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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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在整理学习笔记。
灯火颇亮, 她就着光正在制作面料卡和色卡:凡是她手里破开使用过的缎子,她都会让人留出巴掌大的两块,用锁边法缝在厚度可观的棉板纸, 旁边再用小字记录下该衣料的产地、种类、年份、色彩。
然后一份按色系收纳, 一份按照衣料种类收纳。以备将来对照来看。
感谢自己先把活页册弄了出来,分类归纳很容易。
此时姜恒边写下“元年,孤古绒(兰绒),直隶总督府进贡, 米白如意纹。”边想起太后的话, 说这并不是绵羊的毛料,而是西北的一种走山羊, 取了它身上极细的内绒打线织的。
她再次摸了摸这种料子, 手感特别像现代的羊绒衫,细腻软滑, 毛料轻薄而暖。
于是又在纸上写下,西北(兰州多产)走山羊。
秋雪在旁边陪着她, 看她耐心弄这些衣料残片,就不免道:“主子,太后娘娘从到这儿猎苑上, 就提过要行赛马会,您不是也学了些骑马吗?咱们还带了骑装呢!”
姜恒依旧摆弄她的色卡,随口说了句秋雪没怎么听懂的话。
“我是策划组的,策划不下场。”
“他们男人成日哨鹿围猎,咱们只坐在帐篷里等着吃肉, 也是太懒得些。妃嫔里头有不少会骑马的,哀家想着,叫太监们赶些温顺的鹿羊来, 咱们也跟前头似的赛一赛马拉一拉弓。哀家瞧着也高兴。”
太后将熹妃和裕嫔叫来,正式说起赛马会的时候,两人都不意外。
熹妃带着笑,半侧身向上恭敬问太后:“若是娘娘有意热闹一二,不嫌臣妾们驽钝,臣妾和裕嫔妹妹就安排去。”
太后对她笑道:“怎么,难道你们不下场试试?”又对裕嫔道:“刚到猎苑时,你不还特意挑了一匹枣红马?”
裕嫔哪里不知太后娘娘的意思,于是只是婉拒道:“娘娘这是高看臣妾了,这可是年轻妹妹们的场子。臣妾们是老胳膊老腿了,刚到这猎苑的时候还觉得新鲜,叫驯马的仆妇牵了小马过来,试着骑了半日,就腰酸背痛的,再不敢去了。”
太后又看了一眼在下头坐着的姜恒,和颜道:“你陪了哀家这好几日了,待赛马这日,可要换了衣裳下去散散心。”
姜恒心道:您说我都陪了您好几天了,大家彼此都熟悉了,怎么还钓鱼我呢。
熹妃和裕嫔闻言,都不约而同看自己的茶杯子,然后竖着耳朵听姜恒的回答:太后娘娘这是虚晃一下子呢,不知道信贵人能不能反应过来?别被太后拘了几天心里燥了,就着急博恩宠,太后假意松手,就忙着跳出来。
只听信贵人大大方方道:“臣妾骑术不佳,只好骑着马溜达,跑马实是不能的。且臣妾前些日子还扭了脚,也不怎么敢上马的。”
太后闻言,还惋惜了一句:“倒是可惜。”话音一转:“既如此,你跟着熹妃和裕嫔去吧,也学学这宫里设宴的规矩和调度,将来总用得上。”
熹妃裕嫔闻言都有些意外:太后娘娘这是……要培养信贵人管家做事?
