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倔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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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青云陪盛子萧刚用过午膳,便有伯爵府的小厮上门寻人。
“我都是一寻花问柳的人了,我娘还把我当孩子看管,真是扫兴。”
当着那小厮的面,肖青云毫不避讳的抱怨道。
盛子萧摇头一笑:“你还未议亲,却已学会寻花问柳,郡主娘娘岂能不把你看紧点?”
“这你就不懂了吧,”肖青云一派老成的从垫子上爬起来,沾沾自喜道:“若不是有这寻花问柳的名头傍身,我孩子都一窝了,哪还有如今的逍遥自在?”
盛子萧恍然大悟:“闹了半天,你是不想娶妻。”
肖青云想都没想,张口就道:“盛七哥想呀?”
“我……”盛子萧迟疑了一下,一缕受伤的悲情从明眸中闪过:“这早已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
肖青云后知后觉的拍拍后脑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就问出这么个蠢问题?
但黏糊糊的道歉话,他又说不来,脸子一甩,嬉笑调皮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平日我盛情邀你去乐坊喝酒听曲,多的是花花绿绿莺莺燕燕,可你非说胭脂气过重,无福消受,百般与我推辞,搞得我好像有多不正经一般。但你看看你今日这身打扮……嘿嘿,说好听点,你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难听点,你还不如我呢。”
盛子萧果然被肖青云这一闹腾忘了伤感,赶紧正色解释:“这是……”
“哎,不用向我解释,我不听也听不懂。”肖大公子霸气十足的举起一手制止道:“反正你记住啰,下回我去卿乐坊听曲,你必须作陪。”
说完,不等盛子萧回应,带着自家小厮匆匆离去。
陈嬷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看肖公子这健步如飞的样子,怕是有些怵娉婷郡主罢?”
“怵郡主娘娘的可不止青云一个。”盛子萧立刻想到了那位潇洒无边的闲散伯爵。
陈嬷嬷轻轻哦了一下,如今这洛城里,除了小姐和小主人外,这老妇人对其他人已是兴趣乏乏,故不再细问的抖了抖手上那件灰蓝色衣衫,另道:“殿下,你可记住了,若你下回再这样吓嬷嬷,嬷嬷就给你做身粉红的。”
盛子萧乖巧站起来,很配合的让这老妇人替自己换了装,温柔体贴的脸上夹着几丝悔不当初的神色,给人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感觉:“让嬷嬷这样担心,是我的错。嬷嬷放心,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伤着自己的。”
陈嬷嬷正忙着系腰封的手一顿,神色略有异常:“不是嬷嬷要管着你,也不是嬷嬷不信你,嬷嬷……嬷嬷不能让小姐伤心。”
“我明白的。”一丝宽慰从盛子萧眼底冉冉升起。只不过,此刻他委实没有太多精力安慰这个将自己母亲视如己出的老妇人。便又道:“我还有些事要办,烦嬷嬷替我把舒伯、盛安还有负责门庭洒扫和修缮的小厮都叫到这来。”
陈嬷嬷狐疑的望了盛子萧一眼:小主人今日同肖大公子说了大半个上午的话,早露倦意,一顿午膳用下来,更是明显。还想催他睡个午觉,养养精神,谁知他竟这般不爱惜自己。
唉~到底还是身边缺少一个能照顾的人。
老妇人的嘴张了张,想起失去小桃的教训,又无奈的将嘴闭上。终究是自己一手拉扯长大的孩子,如何不懂他的脾气?看似是天底下最温和的人,实则心志比谁都坚定。
这一点,像足了他的母亲。
老妇人一肚苦闷的退下,又依盛子萧吩咐把人都叫了过去。
“殿下累了?”舒总管一进门,就瞧见了盛子萧的疲态,关切道。
盛子萧斜倚在软榻上,如实答道:“有点累,但更多是困。”
“可我见你神色……”
“无关这些。”盛子萧的目光轻轻掠过舒总管面色凝重的脸,解释的语速很缓慢,语气更是轻柔无力:“是斯先生担心我夜里睡不踏实,特意在方子里加了一味助眠的药。前几日一直躺着没下床感觉不到药效。今日坐了一上午,又陪青云说了半晌话,难免不劳神费力些,乏困也是正常的。”
“唉,你的病,何时才……”舒总管有感而发,一息长叹。
“斯先生说了,”盛子萧倒乐观起来,笑着安慰道:“我砸不了他的招牌,最迟明年开春,我便能完全康复。”
“当真?”
