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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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掌门,你我在此比上一场如何?”
清疏而似笑非笑的男人声音,仿佛夹杂着淡淡水声渺渺而来。
谁?!
谁在说话?
云和月猛然睁眼,只见——
天际唯一线,白练如虹坠,水雾似烟起。
一身黑衣的男人负剑而立,身姿挺拔如苍松,面目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述的诡谲黑雾,叫人看不清形容。
似幻似真的情景叫云和月一阵怔愣:“……我在做梦?然《南柯集注》讲,梦者,思也,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怎会做这般奇怪一个梦?”
乍看去此处颇似白蕴盟那飞流瀑演武台,细细打量却又觉大有不同。
而眼前这男人,观身量气度,她更觉一派陌生,从未见过。
正思量间,又听一道女子声音冷冰冰道:“我不过元婴修为,萧盟主是大乘人物,哪是你对手?”
大乘?
这话叫云和月大吃一惊:当今世上哪还有大乘期的陆地真仙?
修真一道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大乘七个境界。然她曾听师傅讲过,此世渡劫即死劫,大乘已然不可达。
这究竟是何方地界?当真是我梦中么?
又听那男人笑道:“无妨,我可将修为压到元婴,云掌门以为如何?”
云和月心中大感微妙:元婴与大乘之别,更甚于练气较之元婴。哪怕压制修为,其中眼界经验技巧运力也有天地般差别。这“萧盟主”与人究竟是有何等深仇大恨?
但转念一想,若是仇怨深重,以其大乘修为,元婴不是如捏死一只蚂蚁?
只听女子泠泠冷冷回了一个字:“可。”
“请。”
男人屹立正前,也未拔剑,一派允其先攻的意思。
云和月发觉她似附在那女子身上,凝神看去,一眼只见男人似全身都是破绽,但再一转眼,就见其全身的破绽都换了地方。
忽然之间,周围漫天水汽凝滴成线,遮天蔽日。
水线轻颤,一曲铿锵之音乍响,有如刀枪之声,更激得水雾漫天,携铺天盖地之势朝男人围杀而去。
白茫茫一片中,黑衣隐现,男人声音淡淡笑道:“云掌门这手‘凝物法’倒是精妙。”
凝物法?!云和月耸然一惊:这不是我仙音山独有法门么?
来不及细想,只见男人执起剑,剑锋仍未出鞘,朝云和月指来。
那一剑……
她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绝伦的剑法,昔日所见凌霄剑阁陆掌门之剑法在它面前竟仿若稚儿耍木剑,难及得一丝一毫。
简中见繁,繁极至简,似慢实快,她方见到男人拿剑动作,剑鞘已然点在咽喉。
剑未出鞘,但其中锋锐的寒意已然透鞘而出。
那惊天动地又惊艳绝伦的剑意叫她神魂俱颤,眼前的世界也一块块生出裂纹。
这不是梦……
云和月乍然生出明悟,但世界已然寸寸崩裂。她隐约只听到男人冲淡一问:“云掌门,可认输?”
女子声音冷漠凉然:“……萧盟主剑法古今绝伦,在下自当认输。”
男人淡笑一声,御剑而去不见踪。
……
……
“唔……”
白蕴盟,仙音山,霜栖仙榭。
云和月捂着额头从睡梦中挣醒,秀眉微蹙:“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怪哉!我竟全无记忆?”
“书上说,梦者,思也——我这莫非是思虑不清?”
