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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殿前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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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久等不到回答,盛帝将酒杯往案几上一摞,稀松的眉毛紧皱成团,一丝阴冷从狭长的凤眼中射向仍在发懵的小将军:“怎么,你不愿意?”

肃杀之气隐隐待发,殿内中人无不替戚平捏了把汗。

除娉婷郡主外,属盛英盈最靠近戚平,也最能体会到被盛帝凝视的恐慌。她按住心神,偷偷瞥了盛子萧一眼,正好撞见盛子萧在给盛徽澜递眼色。这转瞬即逝的一幕就似一个答案,彻底驱散了她心口那团疑云下的阴影。

虽然这个答案,对殿中局势的演变不会有任何助力,但盛英盈有种强烈的预感:戚平的危机已经迎来了转机。

她轻轻缓下一口气,心定如山的回正目光。

接下来的事,果如这位外戚公主所料,随着玉佩碰撞的清脆声响起,沉寂如死水般的大殿,荡漾出阵阵无谱小乐的涟漪。

众人寻声望去,庆阳公主已从座位上站起身,只见她步伐轻快的跑到御座一旁,十指攥紧盛帝宽大的衣袖,顽皮道:“父皇息怒,他不是不愿意,他是在犯愁。”

被臣子当廷藐视,身为皇帝老儿,岂能不气?

这也就是盛徽澜,若换做殿上其他任何人开口求情,盛帝都不会轻饶。

况且,身为父亲,比起责罚爱女不守规矩,似乎还有一件更迫不及待的事需要他求证。

“徽澜,你怎知他是在犯愁?你跟他……”

盛帝不敢想象自己问出这句话后,将会迎来怎样的后果。故又心惊肉跳的将未说出口的几个字,生生吞咽了回去,焦躁中透着隐忍:“朕记得……戚平离开洛城时,你尚不足七岁,你们似乎并无打小的情分。”

这句话说得委婉又隐晦,但谁还不是从少女怀春与君子好逑的朦胧中成长起来的呢?尤其是在座几位年长者,因都怀有一颗为人父母心,就更能感同身受的知话中其深意。

至于在场几位皇子公主,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明月公主盛徽菱一眼哀怨的望着御座上那对父女,从她半点不肯掩饰的眼神中,谁都能感受到大公主的嫉妒、怨恨。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如烈焰般的爱憎着厚此薄彼的父亲。

其实,今日到宴的公主不少,除去嫡公主庆阳公主、大公主明月公主,还另有四位成年公主在座。只不过,四位公主生母位份皆不高,自身样貌、资质又都平庸,与盛帝之间,更多是君臣,父女情分极淡。故尔,纵使心中也有嫉妒、怨恨,却是半点不敢泄露。

相较而言,皇子们的想法则简单许多。

这大概是因为,从古至今尚还未有哪国皇帝传位公主的特例。

只要不涉及皇位之争,这些皇子个个都懂得如何为人兄长,怎样维护妹妹。

“父皇说得极是,庆阳十岁之前一直由母后亲自抚养,所以不曾与我们一起读书,按说,今日庆阳与戚小将军乃初次会面。这情分嘛,小时候同在洛城都没有,如今就更不会有了。”

诚王骤然起身,目光和善,一面宽慰父亲,一面周全妹妹。可谓面面俱到。

盛帝的脸色依稀好转。

奕王见了,再度沸腾起来。

事关庆阳,父皇从来都是小题大做,他早就见怪不怪。可平白让诚王抢了先机,那就忍不得。也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盛帝笑道:“父皇,儿臣时有耳闻,说是鸾凤宫中的宫娥们做错了事,母后每每要责罚,庆阳都会于心不忍,开口替犯错宫娥求情。父皇细想,庆阳对那些低贱的宫娥都心生怜悯,何况是将门之后?儿臣倒以为,庆阳此番本就无关情分,不过是被父皇母后保护得太好,不懂人心险恶,过分善良而已。倒是戚小将军,”这位素以直来直去见长的五珠亲王,调转矛头的速度,与他的行事作风一样彪悍:“身为臣子,怎可对君王问话无动于衷?难道这就是戚家家风?”

