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北海之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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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谢陆离天赋异禀，但他也只是在天资和法力上有所长，论起实战经验来却可以说是这些人当中最弱的，现下他被阮行云一把推开，无论如何着急也近不了他身。
“刺啦——”
就在他焦急的时候，那悬挂在空中的巨大阵法碎开，紧接着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金色的灵气自阮行云身体里疯狂的滋长出来，一瞬间就包裹住了整个北海之门。
千江门的弟子们已经列好了阵法，但也帮不了阮行云，至多只能拖上一拖。
谢陆离在狂风之中艰难地抬起头来，眸子投向被金色灵气裹挟的那个白色身影，即使相隔甚远他也能感受到封印结界的岌岌可危，那结界……大约只剩下一层了。
阮行云悬挂在天际，掌心狠狠地抵在最后一层结界上。他的指尖悄无声息地往前一探，竟然如水入海般地伸进了那结界之中。
一股不为人知的魔气自他丹田中缓慢腾起，从他的指尖飞快地溜进了阵法。
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除了谢陆离。
谢陆离的时间紧紧地锁住他，自然也发现了他这个小动作，心里骤然一惊。
师尊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魔气？
他想不明白，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从腰间抽出了那把乌黑的长剑，踏空迎了上去。
“师尊！”谢陆离大喊道，迎着劲风和威压站在他身后，“蛟龙也算龙族吧？我身上有个法宝，是龙太子鳞，大约也能先压住他，你要不要？”
“什么鳞片？”阮行云终于侧头看他一眼。
“是龙太子的一块鳞片！”他从聚宝袋里掏出一块白玉般的鳞片来，递进他掌心里。
“你先撤开，去维系阵法，我来对付这条蛟龙！”阮行云不再看他，眉目紧锁。
突然间一道低沉绵长的龙吟响彻在天际间，阮行云脸色一变，豁然放大了瞳孔。
他指尖还抵着结界，但那结界已经从金色慢慢荡出黑色的涟漪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吸收了。
滔天巨浪自北海之门中扑面而来，北海之境的星空染黑了这一片白昼，阮行云心道不好，当机立下了设一个更大的结界封住了千江门领域，也把这蔓延出来的天与海缩在结界内。
白昼几乎要变成黑夜，他脚下的千江门弟子不过慌乱片刻又投入阵法的修复之中去，有些抵抗不住的弟子被那蓝黑的海水吞噬，片刻又从裹着魔气的海水中冒出头来大口喘息。
阮行云无暇顾忌其他，因为在黑暗之中，一双泛着冷意的巨大瞳孔缓缓浮现，目光死死地锁住了他。
地下所有人都僵住了，谢陆离的脸色更差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阮行云养得那么好！要是他还昏迷着，怎么样都不可能卷到今日这危境之中来！
那蛟龙几乎要和月盘一样大了，他盘缩着的身体缓缓展开来围着阮行云游动了两下就把他困在身体之中。
这蛟龙浑身弥漫着魔气，鳞片乌黑靓丽，爪牙锋利尖锐，已然有成龙之资。
除了天上仙界的龙族，怕是这世间也只有全盛时期的阮行云可以与之一战了。
谢陆离咬了咬牙，想冲上去又明知自己只能给他师尊添乱，可是就这样站在这里修补阵法却又帮不上他的忙。
这一刻万分恼怒自己平日修炼还不够用功，他不得不怨恨自己的弱小。
“千江门弟子，听我号令，结阵！”
凌云陡然一喝，割破了双手掌心，牢牢地按在地上，他的血液一接触到地上的符咒就化作了一股更大的灵气。谢陆离见状也附上了自己的法力，千江门所有弟子使了全力，那股灵气越长越甚，最后化作一柱淡蓝色的光直冲蛟龙。
那六位长老包括凌海在内皆是各站一方阵眼，淡蓝色的灵气自他们脚底生起，和凌云那阵法的光柱一起交汇，竟然成了一个牢笼将蛟龙和阮行云一起缩在内里。
