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璇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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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按照雒怀风的安排，我和吴胤在北校区的凉亭会面了。这里环境优美，少有闲人，不会受到打扰。
可惜，我现在肚子里正如轰炸机驶过一般刺痛。
“你好，我是陈骁凉。”我捂着肚子，强行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看起来你状态不是很好，没问题吧？”吴胤关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问题不大，不过我希望咱们可以快点结束。”我强笑着说。
其实问题很大，我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痛经，这和我以前理解的肚子疼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它就像在你肚子里养了一亿只长着冰附魔牙齿的老鼠一刻不停啃食你腹腔的感觉。曾经潇然来生理期的时候我还经常劝她多喝热水，忍一忍就过去了，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
“好，那我长话短说。”吴胤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交给我，开口处用封条封住了。
“这是什么？”
“这是你面临重生时需要的各种材料。”吴胤指了指这个文件袋，“里面有你的身份证明，包括能让你顺利从冷藏库里走出来的纸质材料，能让你重获公民身份的身份证明等等。如果丢了，你就算复活也是白搭。”
“这……怎么证明啊，复活证？”
“我们会表明你是一个重大刑事案件的关键证人，因为身份特殊所以被保护起来了，所以自导自演了一场假死。实际上你一直活得好好的。这样一来，你的学籍也不会注销，随时都可以复学。其他的手续我们也都办好了，你到时候只需要让家人去冷库接你就行了。”
我去，这都可以。不愧是神仙，这种级别的事情都做得到么。
“那，我还有什么其他的注意事项么？”我问。
“有，那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千万不要向外透露一个字。这是有保密协议的，在你复活的那一天就必须以你的身份签署。记住，哪怕是你的父母，最亲密的人，都不能透露一个字。如果被问起，你只能以保密为由保持沉默。”
我点了点头，这也是我预料到的结果。
“可是，法泽的事情该怎么解决？她的灵魂依然是残缺的，而且还有噩运的侵袭。如果冥界有需要，我随时都可以帮忙。”
然而，吴胤却表示：“这件事，以后就和你没关系了，你不要过多关注。”
“什么？这怎么可能啊，法泽的事情我可是直接参与者，你们就这样让我退出吗？”我有些不解。
“你一个普通人，是绝对帮不上任何忙的，还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你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么？总之，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法泽的事情，交给我们冥界足以。”
我无言以对。的确，现在我在法泽的身体里，还有些许的特殊性。可一旦我恢复了陈骁凉的身份，那我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了。那个时候，我还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
“作为学弟，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吴胤拍了拍我的肩膀，沉重地说着，“但是，作为阎王的帮手，我只能对你严加限制了，抱歉。”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虽然这段时间的经历确实很魔幻，可是我好像已经爱上这种感觉了。
就像重生一般，我认识了新的朋友，熟悉了新的环境，甚至经历了新的冒险。虽然好几次差点把小命丢了，但每次都能在朋友的帮助下化险为夷。
法泽，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她一直尝试消灭我，
幸好没有成功。她的人生经历，也让我对她充满了同情之心。我想要她恢复正常，不用再担惊受怕，不会再遭受噩运袭扰。但目前看来，这个梦想距离实现的距离还有很长的路。
不过这些事情，以后都和我没关系了。
反正我也变回了普通人，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吴胤已经明确表示了，我不能再参与这件事。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正常毕业，参加工作，最后结婚生子，像其他人一样过上正常的生活，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是……这样的吧？
……
晚上，我吃完晚饭，肚子的疼痛终于是有所缓和。我走出食堂，来到东校区的东湖，绕着湖边散步。风吹湖面，画出粼粼波纹，借着月色，可以看到红色的金鱼游弋。
春天的夜晚，不如夏夜唯美，但也别有一番味道。
远处的红桥之上，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长椅上，隔着围栏，将一块一块的面包扔进湖中，惹得金鱼们飞扑抢食，掀起阵阵涟漪。
是个和我一样孤独的家伙呢。
她好像也注意到了我，不过对她来说，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同学而已，没有搭话的必要。
“你好像，是法泽同学……不对，是陈骁凉同学，对吧？”
我大惊失色，怎么会随便一个路人就能看出我的真身，这不可能的！