最后这句话,可谓画龙点睛,真正问到了盛帝的如意算盘里。

小小一个戚平,再放肆,也会有人替他说话。说他年轻不懂事,说他幼小出入沙场忘了宫中规矩诸如此类,闹到最后无外乎两个结果:小惩大诫、大惩小诫。

不管是哪个结果,都难打压这位少将军的傲气,更算不得戚家军的软肋。与其隔靴挠痒,不如一击即中,直捣黄龙来得痛快。

所以,奕王这句“戚家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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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得实在是妙。

盛帝颇感欣慰的望了奕王一眼:这孩子鲁莽,却也有鲁莽的好处。

诚王两眼直勾勾的望着,面色渐暗。

“两位皇儿说的都很在理。”

盛帝并不急着落实罪名,而是先将自己的态度亮出来,好让大家明白,倘若他真的怪罪起来,那也不是他鸡蛋里挑骨头,而是戚家家风不严闯的祸。

给大家打下这支预防针后,老皇帝又装模作样的瞪了盛徽澜一眼:“父皇没宣你上前,你怎可跑到御前来?真是胡闹!”

“父皇,女儿不是胡闹。”

盛徽澜往下一蹲,跟块牛皮糖似的牢牢粘在御座旁的地板上,青春靓丽的脸庞高高扬起,乌黑的眼珠子泛发出色泽明快的光芒。盛帝往下俯视时,只觉这孩子略有那人年轻时的神采,不禁有些恍惚。

“奕王和诚王两位皇兄所言的确不假,女儿与戚小将军是不熟,是不清楚他的心险恶与否,可女儿说他犯愁也是实情。至于女儿为何会知道,那是因为宴席尚未开始前,娉婷郡主曾同他说,晚些时候,想让青云世子去府上拜访。他听了,一脸犯愁,说是戚府空置十年,已无法住人,他还想着这几日去驿馆将就一下。若世子去驿馆相见,怕怠慢了世子。”

趁盛帝发愣的功夫,盛徽澜赶紧将一早就酝酿好的说辞,和盘托出。

“父皇突然下旨让他留下,他岂不得神思一番?嗯,比如,怎么修缮府邸呀?得雇多少工人呀?需花多少银子呀?添置什么物件呀?等等,好多事要忙。”

末了,咱们的嫡公主故作天真一问:“父皇你说,这么多家里家外的杂事让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去应付,不是犯愁是什么?”

看到女儿如此天真灿烂的模样,盛帝越发不忍斥责,轻“呃”一声,目光从柔和转为严厉,直视娉婷郡主:“果真如此?”

寥寥四个字,音量又极轻,听着似是暴风疾雨过后的无力,但在场之人都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位君王,无一不清楚,越是这般若有若无的语气,局势越凶险。

众人又将紧张的视线转向娉婷郡主。

娉婷郡主早就习惯被万众瞩目,她施施然行下一礼。目无闪烁,仪容端庄,细说慢道:“臣妹的确这样问过戚小将军,戚小将军也确是如此答复臣妹的。至于,戚小将军是否真因戚府修缮工程巨大而犯愁,那臣妹就不得而知了。”

面对这个回答,有人眼底滑落出失望,有人眼底显露出惭愧,有人面无改色,唯有一人在隐秘中悄悄流露出钦佩之情。

的确,在盛帝意图如此明朗的情况下,仍选择仗义执言,这样的胆识与气魄,非一般人能比拟。

盛子萧感激的望了肖青云一眼。

肖青云正一心一意替母忧心,来不及细品盛子萧的眼神,只知被身边人平白无故的觑了一眼,以为自己言表有失,赶紧俯身小声道:“盛七哥,我脸色很难看吗?”

“不难看,但脸上有个脏东西,我帮你拿下来。”盛子萧伸出手在肖青云左脸上擦了擦,因动作不太优雅,在一众正襟危坐中十分打眼。

“穆王,你跟青云在嘀咕什么呢?”

盛帝一眼锁定,眯着眼问道。

被他晾在一旁的娉婷郡主听到爱子名字,眉心猛地跳了几下。

以娉婷郡主卓尔不凡的见识,她不会不清楚,盛帝还不至于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对她从此生了厌弃,更不至于迁怒她的儿子。所以此时此刻,真正令这位胸怀赤子之心的郡主为之变色的,恰是她这不争气的儿子本人。

这孩子心思浅、想法单纯,哪能抵抗得住老谋深算的盛帝一通问?

