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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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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二十年,夏,四月,明州平京城。

郑皇曹举刚刚起床,天色还未放明,远处的灯火摇曳散出微弱的亮度,依稀能看见附近执勤的军士。

几个宫女小黄门正在麻利的服侍着曹举穿朝服,今天是十日一期朝会的日子,望着镜中的自己,稀疏的银发,脸上遍布的老年斑,眼中的神采早已在岁月的流逝和国事的纷杂中藏起了锐利,再也不复当初的精力。

不远处的钟声响起,那是百官入宫的钟声,曹举微微叹口气。

旁边伺候的内廷总管陈忠小声问道:“皇爷,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莫不如吃些点心茶水吧。”

曹举点点头,陈忠朝后悄悄摆手,很快几道精致的点心便送了上来,还带一碗浓香的南瓜小米粥。

“陈大伴。”

“老奴在。”

曹举喝了几口粥,欲言又止。

好在这种情况陈忠可以说无比熟悉,这些年来好消息不多,坏消息却是不停,陈忠从很小的时候便跟着曹举,陪着曹举读书写字习武,看着曹举登太子位,又看着曹举登帝位,见证了他灭国的雄风,也陪伴了他损兵失地的不甘以及最终的落寞,彼此之间有足够的默契。

可说到底他们两个如今都不过是老人罢了。

“皇爷可是要问东南战报?”

在整个大郑可以跟曹举这么说话的便也只有陈忠了,即便是当今太子曹轲也不敢。

曹举不语,陈忠便继续说道:“自从月前苏老将军上奏说破敌一部后便再无消息传来,老奴派了几个小崽子在阁堂和兵部那里盯着,若有消息定当第一时间报予皇爷。不过皇爷也不必过于忧心,眼下我军已转颓势,有苏帅和二十万虎贲在不日定有捷报再传。”

“也罢,终归是老了啊,走吧,上朝。”曹举自嘲的笑笑。

郑皇升御座的地方叫紫极殿,在整个紫禁城外城的正中心,坐在龙椅上眼力好点的甚至可以看到宫门口,就比如曹举有时候朝会的时候开小差就会看看宫门口,七十多岁了,眼力还挺好,也真是不容易。

论起来这已经是郑皇曹举在位的第四十四个年头了,已经年逾古稀的曹举对举国境内的烽火和四境兵戈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

自从十年前西北大败以来曹举就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

七十多岁的老人坐在龙椅上已经无法直起腰,斜靠却又总有些暮气,曹举两手搭在膝盖上,尽力的显出自己的威严可是自己都总感觉欠缺一些味道。

百官朝拜,山呼万岁,户部尚书钱粮,兵部尚书哭兵甲器械,从天顺十年的大败开始朝堂上的主角总有这二人。

曹举有些头疼,户部永远说国库要没钱了,俸禄都要发不起了,兵部总是说前线各军损失多少,要补充兵员相应的还要跟上兵甲器械,否则哪里哪里便要不稳。

问题是每年的税收银两又没有进内帑。

户部尚书是个快八十的老头子,已经请辞过好几次被曹举用尽各种手段留下来的,正儿八经的三朝元老,比曹举年纪还大,偏偏还精气神十足脸上除了一些老年斑和花白的头发在看不出快八十的痕迹,过日子那叫一个精细,一笔笔账给你算的门儿清,再加上文采斐然,整个大郑的文人士子心中威望极高。

于是曹举再次的微微叹口气,快点说吧,说完拉倒,装不住了。

目光习惯性的飘向宫门口。

嗯?

曹举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眼神里的疲惫全都消散不见,让一众惊了一下的百官从新感受到一股上位者的压力。

再老的老虎那也是森林之王,余威犹可震山。

皇宫的走道两侧禁卫五步一岗,个个明盔亮甲看起来威武不凡。

“苏帅军报,大捷!!!大捷!!大捷!!!”

