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头来自地狱的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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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许多年,我回到了那个第一次吻她的地方,这做小县城,那过去的记忆几乎要淡去。我也几乎忘记了那是什么时候,只记得是盛夏,河边风景很美,河水还宽阔,河边还杂草丛生。而现在,河水变得像一条小溪流,河边光秃秃看不见青绿。我朝栏杆下望去。回忆起,那天她戴着一顶棒球帽,长长的帽檐,导致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去亲吻她的唇。
她笑了,笑的很甜,把帽檐朝后转去,于是我们再无阻隔地吻在一起,就好像是我们梦想中再无阻隔的爱情。可是,吻的太忘情,她的脑袋往后仰着,帽子脱落下来,掉下河岸。我记得她大喊了一声,呀!我于是睁开眼睛。看着深黑的河岸那几不可见的帽子,那一刻我变得迷茫。
这样美好的场景,这掉下去的帽子究竟在暗示着什么?我的慌乱被强制安定下来,我要表现得镇定自若,似乎这样就拥有了保护她的能力,证明自己能够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帮助她,成为她的依靠。而后我沿着河岸石栏杆往前看去,不远处,昏暗灯火下,一处入河口。我带着她往那边走去,还安慰她不用害怕,一定可以找到。
左手的袋子里,装着刚在路边买的啤酒,我伸手从里面拿起了一瓶,打开之后深深喝了一口。这一口或者有半瓶,啤酒苦涩微凉,初入口而不适应的我连着发了几个冷颤,呼吸都有些急促,心跳也变快了。不想让自己的窘态被路过的人看出来。
于是昂高了头,看着天边渐落的夕阳,那夕阳不是很美,稀落的云惨淡地挂在那一边,晦暗的橙红,难以形容的压抑。这已是我不知多少次想起来她了,我知道这种感情变态到了极致,因为我的生命中已经完完全全看不到一丁点光亮了,我最亲近的人,一个离世,一个入狱。生活的重拳打得我不能自理,打得我不敢期望未来,只敢回忆过去,只能在过去的梦里寻找慰藉。
我将视线沿着河水向右看去,那里河水从高处落下,发出了怒吼的声音,我向着那里走过去,手里第一罐酒被喝完了,空空的易拉罐被我随手扔在路边的垃圾桶里,走到那个地方,我看着,听着从高处落下的水发出的声音,看着看着,在那边缘处看到了被暗流裹挟着的几片塑料泡沫和塑料水瓶,它们不停地往水流平静的地方逃去,却又一次次被暗流卷回来。浮浮沉沉,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沉入水里被彻底淹死,但却又被推上水面获得喘息。看着这里的一切,我重新又打开一瓶酒,依旧是闷着头往肚子里灌了半瓶。
晕沉的脑袋被我重新用力抬起来,左边的天空上,孤零零矗着一朵小山丘形状的云,在太阳的余晖下散着金黄色。我感觉我可能是笑了,也可能是哭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眼睛眯起来了。我平时不论是笑还是哭,都会习惯将眼睛眯起来,但我觉得我应该是在笑。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边的人也渐渐变少。我坐在河边一个小广场独自喝酒,只有风,吹着掉落的枯叶,我看着那片一点点向他靠近的枯叶,那样小心的样子,我想笑,但同时也想哭,将它拿起,碾碎在酒瓶里面,随后一饮而尽。喝完,我抬起头,看向远方,这风竟是如此温柔,吹着树叶跳舞,我好像是欣赏了世间最华丽的舞蹈,满足且安静地躺在草坪。
即便蚊子搔扰着我,我不在意,我的心里好像只剩下美好,于是我点了一支烟,想要让这美好继续下去,只是,这风太大,迷了眼。我的胃又开始疼了,来到河边之前,胃就在抗议我的心,可惜胃控制不了我的身体,心可以。于是我满足且安详地睡了过去。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我可能会感冒,也可能被冻死在这个夏天。
还好,我在买酒之前给朋友发了消息。这个消息保证了我不会露宿街头,不会冻死在草坪,也不会溺死在河里,我睡着之前,想到了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安心,有什么能比拥有一个能够托付生命的朋友还能够让人感觉幸福的事情呢?我想不到,我不愿意去想,我睡着了。
睡着之前,用最后的意志,我发疯地吼叫着:“他们从哑巴那里掠夺声音,去卖给聋子,为了创造!为了世界的安静与沉默!”
