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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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将手里仅剩的一小截木棍丢到地上,转头看了一眼管家,管家如临大敌,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直到王令收回目光走到老孙头身旁,他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张管家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地上,从曹庸出现整件事反转开始到现在,张乐山一直不敢放松警惕,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不知何时,曹庸来到他身旁,将他扶了起来。
“老爷......”老管家受宠若惊。
“乐山啊,你是两年前来府上的吧?”曹庸看向远处的百姓问道,他的语气极为平淡,令老管家感到陌生。
张乐山颤颤巍巍回道:“回老爷,两年零七个月。”
“上一任管家告老还乡,还是他举荐的你,这两年辛苦你了。”曹庸道,张乐山心头狂跳,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曹庸的下一句话,令他如坠冰窟,“晚些时候,我会让账房拿出一笔钱,应该足够你回乡做个小买卖的,如今世道不太平,不过你放心,我会安排人一路护送你的。”
“老......老爷,您不要抛弃我,老奴是受人蒙蔽的,您要打要罚老奴都心甘情愿,就是不要赶我走哇!”老管家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怎料曹庸却瞥了一眼地上昏死的两人说道:“此二人平日没少孝敬你吧,收了他们的好处,办事偏颇也是情理之中,但拉偏架也该有个分寸,若你见好就收也就罢了,可你身为曹府管家,却公然带着府上的护院,与街道司的侍城卫抗衡,你的官威耍的可比我威风多了。”
老管家跪在地上,愣是不敢抬头看曹庸一眼,内心充满了绝望。
“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以为,侍城卫是恰巧巡街路过才撞见此事?其实他们早就目睹了整个过程,真以为闹到街道司衙门我能为你们开脱吗?”曹府门前发生的一切,早就已经有人给他通报过了,当听说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名侍城卫时,他便匆匆赶回看看情况。
当他赶回来时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虽然那人现在的形象肮脏邋遢,可曹庸眼里他依旧如过去那般潇洒不羁,然后侍城卫就赶到了,他干脆耍起光棍,躲在角落里看起热闹。
张乐山没想到,本以为已经蒙混过去了,结果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他不再为自己辩解,整个人萎靡了下去,垂头丧气的呢喃道:“谢老爷......”
而后曹庸又对在场护院沉声道:“念在你等随受张乐山指示,便不重罚了,但从明日开始为期一月,你们几个全都滚去救济堂打杂,就用你们那一膀子力气为乡亲们做点事吧。”
“是。”护院们长吁一口气,算是逃过一劫。
老百姓欢腾不已,纷纷赞扬曹庸是他们的天,有他在就一切都不怕,王令倒是觉得对方这是在收买人心。
“你不用多想,这老小子搞不来你想的那套,他的确是个好官。”老孙头突然说道。
“你们两个有些年没见着了吧,怎么知道他现在和过去一样?”王令不以为意,他始终认为人是会变的,王令看向身后的宅子,这可不像一个好官会住的院子啊。
老孙头顺着王令的目光看去,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多年前景国有位探花郎才华横溢,胸有抱负,年纪轻轻就出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职,陛下对他也颇为器重,一时风光无两,只是此人为官过于正直,虽讨得陛下喜爱,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老人的眼中逐渐露出追忆的神采,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为官清正有什么不好?怎么在您看来就不是好事了呢?”一声清丽的嗓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王令和老孙头两人同时向身后望去,竟看到汤小鱼和左玉城二人尴尬的看向左右,就连站在他们身后的几名侍城卫也是如此。
王令心道,是了,有瓜大家一起吃,这瓜吃着才有味道嘛······看着偷听被发现的汤小鱼等人一脸尴尬的模样,王令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老孙头也不在意,回身继续给王令讲道:“有一日,京城郊外一家农户的独女失踪,那位大理寺少卿负责调查此案,案子最终查到一位皇亲国戚身上,还不是那种排除在权势边缘外的皇亲贵胄,那人所具备庞大的人脉,牵连着多个京城里的大人物,若想彻查此案,所要经历的困难,我不说你应该也能想象得到。”
一个是在朝中不加入党派,不搞人情的大理寺少卿,另一个是权势滔天的皇亲国戚,中间受到的阻碍定然不小······王令三人心里暗自发紧。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象当时的场景,若是换做自己,恐怕能活下来都是一个挑战,指不定就悄无声息的人间蒸发了,或死于某个池塘边,或埋在哪座深山老林之中。
“不少人劝他收手,告诉他,为了一个农家少女不值得,可他固执得不肯退让,很多人都想要他命,陛下为了保他,值得将他打发到青州这个地方,而当年那位大理寺少卿,也不是别人,他姓曹名庸,字中正,也就是站在你们眼前的这位知府大人。”
老孙头顺便解释起了曹府这间宅院:“这宅子也是陛下听说曹庸到青州后,日子过得很是拮据,住的院子虽是历届知府的官宅,但前几任都有自己的私宅,等曹庸带着家人搬进来时,这里因年久失修多处漏雨。还是陛下命人修缮了院子,甚至把两侧的院子也买了下来,帮曹庸扩建了一番,就连曹府的这些下人,也是陛下强行配给曹庸的,曹庸多次上表奏折,希望削减曹府人丁数量,都被陛下驳回了,不仅如此,每年曹府的大大小小的花销,都算在了陛下自己的身上。”
王令:“一开始听你说陛下器重这位曹大人,原以为只是简单的喜爱,没想到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他甚至想问问老孙头,有没有可能曹庸是皇帝老儿的私生子,或是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亲密关系?