可不要连累了戚将军才好。

娉婷郡主暗自祈祷。

盛帝正了正身,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翘首企盼,目光紧盯跪于殿中的两个年轻人。

肖青云刚要张嘴,盛子萧已颤颤巍巍道:“请父皇恕罪,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无论出仕与否,主动揽罪仍是这位皇子当仁不让的举动。

盛英盈澄亮的明眸内,莫名多了一丝悲凉。

奕王生怕盛子萧搅局,赶紧走过去劝解自己的弟弟:“穆王,戚平是你表弟,你有替他脱罪的心思,本王能理解。但你也得明白,朝廷法度的制定,是为了让朝廷官员们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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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依,有法可循,而不是因你皇子身份,就能网开一面。像戚平这种公然藐视君上的大罪……恕本王多一句嘴,这件事实非你可以揽下的。”

诚王看热闹的心猛地一紧,凭他对奕王的了解,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肯定,奕王这番举动绝非只是一次简单的落井下石。回想起盛帝去赴宴前,曾在宁粹殿与瑾贵妃和奕王有过短暂相聚,这位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的亲王不禁浑身战栗,他慌张的别过头去,企图从盛帝的言表中确定某些讯息。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洞察真相的眼力,盛帝端坐其间,一手枕膝,一手抚着庆阳公主发髻上的头饰,除了对穆王有余怒外,毫无破绽可查。

难道,奕王今日所为,真不是父皇提前授意?

诚王不自信的锁了锁眉。

“奕王兄错了,臣弟并非想替戚小将军开脱殿前失仪之罪,只是当年舅父离开洛城时,父皇曾命臣弟代管戚府。这几年,臣弟虽也于每年年尾派工匠检修补漏,不曾有过间断。但听娉婷郡主和庆阳适才提及戚府现状如此不堪,方知是臣弟监管不力,以致戚府破败,害得戚小将军无处安住,才让他在父皇面前犯愁忘神,故而请罪。”

奕王说戚平“藐视君上”,盛子萧却道戚平只是“殿前失仪”,若单从二人的陈述来看,两种说法皆成立。

或许正是因为双方理由都不牵强,其后果却又天差地别,所以众人都不便轻易站队附和,而是静候盛帝发话。

采纳谁提议的罪名,看着像是盛帝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可真正决定起来却并不轻松。

老皇帝内心最真实的意愿,自然是偏向奕王。

如果没有穆王后来这番以退为进的请罪,他大可顺水推舟依了奕王,就此治戚平一个藐视君上的罪。但现在穆王已经把罪名模糊化,倘若他不予理会,铭王、钟侯以及娉婷郡主难免要对这个孤立无援的后辈心生一份怜悯。

对戚平心生怜悯,便是在怨怪他绝狠无情,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这个逆子,终究是向着戚家的。

盛帝心底的坚冰又冷却了一分。

他吐了口寒气,阴沉又按兵不动的目光,预示着他正在重新审视眼前的局势。

要达到惩治戚家军目的,又不能落人话柄,最好是再跳出一个人赞同奕王的说法,让谁跳出来合适呢?

老皇帝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娉婷郡主,可这位历来最顺圣心的郡主,似乎还在记恨自己卖醉下旨的事,怕是不会轻易偏帮自己。

盛帝斟酌的目光稍稍上移,铭王敦厚可爱的脸映入眼帘。

性格软弱,喜欢和稀泥,这种摆明要得罪人的事指望他,不啻于痴心妄想。盛帝眼里憋火,往另一侧望去,首当其冲者便是座首的钟侯。

此人性格刚直古板,素日都不屑对自己阿谀奉承……老皇帝的眉头皱了一下,目光扫向自己的皇子公主们。

一圈下来,他疲惫的目光在诚王和盛英盈之间游离:“曦月,你以为呢?”

盛英盈完全没料到盛帝会在众人之中先点到她,说不吃惊那是假的:“陛下,”她毫无头绪的行了行礼:“英盈惶恐。”

“只是让你回个话,你这孩子怎么就惶恐了?”

盛英盈赶紧出列,跪于盛子萧身侧:“陛下御赐之酒,实在精妙。刚喝时,只觉醇香爽口,酒性温和,惹人喜爱,便多吃了几杯。如今,后劲发酵,英盈早就两眼朦胧,神思恍惚,以至于奕王殿下说了什么,穆王殿下又说了什么,迷迷糊糊听得不……”

盛帝眯着眼打断她:“朕记得你是有几分酒量的。”

“英盈不敢欺瞒,英盈的几分酒量是同世家夫人、小姐们用果子酒拼出来的。”

果子酒又名葡萄酒,以上好葡萄酝酿而成,因口味甜腻,酒性温和,备受洛城贵妇们青睐。比起用酒曲制作的醇酒,确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托词也算无懈可击。

盛帝挥挥手,让盛英盈平身回座,顺便也让娉婷郡主也坐了回去。

“那……”盛帝挪了挪身子,将盛徽澜拉起来:“诚王如何看呀?”问得漫不经心。

以诚王平日对盛帝无一不从的态度,这件事似已不再有悬念,娉婷郡主惋惜的看了戚平一眼。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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