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摇晃着我,催促我醒来,我听到了,可就是脑袋昏沉着不愿意睁开眼睛。那人却锲而不舍地不断摇晃着我,终于我不胜其烦地从地上爬起来。那个呼喊我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我收到你的消息,订了一张六点半的高铁票,从西安赶到兰州,又坐车一路找过来。杜熙,你也是个三十岁的男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我听出来了,这是周子珊的声音,我想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在这个晚上,周子珊可以以我的救命恩人自居。
“如果不是看在那晚你从酒吧把我送回家,我说什么也不可能来,你不知道我们那个公司请个假要多困难。”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是杜熙啊,我是你们公司老总的侄子,呵呵,本来是儿子,可我那亲爱的三叔他用不光彩的手段害死了我爸。我怎么会不知道那盛海公司的规矩有多少,过去我可是在那个公司任职的。”
“你说,盛海公司前老总是你爸?你不能因为姓杜就瞎幻想吧,你难不成还是个隐形的富二代?你这气质可一点也不像,比起我所见过的那些公子哥,你更像是一个失意的画家。而且,前老总是死于心肌梗塞,你这扯得也太阴谋论了吧!”
“之前也有人说我是个失意的画家,嘿嘿,我好喜欢失意这两个字,显得我特破落,我喜欢破落的感觉!不说这些了,走,陪我去河边找好看的石头!”
“你疯了?现在马上就要十一点了,你还喝的这么醉,连站都站不稳,你还想跑到河边闹?你能不能不那么幼稚了?你三十了!不是孩子了!”
看着语气略显急躁的周子珊,,我翻了个白眼说道:“陪我,不然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就当是你不小心把辣椒水喷到我眼睛里的赔礼吧,快走!”我甩开了周子珊的手,向河边跌跌撞撞地跑去。
周子珊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跟在我的身后,任由我耍酒疯。但其实我平时喝醉了只会安安静静地躺着睡觉,从来也没有耍过酒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要去河边走走,去河边捡一颗最好看的石头。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亲吻她的晚上,我们只顾着急匆匆寻找掉落在河岸的帽子,没有一起在河边走走,我也没有在河边找出一颗最好看的石头送给她当作礼物。这也许是某种现在对过去的回望,发现了一些不完满,意欲弥补的奇怪想法。
我沿着河岸走着,清凉的河风吹拂在脸上,带着淡淡的鱼腥味,将我从醉酒的状态渐渐带了出来,我也意识到了刚才的行为是有多么幼稚,但我并不后悔刚才做的事,那是最真实的我,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全盘托出。这痛苦却不能对他人言语的秘密讲出来让我如释重负,也让我更加坚定了当初的选择。
我深知周子珊迟早会知道这一切,因为从一开始我与周子珊的相遇就是我刻意安排的。在与她相遇以前我就知道她是一个胆大心细,为获取利益不顾一切的人。而且她新入职没多久,没有倒向任何一边。我需要一个身处盛海集团,位置不高不低的人来吸引杜盛明的注意力,我相信在我接触周子珊的第一时间,杜盛明的办公桌上就已经摆好了周子珊的一切资料。
我需要周子珊去做一颗闪光弹,暴露在杜盛明的视线内,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我继续安稳布局。原本我是打算安排其他人去接触周子珊,不会暴露我,但现在,由我亲自和她将也好,至少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决断,是否需要调整计划。
周子珊站在我的身后,拿着手机为我打闪光灯。她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只是一边给我打光照亮,一边以抱怨的语气劝我早点离开。她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从讲道理到讲迷信。故事讲得栩栩如生,令我的确也萌生退意,虽然骨子里我并不相信神啊鬼的,但耐不住人吓人。我叹了一口气,想要将一切从头讲给她听,却一时语塞,不知道从何讲起。
“周子珊,如果我说我能够给你一步登天的机会,至少能够让你少奋斗二十年,但也伴随着让你失去一切的风险,你要做什么抉择?”
“你这所谓的一切,最多牵涉到哪里?”
“你的未来将无寸进,除非离开这里,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否则永无出头之日。”
“我需要做什么?”
“按部就班,做好自己。”
“好,这简单,但我需要你解决我现在面对的麻烦。”
“可以,我会证明我有合作价值,同样,我需要你的一个保证。”
“你们这些玩弄手段的人都一样,从来不给棋子拒绝的权利,还需要我的保证吗?我的保证又价值几分?”
“对不起,我······”
“受不起!杜熙!我可以给你保证!周子铭,我的弟弟,他以前因为聚众斗殴被判过,我们全家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档案里的记录抹除,但经不起查,还会连坐我另外一个亲人,这样的保证你满意了吗?”
我们的谈话到此终止,我也找到了一块看起来不错的石头,将它捡起来之后在河水里涮了涮,递到周子珊手中。从此刻起,我没有再去安慰她的立场,我不配,是我的自私玷污了这段友谊。我甚至不配去后悔自己的肮脏行为,不配在心底默默说一声对不起,我感觉自己现在的面目像是一头来自地狱的恶犬,一边撕扯吞咽,一边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