汤小鱼等人面面相觑,曹庸和皇上的往事,在朝野当中或许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们这些小小侍城卫,若不是今日有幸听说,这辈子都接触不到。
王令看着曹庸的背影,对这个人的印象改观了不少,起初他认为曹府看门护院的都能这么嚣张,多半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即便曹庸为他和老孙头找回了面子,王令也觉得是因为老孙头的缘故,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得赔个几吊铜钱就给打发了,他先前那四句诗,其实也是在暗戳戳的骂这位知府大人。
打断那两人的腿,就是想打一打曹庸的脸,没有跟管家计较,那是他不想闹得太过分,那样会让老孙头下不来台,可自己还是有股子怨气难以挥散。
令他没想到的是,曹庸会主动站出来,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他其实可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糊弄过去,现在从老孙头口中了解了曹庸的往事,王令的心里也舒坦多了。
··· ····
曹府内,曹霜絮坐在自己房内,素手捧着一本《旬阳诗赋》,沉浸在诗词意境当中,忽然一阵喧闹声飘入耳中,曹霜絮微微蹙眉,冲着门外轻喊道:“樱桃,你进来一下。”
房门被推开,一个清秀可爱丫头走了进来,樱桃来到她面前问道:“小姐,怎么了?”
“外面是怎么回事?”曹霜絮道。
“详细经过奴婢不知,只知道门口来了两个乞丐,是找老爷的,结果被张管家带人给打了一顿,老爷正责罚张管家他们呢。”樱桃一直守着小姐闺房,也是听路过的下人议论此事,才上前打听了一番,知道的并不详尽。
曹霜絮的脸色有些难看道:“把人给打了?打得严不严重?”她的房间距离府门比较远,在这里都能听到门外的动静,说明事情闹得不小。
樱桃回想着别人给她描述的场景,然后才回复道:“那老乞丐倒是没什么事,但是听说那个年轻点的乞丐,一人跟护院们缠斗了许久,伤得不轻。”
曹霜絮将手里的书合上,对樱桃说道:“走,随我出去看看。”
“小姐,你终于肯出房门啦!”樱桃如同一只小麻雀,高兴得拍了拍手,更是欢快的跳了两下。
昨天从白云寺回来,小姐就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肯出门见人,樱桃当然是知道原因的,所以能看到小姐能走出来,感到十分开心。
两人从内院一路走到门口,大门两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府上的家丁和丫鬟,全都扒着门沿偷看,樱桃见状立马呵斥这些下人道:“你们都没事做吗?居然在这里偷看!”
下人们被身后冷不丁的这声呵斥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小姐就站在他们身后,纷纷站好低下头认错,曹霜絮也不愿与他们为难,只说了一句“都去忙吧。”这些人立马作鸟兽散。
曹霜絮刚要带着樱桃走出曹府,就听见了王令当着众人驳斥那恶仆所说的话,只是王令的头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她并未认出他就是昨日轻薄自己的那个人。
她也才终于知道,自家的仆人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棒打花甲老人,歪曲事实以多欺少对付两个乞丐,曹霜絮顿时生起一股怒意,她不敢相信这些事竟是他们曹府的家丁做出来的,尤其在王令说出最后一句,为那些落难的流民发声,令曹霜絮无比的畅快,甚至也想为他叫一声好。
再然后就是看着王令狠辣地打断那两人的双腿,尤其是过程中他所念出的那四句诗。
“阎罗殿前小鬼缠,宰相门房三品官,万民疾苦浊谁眼,只认衣衫不认人......”低声轻吟这四句诗,辞藻虽算不得上乘,但句句饱含讥讽,仅凭这股意气,曹霜絮也给出了“好诗”的评价。
突然,曹霜絮笑了起来,樱桃看得莫名其妙,便问道:“小姐,你笑什么呢?那人下手这么凶狠,连我都被吓到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是在笑那人方才那四句诗,怕是把爹爹都骂进去了,想必爹爹自己也听出来了吧。”然后她收起笑容,面露忧色道:“若只是针对一人两人也是罢了,那人真正想骂的应该是世道上的所有不公。”
“小姐一会儿笑一会儿忧的,我都有些跟不上你的情绪了。”樱桃嘟着嘴道。
曹霜絮:“走,看来爹爹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了,咱们过去。”
樱桃胆怯道:“小姐不要了吧,你没看那人把那两个家伙打成什么样了,他这么凶残,你是小姐,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曹霜絮笑着摇摇头,也不理樱桃,自顾自的向曹庸所在的方向走去,樱桃吐了吐舌头跟了上去。
这时,曹庸已经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他回到老孙头面前惭愧道:“是我疏于管教,让先生和这位小友受了委屈,实在抱歉。”