“当不当真我说了不算,你得问斯先生。”
“斯……”舒总管愕然一顿,脸上刚升腾起来的喜悦,立如沙漏中的沙子般一点一点流逝,很快,便漏得一粒不剩,只见他庄严的环视完屋内一众人后,眉头紧锁道:“你们有谁在午膳时见过斯先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回话。
这才发现,午膳前斯先生就不在王府了。
何时离开?去了哪里?谁都说不准。
盛子萧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反有理有据的替他们开脱:“这几日,斯先生忙着照顾我一直没去医馆,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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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放心不下。”
大家听了,无不点头,斯先生在医馆俨然成了实锤。
“嗯,”盛子萧又慢条斯理道:“我整好想要换副不那么渴睡的方子,索性就劳舒伯替我驾车,陪着走一趟医馆吧。”
“殿下困得如此难受,实在不宜外出。”舒总管犹豫的望着盛子萧苍白的脸:“我看,还是派人把斯先生从医馆接回来吧。”
“斯先生的脾气你还不清楚?”盛子萧撑起一个淡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嗜睡:“想让他坐诊坐到一半就撇下患者离开,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否则,碰一鼻子灰还是轻的。”
这倒是实情。
舒总管还在犹豫,盛子萧已经强打精神的站了起来:“不用担心我,呆会你赶车的时候,赶慢一点,赶稳一点,我一路眯过去也就差不多了。”
说完,人就在屋里走动起来。
舒总管再不同意,也不能拽着小主人的手将他重新拖回软榻去。只得一面让人去套马,一面让人去取盛子萧的大氅。
盛安站在留下的几个小厮中,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抬头看了盛子萧几次,几次都欲言又止。
盛子萧瞥了他一眼,他方下定决心,拱手道:“殿下,府里数我赶车赶得最好,要不……”
“上回带你去医馆,你弄撒斯先生药材惹他动怒的事,这么快就忘啦?”盛子萧笑望着盛安的眼睛,看着它从疑惑丛生渐变成心浮气躁。
“斯先生可真记仇,都过去两个多月了,还不依不饶。”
“斯先生嗜药如命,你毁他命,他草草了事不记不恨那才不符常理。”
盛安赶紧躬身低头:“是,盛安妄言,还请殿下见谅。”
“无妨。”盛子萧轻言说道,抬眼在仅剩的人中扫了一圈:“怎么不见小牙子?”
无人领话。
盛子萧便又问:“你们当中,谁与小牙子宿于一室?”
走出两个小厮,齐声道:“回殿下,是奴才。”
“小牙子今日可当值?”
“当值,但奴才已有好几日未曾见到他了。”其中一个答。
盛子萧皱了皱眉:“几日未见是什么意思?”
“就是……寒食节那日后便没再见过,算起来怕有七八日。”
“舒伯,你可知情?”盛子萧严肃不少,侧头望向舒总管。
舒总管低下头,目光盯住在桌角上,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半晌,道:“上个月他家里来信说他母亲病了,让他回家一趟。但他似乎无意回家探病。我问他,他说他母亲是旧疾缠身,回与不回无多大分别,找人寄些银子回去即可。”
提到信,一个小厮打了个激灵,立刻想到些事,赶紧道:“回殿下和舒总管,寒食节前两日的夜里,我去接手曾撞见过他。当时,他手里捏着一封信,目光怔忡,我笑话他是不是乡下相好的跟人跑了,脸色才这么难看?他摇头说,没有相好,是他老母病危。”
“寒食节前两日,那不正是殿下发病那夜?”舒总管巧妙的接过话茬:“我记得那时,殿下疼痛难忍,去医馆取药的盛安又一直不见回,遂让小牙子骑马去催……呃,难道是他忧心老母,直接回了老家?”
盛子萧思忖的目光又慢慢转向盛安:“你返程时,当真没有见过他?”
“千真万确。”盛安斩钉截铁道:“我回来的时候路上空荡荡的,若有人经过,即算看不清人影也能听到马蹄声,可那夜,一片死寂,不见人迹。”
“嗯,”盛子萧沉思冥想片刻:“既然他是为尽孝才不辞而别,也算情有可原……”停了一下,又道:“总归是在府里呆了些年头的人,穆王府不能太刻薄。”
“殿下的意思是……”舒总管躬身来问。
盛子萧愁眉一叹:“聊表一下心意,方显人情厚重。”
“殿下说得在理。”舒总管直起身子,在眼前的人中打量了几下,似乎在考虑派谁去探望才合适。
但见盛子萧轻轻一笑:“盛安,小牙子同你交情甚好,对吧?”
盛安上前一步,谨慎道:“盛安也正费解着呢。”
“费解什么?”盛子萧停住问道。
盛安想了想,答:“盛安刚进府时,舒总管让他领着盛安做事,他很照顾盛安,我们那时关系确很好。后来,殿下让盛安进书房伺候,他似乎怕被人议论他想借盛安讨好殿下,便故意回避盛安,彼此疏远了许多。近来不知为何,他又主动同盛安熟络,盛安亦不知配不配得上殿下的‘交情甚好’?”
