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波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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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释虽然被刷了下来,但这已是预料之中的结局,故而他一笑风云淡,作壁上观。第二轮很快便开始了。
夏木辰的对手名唤凌云志。“这名字,取的当真好。”夏木辰不止一次地想。比试前,凌云志同夏木辰持剑一礼,颔首道:“请指教。”
弟子们纷纷站定。夏木辰的比试地点分在一处小悬崖上,一边的韦释前来观看,连连叹息:“倒霉啊倒霉,这个地方最不好了,摔下去多难受啊。”
凌云志听到了,向夏木辰挑眉:“夏师弟,需要本师兄让你一把吗?”
此人前些日子同沈依望一起嘲讽过自己,夏木辰记仇,闻言笑道:“谁让谁,可说不准呐!”
凌云志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十分自信的样子——在夏木辰看来是自负:“师弟,请。”
电光火石间,比试开始。两道蓝衣身影立即交织在一起,伴随剑光和两剑相击的声音。韦释在这边看了一会儿,没什么精彩的。被刷下来的弟子提议道:“我们去看半缘剑!”韦释听罢,兴奋起来,随着那群弟子看江逐去了。
江逐速战速决,同他交战的弟子一个接一个的……被他打败。众人得以一饱眼福——半缘剑的剑身时明时暗,随江逐心念而动。两剑相激,剑气冲天,光芒耀眼,白紫相间,整个清山都为此更添明亮。韦释赞叹不已:“这是仙剑,货真价实的仙剑,只有神仙才能用的宝剑!”
“人间哪得几回看啊。”
谈话间,比试已经结束了。成败得失,已成定局,弟子们或懊悔或得意。玄清长老摸着胡须,满意地点头。突然,一众弟子道:“夏木辰和凌云志还没有来!”
玄清长老满意的表情凝固了。江逐看过去:“他们在何处?”
答话的人是韦释:“他们在小悬崖那儿。”说罢,指着一个方向。
“玄清长老,弟子过去一看。”江逐抱剑道。玄清叹了一口气:“快去快回,不要耽误下一轮。”
虽说只有江逐一人禀报,跟着前去的弟子却乌压压的一片。观看比剑总归胜过与长老在原地两相对看。江逐顺着韦释指的方向前去,身后一众弟子跟着,沈依望也在其中,边跑边道:“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江逐没有回复。一弟子悄声道:“关心则乱。”沈依望一扯嘴角,其余一些好事的弟子不忘挤眉弄眼。一边的韦释心想:“不是我说,你们看上去真的有点猥琐啊。”
跑过几棵树,拨开树枝,小悬崖的全貌呈现在众弟子的眼前。江逐猛地一刹脚步。“砰!”身后传来哭爹喊娘的几声碰撞,弟子们撞成一团。
沈依望惊道:“夏木辰!”
韦释“啊”了一声,已经跑出去了。
只见小悬崖上,一个蓝衣的身影飞了出去——当然是被击飞的。正是夏木辰。凌云志目呲欲裂,面无血色。他没有料到这个师弟当真有一手,好胜之心太强,凌云志失了分寸地挥剑,结果下手下重了,师弟直接被他轰飞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夏木辰的剑没有灵气,这一摔,恐怕非死即残了。
夏木辰紧闭双眼,耳边的风烈烈作响,大脑一片空白,简而言之,就是等死了。即将落地的瞬间,一物接住了他。
夏木辰突然睁开眼睛。
接住夏木辰的,当然不是奔跑着试图徒手接人的韦释,不是站在悬崖上不知如何是好欲哭无泪的凌云志,也不是江逐已挥出的半缘神剑,而是……
半缘转了一圈,没有接到人,悻悻地飞回主人的手中。韦释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抬头瞪向夏木辰那边。所有人都看向一处——只见,那把玄铁剑,稳稳地接住了主人。
夏木辰坐起来,万分惊喜。谁料,玄铁剑仿佛不耐烦了一般,直直落在地上,“啪”地一声躺成尸体,不动了。夏木辰的屁股陡然一空,瞬间狼狈地掉落在地,摔得呲牙咧嘴,起都起不来。
但是,所有弟子都看见了:玄铁剑有灵了!
凌云志从小悬崖边上爬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夏木辰:“夏木辰,你没事罢!”伸出手来,扶起夏木辰。夏木辰叫道:“我屁股好疼。”
凌云志十分内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给你揉揉罢。”
“……”夏木辰见到了向自己走了的韦释,还有后面的江逐一众人,“这有失体统啊。”
凌云志方才太过紧张,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现在才发觉不妥。他“哎哟”了一声,又提议道:“我背你!”
夏木辰吸着气道:“好,如果有擦屁股的药,就更好了。”
韦释已经走了过来,闻言,直接冲江逐焦急道:“江师兄,木辰把屁股摔了。你有没有药啊?”