三人一并应下。正要一同告退,乌雅嬷嬷又进来报科尔沁的大喇嘛来了,太后就先招手:“信贵人你先留下,大喇嘛来了,肯定又有新鲜故事。等他走了,你再寻熹妃她们去。”
太后自己不觉得,但熹妃和裕嫔在旁听着,同样是让‘信贵人留下’,太后如今的话,带着些熟稔和亲切感,简直像是留下个亲戚家的晚辈女孩子吃果子听戏文似的语气。
姜恒闻言,也笑回道:“那臣妾先去拿那檀纹活页册来。”
太后给人家科尔沁的大喇嘛安了个任务:将草原上因果佛理奇闻异事搜罗点,说给她听听。而太后光听不算还怕忘了,就要人记下来,说等回去再讲给太妃们一起听去。
太后自个儿眼神渐花,乌雅嬷嬷不怎么会写字,姜恒正好弥补这个空缺,天天负责记录故事会。
姜恒闻言也乐淘淘留下:好哎,又有故事可以听。
她也知道这大喇嘛必是虔诚人物不是专讲故事的,但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蒙古精通佛理的高僧很多,不善言辞的只能变成默默无闻扫地僧。一般名声在外的上师和喇嘛们,都通晓多族语言,卖相上佳又极会说话,传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姜恒也愿意听他们讲逸闻轶事,比宫中的戏可好看多了。
于是熹妃和裕嫔先告退了出来。
刚走出太后围帐的范围,熹妃就觉得胳膊被人撞了一下,回头就见裕嫔朝她抛小眼神。
“都说太后娘娘这些时候把信贵人留在身边敲打,是防微杜渐的怕再出一个年贵妃,所以严秘盯着敲打着。可我瞧着,太后娘娘待信贵人可挺好。这怎么回事啊?”
熹妃无语:两人进王府时间差不多,虽一直有竞争关系不说多亲密,但彼此还是了解对方性子的。
裕嫔从进王府起,就是这样藏不住话的脾气。
熹妃方方正正回答道:“太后娘娘慈和公正,待信贵人很好,待后宫嫔妃都很好。”
裕嫔看着四周无人的大草原,只有远处疏疏落落两头四蹄动物,不知是鹿还是羊的溜达着的环境,也跟着无语起来:“熹妃姐姐,咱们也是同府十年的人了,真的,您对我就从来没有一句实在话。”
裕嫔甚至抬脚踢了一下草中石块:“偶尔说两句真话,又能怎么的。又不是什么杀头的罪名。咱们现在都是指着儿子的人,难道我会为一句半句话就去太后皇上跟前说你的不是?为了弘昼,我恨不得跟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呢,生怕得罪了谁不知道,殃及弘昼。难道我会格外去得罪你?”
熹妃露出一点笑意。
裕嫔的性子,或许是觉得这宫里人人说话含而不露藏着一层分外难受,可熹妃却是很习惯也很舒服的。把话说透有什么意思呢,明白人自明白。大家客客气气粉饰太平,说不得就真的太平了呢。
她不再理裕嫔的抱怨,只道:“行了,回去吧。这妃嫔的赛马会可不好办。这不是宫里,没那么多旧档给你找去,只好找猎苑这里服侍老了的宫人,先问问有无旧例吧。”
裕嫔有时候觉得挺孤单也挺害怕,儿子在乾东五所,自己枯坐在咸福宫里,相隔直线距离很近,却要隔好多天才能短短见一顿饭的功夫。相见的时候珍贵又欢喜,剩下的时间,她总是陷入母亲对儿子无尽的担忧想念里。
她想跟同病相怜的熹妃多说说话,像是泡在冷水中的人,有个沉浮作伴的,彼此就放心些。
可熹妃是从来不跟任何人吐露任何实话的性子,裕嫔说起对儿子的担心,熹妃就眉眼端正道:“皇子们送到乾东五所,也是宫里的定规了,祖宗们定下的规矩,自有其深意。”
简直是‘熹妃向您使用了无懈可击’。
裕嫔是真拿她没法子了,算了,找不到小伙伴就自己在水里扑腾吧。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各自散去分工找老成的太监宫女。
姜恒在太后跟前听奇人奇事的时候,郭氏正忐忑的在自己帐篷里转圈。
太后要办赛马会,看年轻嫔妃骑马,赶鹿,打马球的事儿,已经不胫而走。
她们都知道太后的用意。
郭氏不是个自大的人,这一起新人里,她觉得人人都各有千秋,但唯有论起骑术,郭氏非常自信,她肯定是最好的那个。
甚至因为小时候晒多了,她两颊还带着一点晒伤过后的红印呢,额娘给她用了多少珍贵的养肤珍珠霜,都不能完全消下去。
好在她本来肤色就比较健康才不显。
她骑术没问题,可她的问题是,这时候该不该出这个风头。
“走吧,去裕嫔娘娘那问问。”
郭氏到的很是时候,换一天,裕嫔真是未必愿意跟她说两句真话。偏是今日,裕嫔再次跟熹妃交流失败,对于真真诚诚来请教她的郭氏,就难得愿意多说两句。
“怎么?你不想在赛马会上出头?”
