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闻斟先生,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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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将孩子引进“芷杉轩”,抽泣着:“今日我带着小儿上街,他看见了拨浪鼓,吵闹着要。我给他买了一个,哪知道没走两步,他又吵着要泥人。不买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伸手去拽他的右胳膊,结果孩子一下子大哭起来。”
楚玟斌见女子抽噎不止,倒了杯水,向女子面前推了推:“夫人请别急,慢慢讲。”
“谢谢闻斟先生。”女子拿手绢拭着泪珠,只见白丝手帕上拿金丝绣着蝴蝶。想必主人身份定不一般。
女子继续:“孩子起来后,哭喊着右手肘疼,抬不起来。还请先生帮忙。”
楚玟斌望向孩子的右臂:“夫人请放心,我必当全力以赴。”
接着捏向孩子右手肘部,只听“哇”一声,孩童继而大哭起来。脸上面色通红,滴滴答答的全是泪水。
楚玟斌向伙计莱瑞招招手:“莱瑞,从厨房里寻块糖来。”
“好嘞!先生。”小伙计莱瑞跑得飞快,没一会便端着一叠雪白的龙须糖进门。
楚玟斌蹲下身来,向孩子眨眨眼,望向孩童。手里指着桌上的糖:“小朋友,想不想吃糖?”
孩子一愣,止住了哭声:“想吃……”
楚玟斌露齿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哥哥给你龙须糖吃。”
小孩向楚玟斌走了一步,一改方才怯生生的模样,挺起胸膛:“我,我叫侯慕连。”
楚玟斌愣了一下:“侯慕连?可是侯贵生的儿子?”
女子低声:“正是。”
这女子是侯贵生的第四房小妾宁栀。
宁栀生得讨巧柔顺,又是唯一诞下儿子的妾。侯贵生怕她在大夫人身边受了委屈,特在湘善街边购置一栋小院,专门请人照看母子二人。
楚玟斌眼眸垂下,取下一块龙须糖,放到侯慕连手心里。慕连喜笑颜开:“谢谢哥哥。”
楚玟斌见侯慕连专心吃糖,便伸出右手悄悄拉起孩子右手腕部。
左手掌心向上托住右肘肘部,用拇指压住外侧骨头硬端,将孩子的肘关节弯曲成直角。轻轻牵拉着,以右手带着孩子右臂反复旋前、旋后。
细小轻微地“砰”声过后,侯慕连的胳膊恢复了正常。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右臂。
“夫人,好了。这是前臂桡骨头半脱位,常常见于小孩子。以后切勿用力拉拽孩子胳膊,不然还会脱位的。”楚玟斌揉了揉侯慕连的脑袋,眼含笑意地望向女子。
女子拉着慕连道谢:“闻斟先生果真名不虚传!小女子在此谢过先生。”话毕,取出银子交与楚玟斌。
一月过去,楚玟斌近来心情大好,“芷杉轩”的生意逐渐有了眉目,真可谓是“日进斗金”。
但让他略感疑惑的是,接连数日,来找他理疗康复的人并不多。反倒是正骨的人络绎不绝,肩关节脱位、髋关节前脱位、踝部扭伤,各式各样。迎来送往,让楚玟斌好生忙碌。
“楚老板,别来无恙啊。”懒散的脚步拖沓声,惹得楚玟斌回头凝望。
来者轻狂地倚着门框,门齿上的金牙频频闪烁。
“侯贵生?怎么,侯老板也需要正骨吗?”楚玟斌蹙紧眉头,他深邃凹陷的眼皮中嵌着一粒小痣,愈发显得这双眼睛格外幽邃。仿佛一潭绿水,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正骨倒是不必,我最近屡屡腰疼,还请楚老板给我揉揉吧。”侯贵生还是一如既往地放浪,右手将两只核桃搓得清脆。
楚玟斌自感来者并不友善,目光穿透对方身后。瞥见竟跟着十来个黑衣长裤的精壮小厮,其中有三五位竟有些面熟。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纵使略有不安,楚玟斌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侯老板这边请。”
“哎呀,楚老板这里真是不错。”侯贵生携着痞气,贪婪地扫视着屋内装潢。
他并不称呼楚玟斌的雅号“闻斟”,只以“老板”相称。
侯贵生:“哎对对,就是这里。按得再重些!”
