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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行到水穷处(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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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两年了,朱敏杰工资全都给了老婆,家务也是自己做,她说什么,都得听,唯一忍受不了的是她对自己的轻视.

“人都说我是烂泥?恐怕是肥佬张说的吧?”他忍不住反唇相讥,”我这烂泥还不侍候破墙呢!”

“什…么破墙?你…你说清楚!”被公然顶撞,金婷婷气得语无伦次了,越说越大声。

大美女吵架,难得一见,周围的人”唰”的被吸引,都往这边望来,有的还“嘿嘿”坏笑走近.

“我不是说你,乱说的.”朱敏杰爱面子,压低嗓音。他加快脚步往外走,想走远些。

金婷婷瞥一眼想来看戏的人,反倒亢奋起来,一把拉着朱敏杰的手,吆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弯弯绕,你整古告怪,还不是想找藉口泡妞?”

朱敏杰就恨她这样,一点不照顾他面子。他手一甩,走到外边去了。金婷婷一甩秀发,昂首挺胸,走t台似的跟上.她一路走到车子前,不见朱敏杰影子.

她发动车子,驶离泊位,在医院门口停一下,想等等.

“嘀嘀!”“嘀嘀!”按几下喇叭,就想让他听到。

一边的小房子,出来个穿制服的门卫,打着手势道:“快走,快走,吵什么!”

“惯得你!”金婷婷认为他躲起来了,焦燥地一松离合,车子冲出医院大门。临走,朝窗外丢出一个包包,对门卫说:“交给找来的人。”

朱敏杰小个便,完了一直来到医院大门,没看到老婆,.门卫手里拿个袋子,见他东张西望,问是不是给他的?

“是我的。”问过情况,他接过袋子.手一捏,应该是衣服。

找处树头坐下,打开袋子,里面是裤子衬衣,还有手机。

料想她跑了,跑了就跑了吧,这脾气.朱敏杰回到病房,只说老婆先走了.月媚瞅瞅他的脸,想说什么,没说.

换掉短裤t恤,穿上衬衣西裤,朱敏杰到门外,给廖局长打电话.

“光哥,我想请三天假.”直截了当的,一句奉承没有.

“好.两天不够,可别玩大了啊!”对方倒没说什么,一口应承。

第二天中午,打完最后一回吊针,朱敏杰张罗给李元芳办了出院手续。他们上茶楼吃了一顿,然后逛街,月媚见啥买啥,买了不少东西,眼都不眨一下,倒跟金婷婷挺像.。朱敏杰钱包不在身上,灰溜溜的尴尬.

月媚将手包扔给他:”你管账啊.”

手包黄瓜那般长,一拿宽,真皮做的,阔气得,里面排满大票子。

到家不久,朱敏杰回床睡觉。他在想月媚一个女人,有钱还能任性,自己窝窝囊囊的,每月工资都给老婆收走了,干什么还要请示,唉,郁闷!

和女儿逗玩一会,女儿睡着后,月媚抓紧喂猪丶喂鸭丶浇菜丶扫地,两天的衣服得洗,她像像个停不下的陀螺。

七点钟,朱敏杰自已起来了,月媚还想去叫他.他穿上短衣短裤,趿着拖鞋,倒有点耕田佬的样子.

“我跟关二哥说好啦,你休息一下!”他有些心疼地说,“我和关二哥去收鱼.”

他知道,昨晚上,她没睡过什么觉.

正好,关二哥过来了,朱敏杰和他收拾收拾,解缆上船,又撑又摇而去.

关二哥大名关河,家里五兄弟,他排第二,所以人们戏称他”关二哥.”他为人老实,干活不吝气力.划船的过程中,还主动和朱敏杰攀谈起来.他跟月媚很熟,想掌握一些情况,朱敏杰一点戒心没有,有问必答.

他老家在农村,在素有西江入海第一峰的黄羊山下,有个几十户人的朱家庄,他的童年就是在那里渡过的.黄羊山上有个”金牌寺”,建于南宋末年.早时候南宋残军被元朝海军追击,在黄羊山西边西江入海口涯门全军覆没,九岁的皇帝被大臣陆秀夫背着,跳海而亡.