郭氏咬了咬嘴唇。她只遥遥见过皇上,她欣赏不来皇上的好,她只觉得害怕,马佳氏和周答应轮番出事,她好怕自己也一个不慎就累及家人。
尤其这回是太后圈着信贵人不能出头。
要是她大肆出风头,在皇上心里,会不会跟周答应一个样?
“裕嫔娘娘,我虽读书不多,可打小阿玛额娘将我当男孩一样养着,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譬如我正在爱骑射的时候,额娘却觉得我该文静秀气些,便收了我心爱的小红马去,只将绣花本子和什么女则女训给我。我心里虽知道额娘是为我好,可也不能高兴了去。”
“我心里烦还剪过那《女则》书呢。”郭氏一向爽朗,难得带点苦笑:“书剪了也就剪了,外头再买去。可现在我就跟那书似的,要是皇上不喜欢,因我出风头也把我处置了怎么办?”
耿氏拿着小银夹亲自捡茉莉花做花茶。
听郭氏跟她说的敞亮,也就索性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藏拙?可也别忘了,太后娘娘是什么眼力见,你别惹了她老人家不高兴才是。”
郭氏苦恼:“我……还有一桩事。之前在储秀宫里,我就欠过一点信贵人的人情。这会子她是被马佳氏的事儿牵连了,无辜被太后留在身边不得出头。我要是趁这会子去皇上跟前蹦着表现,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裕嫔抬头,定定看了郭氏半晌,忽然笑道:“哎哟,我觉得这宫里,我就是个奇怪的人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怪呢,这直不愣的性子。”
郭氏有点忐忑。
裕嫔却心情很好:郭氏跟她有一点香火情,如今也跟她同住,两人是搬不走的邻居。
郭氏是个心正心实的姑娘,比是个满腹算计的强远了。
姜恒正在学着搞团建。
说来到了这木兰围场,她就像临时加入了宣传组织部一样,不是为皇上想怎么安排家宴,就是为太后想怎么举办赛马会。
姜恒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团建组织人员。
熹妃和裕嫔都不是难相处的人。姜恒跟着她们筹备赛马会,倒是顺便将宫里出色的大厨认了个遍。
皇上出行,虽说队伍庞大,但对比起紫禁城里来,还是轻装简行了。
这回被点了随驾的大师傅,都是厨中龙凤,各有拿手的硬菜,保证皇上胃口的同时,还要保证皇上设宴款待蒙古各部王公不失了礼数体面,同时还要把太后以及后妃们的膳食备好了。
没有几把刷子,绝不可能混入这随驾的队伍里来。
裕嫔就顺便教给姜恒过来人的生存经验:“如今你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你放亮眼睛挑两个,让他们跟着合你口味的大师傅去学上一两手。不为了他们能出师做大厨,而是你夜里需要口热汤热面的,就不用折腾了。”