楚玟斌深深地吸了口气,站稳身子。从肩部使劲,加大力气。以手掌边缘大小鱼际,如密鼓落点一般,落在侯贵生的后腰两侧。
“侯老板,感觉如何?近来还是要减少弯腰、避免久站。”半个时辰已过,楚玟斌拿毛巾擦着汗,仔细叮咛着。
虽然对来者心中略有不悦,但他时刻秉承着医德操守,对众人皆为一视同仁。
“哎呀,哈哈。这楚老板的手艺果真名不虚传。”侯贵生大笑着,身体左右乱晃,像是随风止不住的劲柳。
侯贵生:“就是嘛,感觉还欠了点什么。楚老板,你这里。有没有胭脂水粉啊?”
楚玟斌弹了弹衣服皱褶:“本店只提供康复理疗、正骨技术,不卖货。侯老板要是需要,可以去隔壁香脂水粉铺子买。”
“楚老板,都是大男人,你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你这,有没有姑娘啊?啊哈哈哈哈。”侯贵生说完,更是狂妄地大笑起来。
还真是来者不善啊。
楚玟斌定了定神,调整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一下:“侯老板,我这里是正经营生。若有其他需求,请寻他处。”
不卑不亢,仍是以礼相待。从医以来,他已阅人无数,每逢险境,总是能巧妙地化解。
侯贵生脸色突变,向身后随行小厮们使个眼色,弯下腰哀嚎:“哎哟,我这腰突然好痛。楚老板,你手法不精啊!一定是你给我揉的!”
“老大,我也是!三天前我在这按过颈椎,结果回去非但没好,还加重了!你瞧瞧,我这脖子都不能动弹了!”一小厮伸长了脖子,向左侧偏着脑袋,模样滑稽得好似深海里的丑鱼。
“哎呀!还有我!我上次肩膀疼,楚老板非说是什么肩……脱位……哎哟,竟然拿脚蹬着我的腋窝,猛拽我胳膊。”另一个声音从相反的方向冒了出来。
“肩关节脱位吧。”楚玟斌冷笑一声,并不多语。
“啊对对对,肩关节脱位!楚老板,我这胳膊回去可就动不了了,更是疼得夜不能寐啊。你得负责啊!”
“芷杉轩”正厅人声鼎沸,吵嚷声此起彼伏。初楚玟斌极力隐忍,脸上却无半分愠色。
“闻斟先生,要不我去喊人?”店伙计莱瑞听见响声怯生生地从后院探出半个身子,小声问道。
“不忙,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楚玟斌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小伙计,眉目闪过凌厉之色。
“哎哎哎,人家楚老板是圣手,你们这是干什么?”侯贵生和手下小厮们一唱一和,此时换上另一副面孔。
侯贵生:“楚老板,可否进一步讲话?”