传令的军士嘶着嗓子一手高举红羽军报朝着大殿疾奔。

两侧的禁卫也跟着高喊通传,当然哪个位置有资格喊都是有规定的,没有资格喊得则眼巴巴的看着,互相对视一下都见得对方的眼中的欣喜,得,下值了又得小饮几杯了。

在郑国军报统一用红色漆封,加急军报则插红色羽毛,因此称为红羽军报,由军士换马不换人昼夜八百里通传,遇关口城隘皆需放行,宫门下马上交兵器可直入大内。

一众君臣早已听清,个个喜上眉梢。

当传报军士气喘吁吁得跑到阶梯之侧时早有小黄门等候,接过军报顺嘴吩咐道:“在此地候着。”

此时曹举已经重新恢复了帝王威严,整个大殿之上肃穆庄严。

“陈忠。”

“老奴在。”

曹举右手一指:“念来,你亲自念来。”

“老奴遵旨。”

身边的小黄门将军报递上,陈忠也感觉精神舒畅。

“臣,楚国公、东南行营都总管、梓岭海三州兵马都总管、钦命征南大将军、东南招讨使苏传方奏,臣闻皇天四时,秋者为肃;又闻兵者禁暴除害也。三皇奋于北狄,五帝兵指南荒,前楚虽强终不敌四方暴,乱。盖蛮夷猾我中原者自古不绝。自顷徐曹等伺我兵戈而寇边,东南不安,三州震恐,蔡越趁隙略我岭海,数月之间竟陷地千里,边邑黎庶为之骚然。戚戚三年矣。

去月初九日,臣侦得敌欲取道蒙山攻我开梧郡遂分令出击,以雷霆之势溃敌七万于蒙山左,又令总兵傅德率归武军星夜急进,于广南县阻敌,大军压进,敌慌乱之中不能成阵,损兵六万之众使其守海州而不足。

去月十八日敌秘遣将兵万五千人突袭充县意欲断我粮道,又出上将十七员精兵三十五万陈列盘水郡以制我不得动,妄以一役毕其功。敌众欺我寡,分兵又恐有当面之失。而敌将为疲我又连日约战攻寨,诸军皆不得休整。欲派死兵却又侦得敌委一众山匪附奇兵万人掠我右翼之三川郡,若此我军有被合围之危。

时岭州卫都指挥使李成,以五千众伏激进之敌,于三川郡南艺县东三十里外溃敌两万两千余,斩首六千有余,使我无有侧翼之患,臣方有余力合击充县之敌。

去月二十九日我大军皆至,甲兵七万众,辅兵十三万,旌旗林立声势如虎,敌畏而不敢复攻。

臣观敌势已无全盛且敌乃联合之军多有掣肘,遂遣扬武军总兵刘湘统精兵二万衔枚远袭卷甲前驱夺文川以断其后路;又遣奋武军总兵甘屠统骑兵五千步卒万五攻取敌粮草所在河内府;又遣海州卫岭州卫马秋李成二都指挥使并三千水军沿盘水而下扰敌粮路;又遣项州军都指挥使曹克成所部于敌境穿插纵横;又遣平武军总兵夔大勇梓州卫都指挥使吴全阻敌要冲,臣自统大军而出。

初,敌联军元帅元武察觉后意欲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当先击我扬武军,闻河内有警已燃眉又急分兵去援,被项州军都指挥使曹可成所破,敌再遣兵五万而出却又闻水路告破,时刘湘所部已折损过半,元武不舍遣兵万人巡视去援,又勒令诸兵将猛攻刘湘所在。然曹蔡不以一心,欲退兵守土,臣派巧辩之士急往陈明厉害以为安稳,暗中急令归武军总兵傅德星夜跟进突击,务求使其无有再战之力,又令曹可成西进增援甘屠固守河内,后命诸路合进以迫敌决战。

初六日得归武军总兵傅德来报曹蔡溃散,遂令各部急进合围。

初七日梓州卫都指挥使吴全率兵三千先至,小挫后撤,方知扬武军刘湘所部已然尽没,悲呼。

初八日残敌十七万被我阻于红河滩,诸军奋勇向前。然穷鼠有噬猫之力,梓州卫都指挥使吴全亲率亲卫策马冲阵,终力战而亡,平武军总兵夔大勇身重数十箭犹狂呼而战后伤重而亡,海州卫都指挥使马秋被流矢射于马下,幸亲卫拼死得以救回。