几个死剩的武将逃到黄羊山上,搭茅寮而住.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自已打砖烧瓦,逐渐盖了个寺院出来。

朱敏杰先祖是山下的一户农民,自己开田而耕.他觉得这些和尚可怜,所有的粮食疏果,宁愿挑到山上,卖给寺院,也不顺水顺路,卖到别处。有时寺中香火钱不够,或赊或打折,他都没有计较。

寺中和尚见他仗义疏财,正直无私,也就没对他藏着掖着,说了自己的来历。此时他们或老或残,雄心壮志,已皆凋谢;暮鼓晨钟,一心向佛。将平生所学,断续传给了朱家先祖,

七百年过去,当年朱家垦荒之地,渐成了赵钱孙李多姓聚居,不过朱姓人口还是占七成,村子的名字还叫朱家庄。

凭着历代维修金牌寺积累下来的精湛技艺,朱光亭帮人家砌墙补漏,任劳任怨,勉强糊口。

金斗是解放后才设立的县,由附近两个县各割一块偏远之地组成,一条长河贯穿北部,将它与大陆切割开,如同一个岛屿。岛中间以山地为主,黄羊山龙蟠虎踞,坐北朝南,气势不凡;四周都是河滩海滩,一望无际的围田,绿毯平铺,绵延天际。

因为要大规模建设,县上成立第二建筑公司,简称“二建”。朱光亭就是干这个的,偶然到二建当临时工,因手艺好,肯卖力气,被破例招为职工,不经意间,混成了城里人。

朱敏杰小学三年级时进城读书,就坐在金婷婷后面,而且一直到初中读完,都是如此。直到高中,他转到市一中,两人才”分开”。

大学快毕业时,两人在大街上碰到。金婷婷已是国有大糖厂外设拱北口岸一个贸易站的二把手了.她容貌出众,善于交际,可谓人生赢家.朱敏杰羡慕嫉妒恨,和她有了来往.一来二去就拉上天窗(结婚).

关二哥也说了一些月媚的事情,看得出来,他也想朱敏杰多了解她.

围塘就在前面,一轮银盘似的明月,仿佛就在额前低垂着,鱼鳞似的云片,略显青白.两人支住小船,提着大桶小桶,向鱼塘快步走去。

干了几回活,朱敏杰熟练许多.本来有的是力气,眼明手快,什么鱼虾蟹,收拾得干净利索,分类归置.关二哥心里赞许:是个好后生.不够一小时,满载而归.

月媚煮了宵夜,关二哥吃过就回去了.朱敏杰和月媚并排躺在两张楠竹交椅上,向着河面.凉风阵阵,月光愈发明亮,如水银泻地.两人毫无睡意,不断说话.

“月媚,你太辛苦了,长此下去不是办法.”朱敏杰望望她说。

“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女人,不干活谁养你。”月媚无奈地叹口气,面上现出一些辛酸.

“所以,你要改变!”朱敏杰忽然站起,话语火辣辣的,“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你又不是我们这里人,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月媚不相信.

“只要你情愿,我可以来这里,来咸水乡。”

“哦?有意思,你想入赘这里呀?”月媚说完,脸上一个热,解释道,“你不就请三天假吗,算你会飞,也搞不出来什么,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把城里的工作辞了,来这里创业.”朱敏杰认真说,“我觉得你们这里,能挣钱。”

一个文宣局的小干事,喝茶丶聊天丶看报之余,给领导写写报告,给政绩润润颜色,就想柳暗花明,飞黄腾达,门都没有!朱敏杰都能想到自己,每月领万把块钱到六十岁,然后退休过”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生活.

当然,你昧着良心做人,溜须拍马站岗,不择手段做事,则另当别论.偏偏自己性格刚强,难以为五斗米折腰,所以连老婆都嫌他死犟,不屌他。金婷婷也想挣钱,很想挣钱,甚至说只想挣钱,且她喜欢用自己的方式。

这一切都要改改了,来到咸水乡,他觉得一切都这样新鲜,自由自在,身体力行,这是个机会.

月媚听朱敏杰讲理想,讲事业,有些奇怪他,怎么能将搵食都说得那样心摇神荡,韵味无穷。她何尝不想改变呢,一瞬间,陷入沉思之中.