“这些大师傅,怕教会了同行,可不怕教嫔妃们的宫人几手简单的——教这些宫人他们还喜欢呢,主子吃惯了一种口味,自然多点他们的膳。”
“夏天你自然不觉得,要什么都是热的送来了,冬天到了可就难受啦,凡是肉菜,经过宫人一路拎了来,都飘着白色板油,要没有热腾腾锅子重新炒热,只用小炉子热了,上面还是飘着油花花,你见了绝对没胃口。”裕嫔笑道:“人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可别是,米跟炊都有的是,没个巧妇。”
姜恒觉得自个儿变成了一块海绵,吸收着各种宫闱生存的学问和知识。
太后与皇上坐在明黄帐中。
太后今日还请了大公主一并来游玩,给大公主一个和皇帝弟弟相处的机会。哪怕是血亲,也都要紧着来往,见面才有三分情,长久的不见,再好的情分也会疏淡下来。
皇上时间珍贵,到蒙古来当然也见了姐姐,但私下说话的时候却没有多少。大公主还有儿女等着皇上照顾提拔封王,当然愿意多跟皇上接触一二。
太后此番特意请大公主,也算弥补她上回炫儿不成,反而给大公主造成的心理阴影。
明明才时隔十天未见,皇上却觉得信贵人有点说不出的韵味变化。
在一众嫔妃里,她的衣裳并不格外出挑。
毕竟这些个年轻嫔妃,除了姜恒都要参加赛马会。为了出挑,她们的骑装多是各种红色,更有母家与蒙古有亲的妃嫔为了别具一格,特意做了蒙古姑娘的打扮,发辫上各色银饰、绿松石、玛瑙、珊瑚等色彩碰撞绮丽之物,分外显眼。
姜恒就穿了一件家常的荼白衫缃色裙,安安静静站在太后身旁。
皇上觉得,她似乎温柔沉静了些似的。
姜恒若知皇上心理,必要道:谁天天进修,满脑子都是新鲜知识,也会‘沉静’下来的。
太后与皇上的明黄帐前头就是赛马会的赛道。
既然是有个赛字,就要有裁判有计时员。
太后是圈了一片目之所及的草场,提早让人用白石灰划了线,让嫔妃们骑马反复三回而行,看谁最先完成。
“哀家也备下了彩头,等你们来取,只管放开了赛就是。”
姜恒忽然就有种:在学校里参加运动会,校长在上面讲话:“同学们要赛出水平,赛出风格”的感觉。
不由就是一笑。
宫中宴席,无论大宴小宴,有一个宗旨永不会错,那就是皇上永远坐在最上头最中间。
哪怕是太后是他亲娘,也不能例外,都要坐在皇帝的侧下方。
太后此时就坐在皇上略低一点的东侧。姜恒正站在太后身后,故而她这样一笑,皇上余光正好可见。
皇上心里就一宽:还好,她天性好,总能欢喜的。自个儿不能下场骑马,也都排解了。
太后等皇上入座,熹妃就在起点站着,手里还拿着彩色小旗负责开始,裕嫔被安排了去终点站着,负责看妃嫔们骑马有无到终点线,确保没有徇私舞弊的,姜恒则被太后留在身边做记录,。
裕嫔就凑趣道:“可见臣妾是不讨人喜欢的,自个儿一个被发落到远远的地方去站着。”
太后听了就笑:“那彩头先给你备下一份如何?”