江逐的目光有些微妙,但没有多说。见夏木辰无恙,他转向一堆看热闹的人:“回去了。”
众人不忘恭喜夏木辰,一弟子道:“因祸得福啊。一个屁股换一把灵剑,师弟,你赚了。”
夏木辰不忍卒听:“你睁开眼看看,我的屁股还在我的身上。”
沈依望黑着脸道:“什么屁股不屁股的,有完没完了,还不快送人回去休息。”
凌云志背起夏木辰,拿出冲刺的速度,高声道:“我现在就送夏木辰回去——”
他跑得飞快,很快就没影了。江逐收回目光,淡淡道:“回去罢。”
晚上,弟子院里,夏木辰趴在床上,问起比试的结果。他的屁股很疼,暂时走不动路。送药的是韦释,韦释绘声绘色地说道:“最后两个比试的人自然是江逐和沈依望啦!已经连续几次是他们两个了。”
夏木辰好奇道:“那谁胜谁负?”
“沈依望惜败。”韦释激动道,“其实,他们的实力不相上下,决出胜负的完全在于他们的剑。黑曜剑虽好,仍然不及半缘剑——半缘与江逐心意完完全全的相通,剑与主人已经是一体的了。”
夏木辰惊讶道:“你竟能说出这番评价来,好生厉害!”
“哦,不是我,是玄清长老说的。”
“……”夏木辰回想起坠落时一闪而过的白光,迟疑地问道,“我从悬崖上掉下来时,看到了一白光,莫非是半缘出鞘了?”
“对呀!”韦释连连点头,“江师兄想救你呢。谁知你的剑已经把你救了。”
夏木辰喜笑颜开:“它终于有灵了。”
韦释也很开心:“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此一问,夏木辰沉默了一下,最终决定告诉韦释:“……名字嘛,早就取好了。”
“是什么?快说!”
夏木辰慢条斯理道:“也不是什么好名字嘛。”
韦释憋着气:“你不要吊人胃口了。”
夏木辰安抚道:“好的,好的。”他收敛起玩笑的神态,正色道:“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所以,”韦释道,“这剑名为草藉?”
夏木辰恨铁不成钢:“是花眠!”
“啊?”韦释一瞪眼,“这个名字有些像女人用的。”
夏木辰翻了一个白眼:“再见。”
夏木辰感到很郁闷,他很喜欢这个名字。之所以不说,就是怕那帮人调侃,本以为韦释不会如此,这才告知于他,谁料他也这么觉得。
夏木辰不由想:“江逐一定不会调侃……”
这夜,明月银白,石径蜿蜒,一路踩着斑驳树影,夏木辰晚课念罢,跑着回了弟子院。没过几日,他的伤已然大好。隔着老远,便可见弟子院内一虬枝盘曲的古树,枝繁叶茂。
推开门扉,一片树叶轻轻摇落,衬得夏木辰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绿意。
夏木辰拂开落叶,而后愣了。
江逐正倚在这棵树下,垂着眼帘,月光给他镀了层银边。他眉目清浅,听到了脚步声,抬眸向院门看去。
夏木辰盈满星光的眸子看向江逐,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道:“师兄怎么想着来看我了?稀客啊。”
江逐向夏木辰走去。夏木辰抿唇看着他。江逐道:“你的剑有了灵,师兄来恭喜你。”
夏木辰眨了眨眼,只听江逐和声道:“玄铁剑可有名字?”
夏木辰故作不屑地乜向江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江逐看起来很是失望地垂下眼:“原来师兄不配知道。”
“……”夏木辰一阵肉麻,脱口道,“我的剑叫花眠。”
江逐抬起眼:“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夏木辰欣喜道:“师兄最懂我!”话音刚落,突然想起自己还在与他怄气,顿时觉得丢脸。江逐轻轻一笑,见夏木辰那副神情就知他在想什么,从善如流:“之前师兄错了,向你赔罪。”夏木辰面无表情地见他覆住自己的手,引着自己出了弟子院,“向你赔罪,带你去看月亮。”
夏木辰愣了,不忘“哼”一声。
“前几日对你的态度有些差,伤你心了。”
“不必,我本就没把你放心上。”
“……小孩子。”
夏木辰怒道:“我马上就及冠了!不是小孩了!”
江逐淡淡道:“做一个小孩子,竟叫你这般反感?永远被人疼爱有什么不好?”
