地缩起脖子。太冷了,他腿上的伤口渗出血迹来,但很快就被冻成了冰渣子。
“谢十一!”姜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他把谢辞暮按在横木之后,飞快道:“你别乱走,我现在带着你跑不了,你听我说,不知为何长情峰今日就杀来了,消息有误,我们现在要撤回去找夏眠,你躲在这里别动,别被发现了。他们在你身上查不到魔气,就断然不会伤你,你只要不出来就是安全的,等他们走了,我再回来接你,知道了吗?”
谢辞暮迟钝地点头,又扯住他问:“你……你真的会回来接我?”
姜九愣了一下,拍拍他的头,“我现在带着你跑不掉……你一定等着我,知道吗?”
谢辞暮看着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蜷尾乞怜的流浪狗,但流浪狗也该有流浪狗的自觉,于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姜九最后看了他一眼,犹豫不决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狼子野心,“别忘记,我们要祸福同享,等我回来——”
他话没说完,因为远处阮行云手中的镇压结界已经成型,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飞速地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那金色的灵气像是海水一般冲刷着魔气,在顷刻间就将结界范围内的妖魔斩杀殆尽。
谢辞暮收回目光时,姜九已经撤离了。
这场大战持续了三天,到第三天的时候,谢辞暮已经神志不清了。他腿上的伤口滚烫红肿,草药发出腐烂的臭味。大雪几乎要淹没他,他单薄的秋衣捂不住一丁半点的体温,而他带出来的小半块干粮早就冻得梆硬,连入口都无法做到。
他混混僵僵,在寒风中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他仰头艰难地去看,只看到那个漂亮的仙君站在雪地里,用一方青色的锦缎手帕擦拭佩剑上的血迹。
他身边站了个白袍弟子,正恭敬地问他:“仙君在惋惜什么吗?”
谢辞暮看见他环顾四周,怜悯道:“邪祟多如牛毛,我只是叹息世道,可怜百姓。”
谢辞暮难得听到有人会可怜百姓,因此忍不住再撑起来些,想更认真地看看他。他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叹息世道,可怜百姓。
可是他靠着的这根焦木早就不堪重负,夸拉一声就碎成两半,谢辞暮被带得跌出残壁,狠狠地扑进了雪地里。
他费力地从乌黑的雪泥里抬起脸,就见到那仙君对他招了招手。他犹豫半晌终究是活下去的念头占据了上风,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
那仙君就站在雪地里等他,他穿了一身漂亮的素白袍子,衬得他身段修长,对他伸出来的那截手腕骨骼分明,凸起的腕骨边有一粒鲜红的红色小痣,像是开在他手上的一粒梅花。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谢辞暮感受到了热气,那是他从未在夏眠或姜九身上感受到的热气——虽然微弱,但仍让他愿意为之奔赴。
此后的很多年,每当他回想起那场刻骨的畸形爱恋时,都会率先想到这场大雪。仙君对他伸出来的那只手,埋下了他爱恋的种子,给了他命运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