“你怎么会……”
“啊，对不起，我好像让你误会了。”女孩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她伸手掰下一大块面包，递给了我，“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喂鱼嘛？”
我紧张得手都有些颤抖，这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不会是什么图谋不轨之人吧？为什么感觉随便一个人就能看出来我是陈骁凉啊。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我犹豫良久，我还是接下了那块面包。
“你不记得我了么，那次在浴室里见过面的。”女孩走到我身边，双手拄在桥边的栏杆上，静静地望着湖面。
在浴室？
我仔细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在浴室里那么多人，到底是谁？
突然，我猛然想起了那段对话：
——
“哈喽！”在等待的时候，有几个女生跑过来和宣颜打招呼。
“璇玑！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居然都洗完了。”宣颜跑上去乱摸。
“宣颜真是太变态了，每次都这样。”
——
“璇玑，对吧？”我看着那一头绑在脑后的金色长辫，终于忆起了她的身份。
“啊呀，你连一个路人居然都记得住啊。”她捂着嘴，恬然一笑。
“还是靠你提醒才想起来的。”我讪笑道。
突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如果是当初洗澡之前就知道的话，那我岂不是……
看到我脸色大变，璇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别紧张，就算被你看光了也无所谓，又不会少块肉。而且，你也被我看过了，咱们也算两清了嘛。”
“这是重点么……”
“好了，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唐璇玑，工程设计大三年级生，异闻社前任社长。”
异闻社……前任社长？
“你是异闻社的人啊，怪不得会知道我的身份……”我和她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唐璇玑看着湖中张着嘴的金鱼，看起来是在回忆些什么，“虽然我早就不是社长了，可是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我还是会忍不住关注。你的事情虽然算不上异闻，但在学校里也是个大新闻呢。”
“你从那个时候就在关注我了么？”我吃了一惊。
“不。我真正开始关注你，是因为那天你和桑南松在食堂的对话。”
“食堂？”
“是啊，那天，我只是凑巧路过那桌，就听到你在讲互换身体的事情。我立刻就警觉起来。而雒怀风，也是那天才加入异闻社的，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因为你的事情才加入进来的。”
原来是那天么，我宿醉过后的那一天。
唐璇玑把最后一点面包屑撒在水里，继续说：“那天晚上我去洗澡，也是为了找机会观察你。不过，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确定你是个男生。”
“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解地问。
“因为……你看我的第一眼不是看脸，而是……”
我的脸“唰”的就红了。
“那是只有男人才有的眼神，我不会认错的。”唐璇玑这个家伙，居然一点都不害羞吗？
“对……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啊！”我向她鞠躬道歉。
“没关系的，我可以理解，这是正常生理反应，控制不住的。而且就像我说的，被你看到又不会少块肉。”
“所以，今天我们两个的会面，是巧合，还是你精心策划过的？”我用手在空中挥了挥。
“当然是巧合啦，谁也不会想到你会自己一个人来东湖散步的啦。”她哈哈一笑，那笑容却有些苦涩。
可能是因为，她也是一个人吧。
我和唐璇玑倚着围栏，相顾无言。
“你能……和我讲讲异闻社的事么？”
“你很想知道么？”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当然，而且……现在也没别的事情做不是么。”我诚实地说着。
“异闻社啊……”唐璇玑的眼神变得浑浊起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她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异闻社的创始人，是我暗恋的人。但我和他，只能是朋友。”
我表情一僵。
“他是个很独特的人，刚入学就创立了异闻社，为的是帮身边的人解决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事件。比如说……闹鬼。”
“他是个道士么。”我开玩笑道。
“很像，”唐璇玑笑了，“最开始，的确就是帮人驱魔，像模像样的，虽然也就是逢场作戏吧。但后来，他遇到了一些真正的怪物。比如吸血鬼、狼人、外星人之类的。”
“世上竟然真的有这些稀奇的怪物么？”
“当然，我就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客人。那时候，我的好闺蜜被绑架了，而且根据监控显示，绑架她的人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蝙蝠。走投无路的我，只能找到异闻社。社长用他的方法，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那个大蝙蝠的老巢，将我的闺蜜救了回来。那个大蝙蝠，竟然真的是个吸血鬼，长着尖牙，还吸走了我闺蜜不少血呢。”
唐璇玑叹了口气，接着说：“后来，我就加入了异闻社，成了他身边的伙伴。接下来，因为我帮他宣传，异闻社的委托越来越多，社员团队也愈发壮大。最巅峰的时刻，异闻社的成员多达十人。”