“……”夏木辰眼眶倏地酸涩,又不说话了。此刻,他想起了许久未想起的母亲冷然的眼神,和冰冷的话语,无情道:“本上神最是厌恶无知孩儿。”思及此处,夏木辰不由留恋江逐给予的这份,从前求不来的温暖。
夏木辰不觉得丢脸了,态度软和下来,安分下来,不问来路,不问归途,随江逐走。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江逐亦没有解释去处,他们步程加快,奔跑起来,未惊起一个酣梦人。江逐带着他穿过树林虫声,穿过寂静喧哗。凭虚御风,转眼飞掠大半个清山。
清山只有春夏。春末夏初的微风吹过耳畔,心变得轻飘飘起来。夏木辰侧目,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江逐侧脸的轮廓,他的发用一根黑色的帛带束在脑后,一丝凌乱也无。江逐从来都这般整洁,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冷冽。
但此刻,是说不出的温柔。
许是察觉到了夏木辰的视线,江逐回过头,道:“清山的另一面有一条江,流向人间。”
不知不觉,飞过树林。空气中弥漫开栀子花香,这一片竟是大片栀子花林,尚未到盛夏便已开至荼蘼。没了枝桠的遮挡,月光也越来越明亮。夏木辰的眸子一点点被照亮,他看到了那条江。
在那条足以动摇心旌的江照亮夏木辰眼睛的第一瞬间,一句“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月照皆似霰”,自少年心上油然而生。
居清山五年久,夏木辰虽有耳闻,但从不知山上有片栀子花林,有一条江自清山发源,却是流向了红尘。
天上的星辰全部倒映在了波光粼粼的江面,江边树林吹落了洁白的栀子花,纷纷扬扬落在水中。风吹过,揉碎了满江星星,江水奔流着向前去,哗哗哗哗,尽情欢呼激荡,溅起滚滚浪花,银河落九天一般倾泻而下,浩浩荡荡直下凡间。江流就这么从容地奔下山去,去往辽阔无边的原野,然后一路壮大,一路高歌,最终孕育了沿岸的生命,成为凡尘的一条母亲河。
此处有两片无边星空,一片在天上,一片在人间。此处有两轮明月,一轮在头顶,一轮在心上。
月光下,两人立在了江边一片岩石上,执手相依。
咥!浮华是非不过一粒微尘,少年郎何必将它放在心里。
江逐的嗓音素来清淡,富有磁性,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无心中给人悸动,汇作一股暖流滋润干涸的心田。
江逐对夏木辰道:“木辰,你可愿听我说来……我的故事?”
夏木辰认真地看着他。江逐亦深深回望着他:“在我孩提之时,我的父亲出了趟远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告诉我,他去了远方。”
夏木辰握着江逐的手不由紧了。
“娘给我取名为‘逐’,她希望追逐着月华,去向夫君的身边。那年战争,无定河边白骨累累,烽火连绵不休,不知何处是前期。直到……天神下凡,平息战事,挽救了无数生命。可叹天神功德无量,却因此变作谪仙。”
夏木辰涩然道:“原来如此,天神不可插手凡事罢。”
“六位神明,尽数流放凡间。我从此立下修道之志,只愿叫世间再无灾难,愿世间永远充盈繁花、欢笑、月华,从此再无疾苦,天下安宁。”江逐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却掩不住的激情回响。
异样伴随震撼涌上夏木辰心头,他惊道:“六位……谪仙,莫非……”
江逐微笑不语。
夏木辰道:“难怪,难怪……长老们……难怪。”他震惊后平息下来,却道:“你究竟多少岁了?”
江逐未料他的思绪竟跳脱至此,无奈道:“太久了,我忘了。”
“那你为何不成神呢?”
“长老道,我的心仍羁留凡尘俗世,执念不散,万般不空,无以为神。”
也是,江水、月华如此美,任谁也难以割舍下红尘。夏木辰了然。一股豪气激荡心底,堪可凌云:“如此这般,我也不愿成神。再说,渡苍生,何必以神躯?你我以一介凡躯,照样可以照耀众生!何必端居九天,此身在何处,我等便照耀何处!放眼四方,尽是我心归处,便是我之家乡!”
江水波涛,仿佛在应和这狂妄的宣言,水汽蒸腾、翻滚奔涌、气贯长虹。这一往无前的沧浪啊,何等华美而无上!
江逐道:“此心可鉴,就像明月,我与你。”
如明月同在。
夏木辰抬头,凝望江逐深邃的面容,心底如炸开火树银花。洁白芬芳的栀子花萦绕着两人,天上人间,融为一体,仿若好梦一场,这场约定,便是梦的起点。夏木辰道:“师兄,美景见证,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的意志永远向前。”
“愿逐月华……流照君!”
无数情丝在不知不觉之中扎根心田,以灿烂盛大的光景、狂妄激情的誓言为养料。如有所感,两人看向天边的一轮玉盘。
银光如水,粼粼此天。
微风撩起两人的发丝,在空中成为纠缠的曲线。身后的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白花落成了倾城一雨,面前的江流奔腾,那丝淡淡的燥热变为缕缕的清凉。
张扬放纵,天地用永恒来见证少年的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