摇了摇头,将此事抛在脑后,见天色尚暗晓星未启,便捏了一个祛尘诀稍作梳洗,起身去往静室。
静室虽为“室”,实为一片湖光山色之境。水面如镜,绿柳垂腰,苍翠怪石嶙峋点缀,湖心里一座水晶般层叠白塔静静矗立。
那白塔晶莹剔透,顶上有一颗鹅蛋大小的水精之珠,旋转间潺潺流水如溪坠落。层层塔檐各有大小不一孔洞,水流从各个孔洞飞散穿过,玎玲作响。
此塔名曰“水戏塔”,水蕴充足,是其师妙法云也即仙音山掌门特意找天工城打造而成,予她修习凝物法之用。
云和月点足入水,莲步轻移间踏水凝冰,行至水戏塔前。
“我虽已至练气期大圆满,却迟迟不能寻到天筑基的契机,实在有负师尊期望。”看着面前精巧玲珑的水戏塔,云和月微微一叹,“只能好生修习师尊所传授凝物法了。”
压下思绪,凝神静心,只手伸出,五指箕张,轻喝一声:“凝物法·水!”
霎时,只见水流尽皆收束归拢,从中心小孔如线直流而下。
“恩?”云和月一愣,水流失去控制,再度四散飞溅。她不由得看向自己双手,难以置信:“我的凝物法竟有如此进益?”
仙音山一派乃是奇门音修,擅用弦琴,斗法搏杀因武器所限向来薄弱。及至第四代掌门人女瑶创出“凝物法”:凝万物皆可为弦,拨弦动天音。
但此法修行极难,尤其修为低微时候。哪怕妙法云掌门将此法门根据她天赋灵根专做改造为凝物法·水,她经年勤习下来,也只能勉强控住三道水流凝往中间。
但今日,竟是一下将三十六道水流尽数收拢。而且,她能感觉到,这似乎不是她的全力……
迟疑片刻,云和月再度抬手运转灵力,轻喝:“凝物法·凝!”
水合一线,从中孔直贯而下。
“一生二·穿花!”
水流两分,在对称两方孔洞交替流转而下。
“二生三·缭乱!”
水分三缕,各由一角相互缭绕坠落,远远看去如同水旋涡。
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万物——能操控水流三分肆意,是凝物法大成的标志。
“我竟然如斯练成了凝物法?”云和月惊愣半响,缓缓回神看向自己素手纤指,“莫非这就是师尊所说厚积薄发水滴石穿?嗯,将此事告知师尊,她老人家定然高兴!”
因为迟迟未能筑基,深觉无颜面对师尊,故她有些时日没去拜见。
思及此,整理罢仪容,起身出栖霞仙榭。
仙音山漫山遍野尽植玉琼树。
玉琼浑身通透素白,一树花开更是坠落如雪,也将整座山门浸染得霜白一片。
“咦,这不是阿月吗?”
云和月才走出门,就遇上了一个让她深感头痛的人物——
仙音山的门派装束,是一身白衣胜雪,头饰一顶浅露遮掩面容。但眼前女子,却是将浅露的薄绢挑起束在两边,只见一双明眸瑰丽动人,风韵娴雅。
“竹韵部主?”云和月柳眉微拧,叱道,“你又不好生带浅露!小心叫掌门知道,罚你去扫山门!”
“哎呀,成天带着这玩意,你不嫌闷么?”竹韵反伸手来掀云和月浅露,笑嘻嘻道,“我来瞧瞧阿月是不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惊鸿一瞥,如云之形,如月之光。
她只能感叹,人跟人是有差别的,美人跟美人也是有差别的。想她穿来时还为容貌沾沾自喜,跟云和月一比,瞬间平平无奇。
云和月的美,实在有种巧夺天工、极尽造化雕琢的不真实感。换句话讲,不是正常人能生出来的模样。
亲眼看着一个小美人胚子一点点长成一个大美人儿,还不用担心长残,实在是——一本满足!
云和月恼怒地拍开她的爪子:“徐竹韵!!”
徐竹韵不以为忤嬉笑着收回爪子,一双妙目微转,道,“阿月打扮得这般好看,是去见你那小男友吗?”
“你、你胡说些什么!”
因为浅露,徐竹韵看不清她表情,但想来一定很精彩。她莞尔笑道:“白蕴盟十年一开山门招纳门徒,上一次纳新正是你入仙音山第二年。你那小男友既与你是指腹为婚,年岁当和你相当。他若来白蕴盟,今年今日是必然的可能。”
徐竹韵眼珠又一转,悠悠道:“逢新晋弟子入门,我黄钟宫素有接引弟子入门的任务。”
“咳!”她轻咳一声,一脸义正言辞:“阿月,你身为掌门亲传弟子、唯一嫡传——虽用不上师门贡献,但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接取些许任务,为师门发展壮大做贡献?”