“阮仙君，”那蛟龙竟然开口说话了，只是他声音低低地，和他外在的森严杀气完全不符。“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天。”
他大约只是感叹，但谢陆离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畜生！不许冒犯我师尊！”他仰天大吼，龇牙咧嘴的样子甚至有些凶神恶煞。
“你收了徒弟？”那蛟龙盘旋起身体，好奇道：“这样看来，谢辞暮在你心里怕是根本不值一提吧？”
谢陆离愣住了，好像有些不明白事情的走向。
“你管得太宽了，烛之芥。”阮行云冷淡道，“你不该突破封印。”
“我敬重你，所以不想和你打。我们打个商量吧，阮仙君。”烛之芥笑道：“你给我三日自由，三日后我自会回北海之境思过。我知道你是看重规矩之人，我用星辰魂木和你换这个约定如何？”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这当然是个幌子，这天下最后一截星辰魂木已经被受禁和尚拿走了，当时这消息一出，天下有各方势力倾巢而出，竟然都没能从受禁大师手中把那木头抢走，久而久之，大家也自然以为这是个谣言，更何况这些年来再也没听见他的消息，大概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却不料阮行云笑了笑，对着他抬起了手腕。
那皓白手腕上赫然挂着一串低调却不容小觑的佛珠，每一刻都圆润光滑，灵气流动间就好像万千星辰闪烁其中。
“星辰魂木？！”烛之芥惊讶道，“不愧是阮仙君，我还以为你不想重拾谢辞暮的魂魄了呢。”
“我知你要去做什么，但我不会同你做交易。”阮行云捏紧了手中雪白的剑，低声道：“我若战败，却也不是没人能再拦你。”
“那便战吧！”蛟龙张嘴嘶吼，漫天的灵气和魔气纠缠厮杀，一时间那刚要收拢的封印阵法在刹那间完全破碎。
蛟龙脖颈的鳞片张开来，怪异的龙吟犹如爆炸声撞上阮行云的剑锋，却被他的剑和灵气所做的护盾挡去一半。
阮行云到底受了内伤没好，剩下的小半法力打在他身上，喉咙腥甜间齿缝里流出一点血，他不过挥袖一擦又迎上去。
“凌云，这样下去不行！我师尊内伤未愈，怕是不能久拖！”谢陆离焦急地对着一旁的凌云道。
凌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天上打得激烈的一人一蛟，皱眉道：“我也没办法，如今阵法破裂，只能再建，但我们千江门的阵法都是大同小异——”
谢陆离匆忙打断他：“我来，让你们千江门的弟子用我的阵法。”
“你们峥嵘派修的是剑道，阮仙君至多再教你法道。你如何会阵法？”
谢陆离微微眯眼，撒谎道：“我谢家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便是有些阵法秘籍也是不足为奇，更何况这是我师尊，我自然会全力一试，绝不拖累你们！”
凌云沉吟片刻，咬牙道：“好，那就听你的！我先就去告诉父亲，请长老们去作阵眼！”
这阵法很快就画好了，谢陆离自己作了中间最主要一个阵眼，闭眼使出灵气，静静念着法决。
“以血为祭，用灵为贡……封印起！”
众目睽睽之下那巨大的阵法封印像流云一般划过天际，狠狠撞在蛟龙身上。
烛之芥瞳孔一缩，扭转身子就要避开。
“拦住他！”
望着持剑而上的阮行云，蛟龙张开狰狞大嘴就要把人一口吞下。
可阮行云的剑毕竟是天下第一剑，他剑锋所指之处皆是一道被金色焚烧过的炽热痕迹，甚至扭曲了空间。
这才是他的全力一击。
谢陆离缓缓睁开眼，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阮行云真有你的！”烛之芥低低骂了一声，缩起身子张开了锋利坚固的鳞片去抵挡。
阮行云的剑狠狠劈开它的鳞片，火光四溅间竟然见了血。
烛之芥勉强扛过这一击已经是万分艰难，绝不可能再受一剑。他摇摇晃晃稳住身形，想要趁着封印未至将阮行云一并拉入结界中去。
那蛟龙的身影已然逼近，阮行云捏紧了剑柄，左手突然摸到了先前谢陆离塞给他的那一枚鳞片。
龙太子……要是没出错的话，应当是烛之舟了。阮行云打定主意，把那鳞片夹在指缝中藏于掌心。
“阮仙君，不若与我一同被封印吧！”