裕嫔哄了太后高兴后也就骑在马上,慢慢溜达到终点去了。那里早备下了小帐篷和桌椅果品。
裕嫔无奈,给自己蒙上面纱:太后有兴致要看人赛马,所有人都得陪玩。
她守在这终点处,年轻妃嫔们马蹄纷纷而来,不戴上面上说不定弄她一脸灰。
裕嫔是没准备在皇上跟前争宠,但她也没准备‘尘满面鬓如霜的’在皇上跟前丢脸啊。
而太后本人还特意带了个广州十三行从荷兰商人手里买到的‘千里镜’,可以拉长了仔细观察骑射中的嫔妃。她边举着千里镜边对姜恒随口发表自己的感想,让姜恒记录下,谁骑马的姿势好看,一会儿可以颁发个最美姿态奖;再说是谁的骑装新颖,下回你也可以做一身。
太后举着千里镜,兴致勃勃看着远处纵马的嫔妃。但却有点灯下黑,近处的东西反而看不到了。
比如姜恒,就能感觉到,上首皇上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次数之频繁,让姜恒脑子里甚至开启了小剧场模式。
她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大总裁亲妈给儿子选妃,然而总裁却跟母亲身边的秘书眉来眼去暗通款曲’那种海棠类书籍。
大框架出来后,姜恒在脑内继续完善自己的小剧场:一场觥筹交错的酒会,艾氏集团的老夫人,带着艾氏集团现任当家人出现,准备放出眼光挑一挑儿媳妇。然而她举着高脚酒杯晃动在人群里应酬的时候,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儿子的眼神却落在她身后影子似的小秘书身上……
她略一走神,被惊呼声惊醒的时候,才发现似乎是有个嫔妃从马上掉下来了。因是在终点附近掉落,大家衣裳都穿的差不多,姜恒一时也分不清。
还是有太监骑着马过去看了,然后飞速回来禀报:“回万岁爷,回太后娘娘,是郭常在的马调头的急了,郭常在手里的缰绳滑脱,就掉了下来。”
姜恒心口不由一跳,很担心郭氏摔出个好歹来。
太后也立刻问道:“可有大碍?”
太监忙道:“郭常在特意让奴才回禀一声,她除了脚踝有些疼,其余并无大碍。还能上马呢。”
果然不一会儿,郭常在又骑着马回来了,只是速度放慢了很多,下马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
之后立刻上前来给太后行礼:“臣妾性子急,原想着拿彩头的,结果倒是手滑闪了一下子。扰了太后的兴致了。”
太后笑道:“没事就好,快坐下歇歇吧。哀家看你方才骑术倒是漂亮。”
郭氏垂头不好意思道:“臣妾正是想着自个儿骑术还过得去,才意图夺头等彩头,叫万岁爷和太后娘娘见笑了。”
太后便命人扶她下去歇着。
因郭氏的落马,姜恒想了一半的小剧场,就抛下了。
然而等她执着茶壶给太后倒茶的时候,却听见上首皇上叩了一下桌面:“给朕也倒一杯。”
姜恒走去倒茶的时候,就见皇上边继续随手点着,边定睛看了她两秒。
时间并不长,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
但姜恒跟皇上接触的越多,了解的越多。知道这并非他平时的眼神,这一眼似乎别有深意,有些眉目传情的味道。
姜恒脑内的小剧场继续上演起来。
不到晌午,木兰猎苑第一届‘太后荣耀杯’赛马会就落下了帷幕。
参与的年轻嫔妃各个有奖,最差也是个安慰奖。
彩头是什么倒不重要,重点是上来领太后赏的时候,太后会让她们再报一遍封号和姓名。
说来选秀的时候皇上溜号,这里的秀女绝大多数他是一面儿都没见过,今日才是初见。
换句话说,太后坚持举办这场赛马会,是要给新人们一个在皇上跟前自我介绍的机会。
之后……之后再怎么样,太后不准备管,也实在不应该再管了。
总不见得她把皇上安排到哪里去住。