……
……
剑临九霄上,白云如风来。
黑衣黑发的男人御剑而立,任风激荡衣袍。
“定非哥哥~”一身黄衣的娇俏少女忽然显现,“你好像不开心?”
少女俯在他肩上,悬立于浩荡云空,衣袂招展,巧笑倩兮:“你不是一直最最讨厌那个姓云的女人吗?赢了她你还不开心吗?”
“讨厌?”萧定非咀嚼着这个词,自语道,“是她厌我入骨吧?”
黄衣少女愤然:“她有什么资格!她那般对你,你不计前嫌救她、帮她……”
萧定非忽然道:“问心,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雪时晴吗?”
纵然早就知晓几人中他最偏爱雪时晴,可此时听他亲口明明白白说出来,问心心中仍忍不住吃味,嘟着小嘴儿道:“为什么呀?”
“因为雪姑娘她——很像云和月。”
江问心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犹记当年信誓。”
“纵使昔年盟中大比她在万众之下鄙夷讥讽我,视我如蝼蚁草芥。”
“纵使在我丹田被毁道途全失之时即刻前来退婚,从未有丝毫情义。”
“可我心底还是喜欢她,像鹤峰残垣,湛卢不问归玄,不破不离。”
江问心愣愣地听着,已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我这一生,出生入死、历尽艰辛,到如今功参造化、名满天下,其实……我只盼她能不嫌弃我,看得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定非……”问心鼻头一酸,欲张口安慰他,却见萧定非倏然回首,五指闪电般锁住她的喉咙。
“定、定非……定非、哥哥……你、你……做什么……”萧定非一身修为通天彻地,她挣扎不得。察觉到越发紧箍的力道,自己灵体渐近破碎,问心仍是满心的难以置信:“定非……你、你为什么……你我性命交关……你、你杀我……”
“死在我手里,不好吗?”萧定非轻声问。说着,手中力道陡然加大,问心整个人轰然如水玉碎裂!
点点缃色灵光随风飘逝,如一夕梧桐雨下。
“咳!”萧定非咳出一大口鲜血,脚下御剑光华顿散,一片晦败,甚至隐生裂纹。
“问心……”萧定非怔怔地看着指尖流光逸散,喃喃自语,“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身化剑灵入主龙渊,这样的终局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桀桀桀!”一声怪笑从他身体里响起,“萧定非啊萧定非,收起你那虚伪的怜悯吧!”
一张黑雾凝成的鬼脸在他身侧浮现:“此界皆虚幻,唯有你我才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同类!小子,让本皇与尔携手打破这方虚幻困境!”
说罢,化成一阵黑烟冲进龙渊剑内。
原本因江问心身消而晦暗破败的剑身,顿时弥漫黑气,裂纹如鬼纹,陡生邪异。
萧定非缓缓执起龙渊,看着这柄神光不再魔气盎然的名剑,轻吟道:“天道所钟,亦是天道所限,生非吾所掌,死非吾能控,命途非吾所愿……呵,真是妙极。”
龙渊剑上,鬼脸隐现,语声磔(zhé)磔:“萧定非!少来这套假惺惺!速拔剑——斩破这天!”
萧定非淡淡道:“我从未想过斩碎这方天地。”
“什么!”鬼脸勃然大怒,却忽然发觉自身全然挣脱不得剑身,暗生惊意,“你……”
“既已祭剑,魔尊武皇大人便请安心呆在其中。”萧定非屈指轻弹,剑身嗡鸣如泣。
“你想做什么!”
“自杀。”
魔尊武皇听到一个从未想过的答案。
萧定非又道:“我有一种很深很深的直觉。”
“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说罢,引剑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