阮行云带着最后的法力迎上去，左手的结印却在宽大的袖子下面悄然一变。
——入神决。
那通常是他用来传授峥嵘派弟子心法时用的法决。可以将他要传授的心法附带着一些他的注释打进识海里，便于他们记忆。
此刻他掌心的那枚鳞片被他打上了入神决，他右手的剑法不过是个幌子，临到蛟龙面前的时候却收了剑法生生受他一击，整个右肩都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接着他的左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上了蛟龙的额头。
“熟悉吗？这是你哥哥的鳞片。”
他的嗓音大概有些干渴所以带了点喑哑。但他说出的话却如惊雷在烛之芥耳边落下。
“烛……那又怎样！”他想反击，但那鳞片已经化成一缕白光没入他的额头，很快，那光线就从他周身的鳞片间隙里泄露出来。
“我必回去！有生之年！我必——”烛之芥嘶吼着，淹没在了金色的光中。
“轰！”
封印阵法合上了。
那阵法形成半圆的结界和阮行云设下的结界重合，然后开始缓慢却不可抵挡地缩小。
结界所过之处却是裹挟着星空与海水缓慢汇聚。
那结界沿着众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划过，却带走了所有的魔气。
烛之芥知胜负已分，还想和阮行云同归于尽。
大约是动用了什么禁术或是释放了自身所有的封印，嘶吼着缠住了阮行云的身体，张口就吐出一大团凝成实质的魔气。
魔气入体，非死即伤。
烛之芥看他挣扎着又被那无数的魔气缠绕着攀爬上他的脸庞和身躯，狂笑起来道：“你若不饶人，我也必不饶你！能和阮仙君同归于尽也算是我赚了！”
可是那缩小的结界已至，混合着谢陆离魂魄的封印自主地就寻到了魔气，将之吞噬干净，剥离出了阮行云。
大约是感受到了结界中魂魄的味道，烛之芥和阮行云都怔了一下，阮行云用力睁开眼想说些什么，但他透支过多，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那柄白色的剑从他手里滑落，带着灵气狠狠地插入了泥土里。他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坠落下去。
谢陆离看着他师尊从天际坠落下来心都要碎了，虽然他脸色苍白没什么力气，还是足尖一点就踏空迎上去，得偿所愿地把他狼狈不堪的师尊抓在怀里。
那星星点点的斑驳血迹从肩头往下落，那些血染红了谢陆离的整个胸膛。他伸手想去捂住那伤口，可是他实在是分不清那一片血肉淋漓的肌肤上到底哪一处才是伤口，又或者那一片全都是伤。
凌云几乎是扑到他身边来的。
他先是摸了阮行云的脉，然后又探了他的魂魄才道：“无碍，只是法力透支过度再加上旧伤未愈，你把阮仙君带回千江门去，我们不出半月就能治好他的伤。”
谢陆离闻言松了口气，此刻才有闲心抬头去看那蛟龙。
那蛟龙气数未尽，大约今日的事情他还能再干个两三次，但此刻他敌不过阵法也只能暂且被封印。
只是让他有些奇怪的是，那蛟龙挣扎着北海之门探出头来嘶吼，说出的话却不太正常。
他声音极度诧异，却欣喜万分，“你，你没死！！”
谢陆离以为他在说阮行云，刚才阮行云被魔气吞噬的时候他也以为师尊很难闯出来。
但那蛟龙的语气明显是对着自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怎么会死！谢——”
封印合上了。
一切归于寂静。
草原被糟蹋得有些狼狈，千江门长老们忙着清点伤亡弟子的人数，脚下潮湿的泥土盈满了海水，一踩下去就是满脚稀泥。
谢陆离抱着阮行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千江门走去，前面高低错落的阁楼被劲风摧毁了几座，他便抱着阮行云往尚还完好的最高那处阁楼走去。
“谢陆离。”身后有人喊住他，严肃道：“刚才你的那个阵法不像是阮仙君的风格，你……你从何处学来的？”
这话有些多管闲事，但谢陆离的背影还是僵了僵。
他转过身去，看见一身是血的凌海站在草里，于是谢陆离道：“我师尊受了伤，若是你想知道，安顿好我师尊再来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