“人总要在失去以后才会懂得珍惜,我想小牙子大概就是这种心境。”盛子萧体贴道。
“原来是这样,那盛安就放心了。”
盛子萧拢拢袖子:“如今小牙子出了这种事,你既为他好友,那这一趟就让你去吧。”
“我……”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盛安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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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与小牙子虽有些话说,然所说之话,却是句句不离殿下,不离王府,他家中近况,实是一无所知。”
“嚯,”盛子萧目中精光一闪,来了兴致:“王府和我有什么好聊的?”
“殿下莫要误会,都不是什么紧要事。”盛安慌了:“他就是脑子笨,记不住事,老是同我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呵,说来看看。”
“他问我,殿下初次发病时的症状?斯先生给殿下准备的药方子有没有存档?小四是什么时候进的王府?斯先生与小四之间是什么关系,诸如此类。”
“这些……他不都清楚吗?”一旁聆听的舒总管,眼神沉甸在盛子萧脸上:“他问了做什么?”
“温故而知新,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盛子萧意味深长的将这个问题解决了。
舒总管自知不会这么简单,但见盛子萧一脸毫不在意,便知一切尽在小主人掌握当中,遂也呵呵一笑,接受了这个解释。
“不知家中近况也无碍,将他身契翻出来瞧一瞧,便可详知。”盛子萧目光轻轻一收,言归正传:“这事就交给你办吧。”
盛安不敢再推辞,应了。
“你先去账房领二十两银子。不管老太太是死是活,银子都给他们留下。另外,也替我转告小牙子一声,处理完家中事若还想回王府听差,回来便是。”
“是这个道理。”舒总管应声附和:“我记得小牙子家在绥北,骑马要花上两三日,路途有些遥远,未免意外,”舒总管拱拱手:“殿下,还是让盛安带一人同去吧。”
“嗯。”盛子萧点点头,目视盛安,柔声轻道:“想挑谁一起,自己去挑。”
盛安谢了恩,转身回头,散漫的目光在身后那排人身上扫了扫,没扫两眼,就速速挑了那个眼神略显机灵的小厮。
盛子萧含笑叮嘱:“路上注意安全,速去速回。”
“是,殿下。”
二人异口同答。
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人将小牙子的身契取了来,舒总管粗看一眼,报出一个详细的地名,盛安与那小厮记下后,便退下出发了。
“真是没想到,最先来找我们的竟是肖家大公子。”等屋里人都走光后,舒总管将憋在心口整整一个上午的话吐了出来。
盛子萧目光浅浅,面无异常:“我说过,谁先来结果都一样。”
“殿下运筹帷幄,自然要比我淡定。”
刚说完,一个小厮前来叩门,说是车马已套好,正在府门前候着。
听完小厮的回禀,盛子萧用力按住桌子,道:“走吧,舒伯。”
舒总管上前将他扶住,又替小主人把大氅披上,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明朗的雀跃。
盛子萧瞧了一眼,忍不住好心提醒:“舒伯,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分相信那个庸医。”
“殿下又说笑了,斯先生触手生春、药到病除,怎会是庸医?”说这话时,脸上的雀跃又多了一分。
盛子萧唯有一笑。
这一笑,比春天的花开更能暖化这个老人的心。
二人就这般心思迥异的出了府。
上车后,盛子萧似乎沉沉睡下了,一直没有响动。舒总管套着缰绳,驾车在街面行驶,满脑子想的全是从前小主人跟少爷在戚府后院舞刀弄剑的情景。
那时的戚府虽与如今的穆王府一般,门庭冷落,鲜少有外客拜访,但府里全是忠心耿耿的旧臣,日子再不被人看好,也是其乐融融和和睦睦。最重要的是,小少爷也还在戚府。
说起小少爷,这位忠心不二的老仆人立刻神采飞扬起来。
那孩子五官像足了他的父亲,尤是年幼时的模样,连小姐都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没有一处不是十分的相像。
九岁后,眉宇间渐有了他母亲的清秀,与父亲更多是神似。舒总管还曾因此有过小小遗憾,好在如今都已释怀。
这位老仆人长吁一口气,继续沉湎a往事。
小少爷比小主人小两岁,感情深厚得如双生子,整日都形影不离。
记得圣旨下来那日,少夫人不忍他小小年纪就去与人厮杀,决意带他回临阳老家。可圣旨说得清清楚楚:戚家男儿一律随军西征,心存顾虑者可回临阳旧府,但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洛城。
一想到安逸要用与小主人的永别来换,从未见过战场凶残的小少爷挣脱出少夫人的怀抱,毅然决然的选择随父出征。
舒总管明朗的眉梢爬上了一丝愁绪,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孩子,他紧紧跟在父亲伟岸的身躯后,明明听到小主人高呼他的名字,却倔强着硬是没有回头。
第二年,他在给小主人的信中写道:父亲告诫我,男子汉不能流泪,就算要流,也不能在人前。解释了他不回头的原因。信末,又加粗一句“等我凯旋归来”,看得无人不热泪盈眶。
(未完待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