今日赛马会,妃嫔们自我介绍也介绍了,马术也表扬了,因是在草原上,打扮也各色各异,任由她们发挥,随意去美。最重要的是,皇上近来喜欢的信贵人,太后都替她们留在了自己身边,没让她站出来——若是这样,这些新人还是没有入皇上眼的,太后也没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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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姜恒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潮湿感。
行宫不比宫里,草场又不比行宫方便。随行的宫人比宫里少许多不说,这草原上昼夜温差还大,后妃们洗发沐浴就不方便在自个儿的宽敞营帐里,如果热水和温度不够,就很容易风寒。
于是后妃的营帐圈里,就格外搭了两个迷你小营帐,一到下晌就开始烧炭火和热水预备着,随时保持着云雾氤氲似的暖和——相当于草原版的小浴室了。
姜恒正是刚沐浴了回来。
她头发又多又密,不容易干透,于是她擦了个八分干,也就披上带兜帽的斗篷,回自己营帐来,准备慢慢干。
妃嫔营帐区的路上,有太监负责值守,竖着的高杆上都挑着大灯笼,像是两排路灯一样鲜明,走在路上都无需格外点灯。
秋雪就跟在她身边,远远见到她们的营帐灯火昏黄,秋雪还笑道:“秋霜怕不是盹着了,瞧咱们帐里暗的,怕是大半灯烛灭了,这丫头还睡着通不知道呢。”
到这草原上,各事儿都不比宫里方便,她们当宫女的也比在宫里忙得多,要水要膳要日常物件,都比在宫里费劲的多不说,还要多跑很多路,每天运动量超标,人就容易犯困。
姜恒就笑道:“这大半月,你们也着实累了。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皇上也要起驾回宫了。等回去,放你们两天假,再每人添一月的月钱。”
秋雪忙道:“侍候好主子,是我们分内应当的,哪里就值得多赏呢。”这样说着,心里也暖融融的。
姜恒也做过基层打工人,甚至目前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打工人。
这多发奖金带来的快乐,有时候不只是这些钱能买多少东西的实际价值,更是一种‘飞来横财’加上自己劳动得到认可的心理情绪价值。
“咱们宫里,都是有苦劳有功劳多赏,有错儿当罚。你跟秋霜是宫里等儿最高的宫女,当然要从你们开始。”姜恒想着,等回去还可以列个考勤表或者奖罚表之类的。
两人边说闲话边走着,待到了帐前,秋雪打起毡帘,果然是见靠门的灯烛孤独亮着,隔断半隔开的安寝床榻那边就一片昏黑,屋里一片寂静。
按说秋霜不是这样不仔细的人。
姜恒忽然有种奇特的预感:难道是……
她也不要秋雪去里头点灯,而是自己执着烛台,往里面走去。果然在灯光幽微几乎融入黑暗的地方,看到皇上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
他看着灯火中的姜恒:“回来了?”
姜恒还好,倒是秋雪,骤然听到男子声音,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连忙退了出去,找外头的秋霜会和去了。
皇上先是抬手做了个悄声的动作,又指了指这黑暗处:“朕这样过来,都没让人摆驾。是想着免得你在皇额娘跟前为难,就这样来了。”
他还拿起怀表看了眼时辰:“朕很准时,倒是你回来的,比朕跟你约定好的晚了两刻钟。”
姜恒努力回想,皇上什么时候跟她约定好了时辰。
然后就想起,她倒茶的时候,皇上手指在桌上随意点的两下,还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难道那就是二更天,他会过来的意思?