大军血战三昼夜,十一日中午敌帅元武亲至一线鼓舞士气却被我军士射杀,箭矢穿喉而过当场绝命,敌大乱,臣乃命全军全力掩杀乃尽全功。

圣有上命,下必有急。自天顺十九年夏,臣奉命南下击贼,自知情如水火又承天子之期,终日不敢稍憩,至今一年矣。幸赖天子烛照,将士用命,终克顽敌,臣始有颜告捷于朝,奉露布以闻。功勋者、战没伤残者、物资得失另有细表,再拜圣颜。”

曹举听完拍案叫绝,又打开功勋册传略略一扫数十页,太多了,一会儿退朝了再看接着说道:“大善,如此一来东南之事定矣,兵戈只剩西北。宣报捷军士上殿朕要亲自问话。”

“陛下有旨,宣报捷军士上殿!”

陈忠的公鸭嗓子被门口的小黄门传了出去,站在台阶上的军士先是三跪九叩谢了天恩,随后才跟着小黄门踩着脚进了大殿。

曹举放下手中的册子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邻家弄孙的老爷爷,“汝唤何名?哪里人氏?多大了?从军几载啊?”

“回陛下,微臣姓张名西阳,方州汾州府人士,今年十七岁,去年年初从军,至今一年又三个月。”

曹举微微有些诧异:“张西阳?”接着打开功勋册,只见为首者正是张西阳。

“汝便是梓州卫那个一箭射杀敌军统帅的张西阳?”

“回陛下,正是微臣。”

“不错不错,果然英雄出少年啊。”国有神射曹举自然高兴,就这一箭不知少死多少人,相应的不知少了多少抚恤,国库内帑都缺钱啊。

“既然是方州人士缘何又去梓州从了军?这二州之间可是隔了数千里。”

“哦,汝先起来回话。”

张西阳先谢了恩起身随后说道:“天顺十年前家中父兄叔伯便尽皆战死,时微臣仅六岁,随家母南下,一路得诸多好心人相助,后在梓州落家。后烛龙府的吏员推微臣入训烛龙府,三月之后便被分在了梓州卫为军。”

朝堂之上群臣尽皆动容,天顺十年,距今也不过十年之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曹举更是面露哀色,“天顺十年,朕之罪也!”

群臣大惊呼啦啦的跪了一片:“臣等死罪,死罪!”

曹举自然不可能因为下边的人叨叨两句死罪便动手砍人,花花轿子抬抬也就罢了。

“诸卿何罪之有,都平身吧。”

“张西阳,汝现居何职?”

“回陛下,微臣现任苏帅亲卫果长。”

“果长?这样吧,朕跟苏帅说,调你来宿卫营,升任队正,陪诸皇孙演武,也算是朕对故张将军的告慰吧。”

曹举挥挥手:“便如此吧,传旨让苏帅早日班师回朝,朕等他献俘阙下。”

这一切在张西阳还没反应过来便拍了板,当了四十多年的皇帝曹举又哪里会在乎一个队正心里愿意不愿意,再说陪皇子演武对于谁来说不是莫大的殊荣。

“陛下有旨,退朝。”

众人再次山呼万岁结伴出了大殿,至于新被任命的陪皇子演武的张西阳朝堂诸公谁又有闲心多看几眼一个果长,又不是自家子弟。

张西阳就这么晕乎乎的最后一个出了紫极殿,一出门口连日奔波的疲惫立马涌了上来,几千里路光战马都跑废好几匹。

可以休息一下了,早就听说邺都繁华,好好睡一觉,然后不负好时光才是,队正啊,张西阳偷偷笑了笑,正七品,正儿八经的百人将,十六岁的百人将。

“张队正!留步!”

听到呼声的张西阳稍稍反应了一下才确定叫的是自己,回头一看是皇帝的贴身大伴又急忙行礼。

陈忠疾走几步扶起了张西阳,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张西阳心里一暖,有些感动,这可是皇上的贴身大太监,跟了当今皇上快七十年了,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了,站相之称可不是白叫的,紫极殿大学士当朝首辅又如何?照样不够看,陈忠哪怕放个屁都有人为了闻闻然后陶醉的说香而打起来:“张队正功勋之后这一拜咱家可不敢这么受。”

仔细打量一下,陈忠的老脸上也是挂满了微笑,好后生,跟自己那个已经战死的侄子居然有三分像:“张队正随咱家来,皇爷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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