“侯老板,有话请直说,不必和我绕弯子。”楚玟斌扬了扬眉,不惧来者。
“如今鸠茨谁人不知楚老板大名,这要是有个腰腿酸痛,都来找楚老板。我呢,是个生意人。这鸠茨的店铺街坊,每逢开张剪彩,都是请我过去的。”
侯贵生拨弄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虽然说是生意人,但也是承了江南总督祁大人的令,替他照顾鸠茨这一带的生意。楚大人,你这铺子生意不错啊。得多少嘛,表示表示。”
楚玟斌开口:“哦?祁大人?让我,表示表示?本店哪里算得上是生意,只是服务百姓罢了,顺便糊口。您若要是谈生意,怕是来错了地方。”
侯贵生继续:“这楚大人呀,上次你帮衬着江家那丫头,我不和你追究。可你这店没有政府的批文,你怎敢和医字沾边呢?你想想,店里这一个月的客人,一半以上可都是我的手下!若你每季度交上一笔银子,让我侯贵生沾沾光。我便护你周全!保证这芷杉轩生意兴隆啊哈哈哈。”
“侯老板,我楚玟斌行得正坐得端。您这敛财的手段,可是得改改了。”楚玟斌轻拿起茶盖,剐蹭着茶碗边沿,慢条斯理地答着。
“你!哼!可别不识好歹!来人!”侯贵生失去了耐心,当即翻脸。
侯贵生带来的小厮们不知从哪变出来了许多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庸医楚玟斌,害我儿胳膊残废,害我腿脚残疾等字眼”。
随即沿街分发,小厮们纷纷卖着可怜样,以极其怪异的姿势一瘸一拐着:“大爷,大娘,您看我这腿,就是那楚玟斌给捏坏的!”
“是啊是啊,本来我大哥,腿脚灵活,健步如飞!他一捏完,您猜怎么着?嘿,瘸了!”另一小厮有模有样地描绘着,周围群众一时纷纷交头接耳。
“各位父老乡亲,这庸医楚玟斌坑蒙拐骗,不但骗人钱财,还害我儿致残!我侯贵生,今天就是替天行道!给我砸!”侯贵生大手一挥,身后小厮们竟手提木棒,锤子,气势汹汹地向着楚玟斌奔来!
“不好,莱瑞关门!”楚玟斌赶忙冲到大门前,想紧紧插上门栓,可惜已经太晚了。
门口的屏风、院中的花藤、桌上的瓷瓶,皆一一被锤碎。遍地狼藉,满目疮痍,愤恨如潮水一般向楚玟斌席卷而来。
他极力隐忍,尽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失态。
揪住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小厮,双膝弯曲,扎稳马步。左手格挡在脸前,挥起右拳,吸气——呼气,下一秒突然出拳狠砸在对方脸上。
稳准狠!太妙了!楚玟斌在心里小小雀跃了一番。望着对方节节退后,继而右腿后撤,紧接着刚想抬腿转身提膝——只听一阵惨叫从前面传来:“救命啊!楚玟斌打人啦!”
“闻斟先生打人啦!”其他人随即接连喊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竟传遍了整条巷子。
“哎,听说了没?那个闻斟先生,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实则是个骗人的江湖郎中呢!”一卖馒头的小伙和旁边的卖菜大娘耳语着。
“啊?看不出来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娘听得出神,连脚下的土豆滚远了都不知。
宁栀正在院门口看儿子,侯慕连蹲在地上,攥着树枝画画。突然一颗土豆滚到了宁栀脚下,她轻轻将土豆捡起来,朝菜摊走去。
宁栀靠近了,这才听到大娘正言之凿凿:“总之啊,那楚闻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害,你们听说了吗?那侯老板正带人教训姓楚的呢!”隔壁卖酱菜的男子兴奋不已的胡言乱语。
宁栀慌忙将土豆放在菜摊上,吩咐丫鬟照看好侯慕连,急急忙忙地向“芷杉轩”跑去。
“芷杉轩”内已是混乱一片,楚玟斌卷起袖子,眼睛猩红地望着众人。
“老爷!求求你,住手吧!闻斟先生是好人,咱们儿子的胳膊脱位,还是闻斟先生给接好的。”宁栀虽是女子,但气力不小,死死地从后面抱住侯贵生的腰。
侯贵生手持锤子,正欲砸向院中的雕花玄关门。回过头去,一下子呆住了:“宁,宁栀?你怎么来了?快回去,男人谈生意的事,你不要插手!”
“不!我不回去,你快让他们住手呀!”宁栀眼圈红肿,忍不住梨花带雨起来。
侯贵生最见不得美人哭,心里软了下去。
“刺史大人到——”院众人纷纷望向正门口,只见柳煜站在门外。
柳煜一改平日里的和蔼温和,而是不苟言笑,面带怒气地指向侯贵生:“都给本官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