这简直就是菩提祖师和孙大圣的猜猜猜啊。
皇上对她招手,让她搁下灯台:“小心些,别叫灯油烫了手。”姜恒放下的时候,烛油一晃火苗一抖,却是熄灭了。
烛光熄灭的瞬间,骤然从明入暗,姜恒只觉得眼前格外黑,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只敢站在原地不敢动。
然而很快,她就感觉到皇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低沉,带着一点极细微的喑哑,在黑暗里像是上好的细沙在耳边摩擦的声音,又像是黑暗里的海浪,带着一种暗藏涌动的平静。
“别怕,往前走。”
姜恒就这样顺着皇上的牵引走了两步,眼前才渐渐浮现出帐内物体的暗影轮廓。
“臣妾去……”
“不用点灯了。”
两个人的声音在黑暗里碰撞,然后同时笑了笑。皇上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带了点笑意道:“时辰也晚了,一会儿就睡了,没必要再点灯。”
皇上松开她的手后,触了触她的头发:“还有点湿气,朕说过,湿着头发容易头疼,何况这草原上夜里冷得很。”
因是在黑夜里,人的动作都小心缓慢,就带着一种别样温柔的意味。
姜恒声音也因在夜色里,不自觉变得很轻:“臣妾带着兜帽,又披着大氅回来的,一点儿没敢吹风。”
两人就在黑夜里坐了片刻,轻言慢语说了几句话,却也只是家常随意话,没什么内容。
皇上忽然道:“等下回再来这里,你再换朕给你挑的骑装吧。”
姜恒应了一声好。
次日清晨,姜恒是被秋霜唤醒的。
天光已经蒙亮,帐内也没有皇上留宿过的痕迹。姜恒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因为脑内小剧场的关系所以才梦见了皇上夜入妃嫔帐的奇特梦境。
但当秋雪端着水进来,满脸都是热情洋溢的笑容时,姜恒就知道,自己不是做梦——秋雪的高兴点非常准确,只要主子得宠,她的脸就是阳光明媚的。
“主子放心,昨夜的事儿是苏公公亲自安排的,据说昨日这附近值守的人,都是御前的人呢,嘴巴最紧。”秋雪想起旧事,还追加了一句:“必不会出现马佳氏那样随便能打听到主子行迹,还一状告到太后跟前的事儿。”
见秋雪信誓旦旦表示:昨夜发生的一切绝没人知道,姜恒还有些错觉,认真回想了下:等等,我跟皇上还是正经的皇上与妃嫔的关系吧。
见姜恒还拥着被子坐在榻上,秋雪不免催促道:“主子虽然累了,但还是起来吧……一早太后那里就打发了人过来,说今日还有喇嘛来讲经,让主子按着以往的时辰去太后娘娘处呢。”
秋雪看着时辰钟:“奴婢们也想着让主子多睡一会儿,但这会子实在该起来了。”
姜恒略拍了拍脸颊,给自己加油打气:“起来!”
不就是肝吗?熬夜做完项目,次日要去公司大会上的汇报的经历她也不是没有。
这一日,姜恒依旧兢兢业业在太后跟前进修。
好在太后是从不熬夜的人,仍旧是晚膳后,姜恒就可以按点下班了。
说来,太后要她陪着用晚膳,也并没有让她站着端碗捧碟,而是让她坐下一块吃,起初见姜恒有点拘束,太后还笑眯眯道:“宫里东西吃了几十年,哀家都没什么胃口了,但看你这种身子骨好胃口也好小姑娘好生用膳,哀家就也觉得香甜些。之前端午家宴,哀家看你把各种口味的粽子都舀了一口吃呢,可见还是年轻好啊。哀家都不大敢吃糯米的东西了。”
姜恒当时听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先天壮’三个字来。
怎么说呢,这个身体实在是很好。换季、变天、劳累、出远门,半年下来,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姜恒仍旧活蹦乱跳,身体没有半点不适。
但身体好归好,她也不是超人。
累还是很累的,今天可一定要早点歇着!然而姜恒刚刚洗漱完,准备直接就睡的时候,忽然见外间的烛火熄了两盏,她当时就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不会吧。”
很快,皇上的面容出现在一片昏暗中,唇边还带着一点安抚的笑容:“朕今日来的早一点,也好多陪你说说话。”
落在皇上眼里,信贵人那一刻的表情非常复杂,总结一下,就是‘感动’的简直要哭了。
姜恒无语:白天跟着‘前后宫部门’部长前辈学习经验;晚上陪着现任大老板加班熬夜,探讨人类天性上的学问。
我以为我够敬业了。
但你们母子俩太过分了,你们卷死我吧!
姜恒第一次有种想要躺平不卷了的冲动。
直至次日,看到太后愉快自在地叫烧烤配果茶,生活快乐的不得了,姜恒就觉得:扶我起来,我还能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