她从小不喜欢读书,虽然生长在农村,父母也没让她干过农活.嫁给李德虎以后,一切才开始改变.

他们种了十二亩甘蔗,新年大流未过几天,就要翻地栽种.作种苗用的蔗尾泡在水沟里,已经一两个月了,要翻出来剥去壳叶,泥水冰冷,溅得满手满身,一阵阵沤臭.

将蔗尾斩段铺种,将泥团敲碎,细密铺上,浇透

水,用压膜机覆上薄膜,种的工序才算完成.

初夏的太阳盛若火球,刚从寒冬出来的人还没习惯,不得不奔忙在田间.补苗丶除草丶上畦丶挖沟,一样样,连番上.

下了三回尿素,蔗条长得比人高了,要开始剥第一批叶子了.甘蔗的叶子形如长锯,碰到身上一拉一条血口子.臂上要套着袖子,手上要带着袜子,嘴脸都要捂着,只露出眼晴,有时也会被割伤.一个人呆在茫茫蔗海,孤独丶静寂,加上蒸笼一样的热汽,都能感受到汗水从每个毛孔汩汩流出.

这时就要天没亮下地,太阳一热,就拖着湿漉漉汗水浇透的身子回家.下午四五点,再出来接着干.

高温高温,围田的土质又是河海沉积物,腐殖质居多,杂草养分足,生长极快,一个地块,由头到尾处理一遍,第二茬它又接着长起来了.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其中辛苦,歌仔都有得唱:

做牛莫做南方水牛,

种田莫种围田甘蔗.

水牛吃草累死田头,

种蔗辛苦吃瘪坑爹.

房无遮顶上山割茅,

餐有粥水无人借赊.

一世无糖心甘命抵,

勿要让我想起种蔗!

剥了三次蔗叶,八月中秋前后,甘蔗基本不再长高,到了积攒糖份的时候.终于有两个月歇口气的时候.这时心里也忐忑,因为南方的台风季六月就到了,这时候还没完.被台风吹过的甘蔗,整片整片倒伏,不死也干瘪,产量大减.

一过元旦,糖厂开榨,来装蔗的大船顺河入涌,上边住着一整家人,男女老少,合力忙活.他们以船为家,靠船吃饭,人们都叫他们”蛋家”人,身世飘零,像蛋类那样容易破碎.

将蔗砍倒,削叶丶绑扎,搬运,几个采收程序,最艰难的是把蔗搬离田头,运到涌边,过秤上船.

一捆蔗条上百斤,或舢板丶或单车拉到大基上,手抱肩扛,颠来倒去,管教你精疲力竭.

一根横木搭在沟渠上,人扶着一条竹子而过,有用单车垒蔗捆的,垒了六七八捆,一千多斤重,从田头拉到河上,堪称玩命.下雨天时围田的土质极为细腻,滑溜异常,不小心摔倒的人,活脱脱一个泥猴儿,哭笑不得.这时候最怕起风,寒风飕飕,深入骨髓,水丶汗丶泪交流,不由你不怀疑人生.

然而你却不能躲避,船来了,每户要按亩完成收获量,这是规矩.

月媚记得,才种了一年蔗,李德虎顶不住了,成天唉声叹气.

县民政局出于照顾,分配李万区一个招工名额,因李德虎已成婚,他叫小儿子去.李德虎大为不满,自暴自弃.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终于跟人偷渡,去了澳门.

生活还得继续,月媚把蔗地跟人掉换成水稻田.插秧丶收割可请机器代劳,轻松是轻松,但稻谷更不值钱.第二年秋天连阴雨,收回的稻谷没地晾晒,有一半发了芽.

她也想过找厂打工,有香港人就在镇上开针织厂,多招女工.但进厂要加班,一天十二个小时.女儿这么小,无法长时间离开,只能作罢.

家公李万区看在眼里,把几十年积蓄拿出来,跟村里打个招呼,在河外挖了个装鱼的围塘,让她也有个事情做.亏了他是”老革命”,村里算是照顾他,换别人是没有这种例外的.

想到这里,月媚一声长叹.她坐直身子,告戒道:“阿杰,你说农村这么好,你知道什么呀!”

“那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思想都麻木了.”他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握,慨然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只要你有颗进取的心,就不难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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