“我们一起帮助其他人，解决他们身边的奇异事件，搜集学校里和社会上的异闻。我很骄傲，因为我们救过二十多个人的性命。我很感谢他们，也很幸运可以帮助他们，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能让我这种毫无用处的家伙变得有价值。——当然，是收费的啦。”唐璇玑的眼神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可是有一段时间，是异闻社的低谷，社长接不到委托，很多社员都退社了。而且，他最喜欢的女孩突然失踪，让他情绪低迷，一度不再管理社团事务，整个社团若即若离，很多老社员都退出了。那段日子，所有人都认为异闻社会一蹶不振，从此退出历史舞台。——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戴着眼罩的女孩找到了我，请求我们调查她身上发生的怪事。多亏了她的委托，异闻社才重新振作起来。”
唐璇玑的话，让我想起白唳鹤描述过的那个性格古怪的眼罩女孩。
“总之，如果没有她的委托，异闻社也不可能重振旗鼓。”唐璇玑欣然一笑。
“然后呢，原来的社长为什么不在社团里了？”我好奇地问。
“他……他抛下一切，去寻找他心爱的女孩了。虽然毫无线索，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连句话都没留下。所以我才暂时接过了社长的职务。”唐璇玑的眼神变得忧愁。
这个社长，还真是个痴情种啊。
“真是奇怪，我在这学校三年，居然没听说过这个社团……也是惭愧啊。”我挠挠头。
“不奇怪，毕竟我们不像羽毛球社、篮球社和麻将社那么出名嘛。”
这么看来，异闻社最初并不是哪一个神的部下或是伙伴，只是一个热爱异闻和超自然现象的愣头青小子创建的社团罢了。而且他们真的帮助了很多人，解决了他们关于奇异事件的疑难杂症。
“你们异闻社，真的很伟大呢。”
“诶？”唐璇玑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看啊，你们救了那么多人，帮助他们走出困境，这难道称不上是伟大吗？”
唐璇玑低下头，“我们……只是把自己的爱好扩大化了。我们社团是盈利性的，每一单委托并不单纯是为了帮助他人，也是为了赚钱。把一切建立在金钱之上，怎么能说是伟大呢？”
“那又怎样，帮助他人的结果虽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但只有钱才能让你们更好地帮助别人。如果没有金钱支撑，只会让更多的人失去被帮助的机会。你们无论是兴趣使然，或是为了盈利，你们都做到了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将撕碎的最后一块面包用力扔向湖面，落在湖心，“在被你们拯救的那些人心里，你们和神明又有什么区别呢？”
唐璇玑的眼神先是不解，最后慢慢变成了欣慰。
“没想到，会听到有人这样评价我们呢。”
“如果被你们帮助的人是我，我恨不得把我这条命送给你们来报答。”
听到我的话，唐璇玑笑了：“也对呢，被身为社长的雒怀风帮助过的你，确实也是我们的客户之一呢。这样想想，要不要对你收取一些费用呢？”
“啊，哪有这样的啊，明明之前没有谈过价格。”
“哈哈哈，开个玩笑，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啊哈哈哈。”
“因为我实在是囊中羞涩啊……”这个家伙，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吓人啊。
就在这时，唐璇玑突然伸出手，拥抱了我。
我愣住了。
“这个拥抱，算是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来陪我，我还不知道要一个人在这里待多久呢。”
“我才不是来陪你的，只不过是碰巧遇到了而已。”
“所以就碰巧安慰了我，告诉我其实我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来给我加油打气嘛？”
“没有那个意思……我其实也是给自己加油啊。”我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嘀咕着。
唐璇玑掀唇一笑，向后退了两步，“谢谢你陈骁凉，今天我很有收获，很开心。——可惜，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再和你一起聊天呢。”
“肯定会有机会的啊，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啊。”
“可是……我要去找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呢。”唐璇玑鬓间的发丝被风吹起，如金色的秋叶回旋于空中。
我心中无比震撼。
即使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身在何方，也可以义无反顾地踏上寻找他的道路。
这是什么样的勇气？
这一刻，我仿佛已经看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异闻社社长站在我的面前。唐璇玑和他，竟是如此相像。
我本想劝说她，让她别那么傻，你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在偌大的世界中找到一个人。
“祝你早日找到他。”可最终，我只道出这样一句祝福。
“再见了陈骁凉，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再见的。”
唐璇玑，就这样，无声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转瞬即逝。
异闻社啊……原来是这样一个有梦想的团队么。那个社长，真的很想见他一面呢。
璇玑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人在为理想而拼搏，哪怕自己是那么微不足道。
璇玑可以为黑暗中仅有的星火奔赴一生。
我也绝对可以改变自己和法泽的人生。
对不起了吴胤，我是绝对没那么容易放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