“中正啊,你也不必自责,想你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想必最近也操劳了不少,此等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再说了,我这不没事儿吗?”老孙头爽朗笑道。
嘿我擦?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来,老头子你先回头看看我行不行······王令恨得牙痒痒啊,恰逢曹庸看向他,想起自己先前把对方想的那么不堪,王令有些不好意思,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摆了摆,道:“一点小伤无碍,曹大人莫要在意,如今有过之人已得到了应有的处罚,我心里也没有怨气了,只是小子方才误会了曹大人,多有得罪,还请大人原谅我的一时冲动,莫怪。”
曹庸冲他温和一笑道:“你做得很好,骂的也对,我有何理由怪罪你呢?”曹庸当然知道王令说的是他打断那两人双腿,有意削他曹庸的脸面,以及那首诗,只是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点明罢了。
“爹爹,您回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自曹庸身后传来。
曹庸闻声立即回过头去,笑意瞬间盈满脸庞,和之前儒雅温和的笑容不同,那是一种对儿女极其宠爱的笑,曹庸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许多,哪还有一州知府的沉稳庄重,分明就是个疼爱女儿的普普通通的中年大叔。
合着这老小子还是个女儿奴······王令没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
曹庸最是疼爱这个独女,见宝贝闺女终于愿意走出房门,瞬间笑意盈满脸庞,“霜絮,你终于愿意出来了!这里没什么事,爹爹我都处理完了。”说完他立即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在,尴尬的清咳了两声。
“小鱼妹妹也在啊,妹妹好些日子没来找我了。”曹霜絮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当看到汤小鱼时,眉眼中的笑意立马多了几分。
“霜絮姐姐好,近几日街道司公务繁忙,原本是打算清闲下来以后再来找姐姐的。”汤小鱼见到曹霜絮,也是极为欢喜。
因为汤小鱼故去的双亲都是曹庸的好友,对于好友的遗孤,曹庸自然多有照顾,若没他这个知府从中相助,汤小鱼一个女子不可能以十四岁的年纪进入侍城卫。
在汤小鱼双亲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就被曹庸接回了家,与曹霜絮同吃同睡,两姐妹便是从那时候起建立起闺蜜情,只是后来没多久,汤小鱼又搬回了汤家老宅,执意一个人独立生活,好在汤家还有个能照顾小鱼的老妪,生活开支则是幽曹庸将自己的俸禄分出一部分给了汤家。
现下人多眼杂,两姐妹不太方便许久,也就没有继续欢谈下去,曹霜絮看见衣衫褴褛的老孙头,微微一愣,方才在门内他便发现,爹爹对这个老人异常的恭敬,此时凑近了看,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位老先生是......”曹霜絮刚要发问,突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因为她恰好瞧见了王令的侧脸,感到有些熟悉,可是王令却像是在有意避开自己目光,躲在两个侍城卫身后,只剩下一个后脑勺。
“这位你认识的,他是......”,曹庸原本还想和女儿卖个关子,毕竟她小时候是见过老孙头的,可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宝贝女儿穿过老孙头,径直走向那些侍城卫所在的位置,原本以为她是要凑近了和汤小鱼说话,曹庸还觉得女儿有些没规矩,哪有不等人介绍完就去和闺中好友叙旧的?
然而曹霜絮同样穿过了汤小鱼,曹庸顿时感到不解:“啊这......?”
“坏了!”其实王令刚刚就认出曹霜絮了,想到昨日白云寺闹得那场误会,他也没想到昨天那个姑娘,竟然是知府千金,按着老曹女儿奴的人设,不得把自己活剐了!于是他赶紧躲到了比较靠后的侍城卫当中,这两个被王令当挡箭牌的侍城卫也纳闷呢,寻思着,没事儿你往我们这里钻什么?
下一秒,曹霜絮就来到了那两名侍城卫面前,说道:“麻烦二位让一下。”
两人相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的王令,不做犹豫的从她和王令中间让开了一条道。
“你,转过身来。”曹霜絮声音有些微颤。
众人感到不解,不明白曹霜絮这是为何,曹庸却从女儿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一丝真相,同样猜到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老孙头,只是二者心境有所不同罢了。
王令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于是一脸讪笑的转过身道:“那个,姑......姑娘,咱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