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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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倒腾了各种药材、乌鸦血、白色墙灰的东西,红白面谱手沾汁液在地上画着符,一个圈一个钩一个弯,辗转连成了对称。失去了魂的人又被他在脸上、手上分别沾上了红色的颜料,整个氛围阴阴暗暗地,影子灼灼而动,让人多少觉得周围隐隐有人走过。
随士在一旁看他比划了老半天,站着的人一点反应起色都没有,索性就走到了屋外。
神神鬼鬼的事情,他还是未接受得了,行军多年他信奉的是手上的剑,拳脚强劲,并不信奉诡怪乱力。
院落的大门已闩,隐隐听见些许的脚步声和隐隐火光,随士看了一眼身后屋内的动静,一时半刻那里面也停歇不了,他如燕身手跳上屋檐,又隐入高耸的树影里去。
从高而下望,门口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年纪大些,微驼背弯腰提着灯笼的姑子,另一个则年轻,身上衣着虽不奢华但看的出是位闺秀。姑子见敲门无人应答,往门缝里面探望,自小练就的好耳力,“就是这里,里头隐隐有声音呢。”
“什么声音?”
“嘤嘤嗯嗯的,听不清楚。”
而年轻的女子听了面色稍微委屈不悦,没说话。
过会儿,那姑娘上前贴着门听了里面的动静,隐隐听到里面呢喃声,专注而凝神。随士折了树枝,随手往草丛花堆里一弹,将她们吓得不轻。
姑子拉着那姑娘赶紧走到了假山后,隐了起来。
看来此地不适合久留,这府里皆无密不透风的墙。一阵风而下,随士轻落在院落的一角,又进了屋里。屋里灯火已灭,只剩红白面谱身上的串珠微微发着荧光,正面着他站着的人睁开了眼睛,嘴里喃喃着,“我要出去,出去。”比较刚带回来的时候,连话已经无法说了,好很多。
红白面谱停下嘴里念念有词,指着她说,“已经重复说了百遍,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放她出去看看,占了身体她就一直说要回张府,想必身前有执念,到现在感应到什么了,无法拦阻。”摇摇头,“这样下去,得念到天亮。”
随士报臂站在他一旁,眼里透着不信任,问,“是你自己想出去吧。”
“天地良心,绝对不是我教她说的。正常鬼怪怨气,我这碗血糟下去,没死也得半条命,或者直接就魂飞魄散了。但是她却一点事情没有。“不由得又联想到,之前那姑娘曾在海祭台吃过鸟羽玉却无事的事情。“这身体天生异禀,是被鬼怪占用的好容器,所以除非解决了她生前积怨,不然褪不去消不去。”
“你这所以当然的话,已经听着让人耳朵起茧了,你若是搞不定,趁早说,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我说的话属实,你,你若不信那便算了。”
说完,有些小脾气。跷脚坐了下来,将手上的颜料双手合十转了一圈,全涂到自己的脸上,幸得是屋内无火光,看不清他脸上的模样,满是暗红血色又混了些青汁,往下流淌。
“可以出去,但必须得主子应允。你这说法留着给他,在我这,行不通。“
“行,见着他,我自己说。”他忽而问,“他真把那老太婆扔东江渔村去血祭了吗?”
随士漠然,冷哼不答。
又听见莫梓涵又开始说,“出去,我要出去。”
她到底是要去哪啊?原先倒是神识清晰,此刻一双眼珠子在黑暗里炯炯有神直视前方。
这红白面谱一点也没有将她治好的迹象,门外的小娘子一派像是来抓奸的姿态,他一个人不动声响也只能带走一人。
自家的主子又是不能让他将她带离的,这夜晚时刻哪里最为僻静又无人会去叨扰,他夜里几次望哨,想起一处。
过不久,有人来收食盒,两个小丫鬟推推搡搡地照着灯,都不敢向四周看。她们熟门熟路地敲门,里头便打开了门,伸出一双沾满血红的手,滴滴地流着汁,把食盒的提把子都染上了。两个小丫鬟从底部托起来,连问那是什么东西都不敢。拿完东西就走,一点也没留意到花园假山后还有人。
“你看吧,里头是有人的,能让小丫头如此害怕的,在这府上除了被旧人附身的,还有谁呢!”
“我们才两个人也敌不过她呀。”
“她妖媚之术虽然厉害,但不是受不住高僧的咒,我这里有求来的串珠,小姐你带上。”
“我害怕。”苏语露都已经忘了来这里的初衷了,原本只是来看一眼虚实,确定这张府约定的婚期是因凌宜所故,但来到这,她倒挪不动步子了。“我不看了,不看了。定是的,回去回去。”说完,莲花步屐往后退,裙摆骤风浪,想起在府里烧起的两把火。
走得快又急,背后的姑子又不能大声喊停。转眼苏语露脚下无灯,溺进了花园中的池水里。本就想低调的,这下子,全府却都知道了。
于情于面,人是在他张府出的事,再漠然无闻的张睿恒也得踏进阑珊园。
苏语露在来京府前,并未见过张睿恒一面,她只从家中长辈日常谈论里,听说远亲有两公子,大公子聪颖早已中榜,二公子风范隽逸,虽入仕晚些,未来可期。她不以为意,世家公子再俊逸不凡,也不过是那话本中虚幻,可等进了张府初见张睿恒,却是如凛冬初雪眼里只有光了。
脚提了衫摆踏进内屋的时候,那初雪片片起落英在心里翻飞,本只是落水惊吓无大碍,竟能让他来见,该是多大的欣喜,这是求菩萨求不来的。
苏语露在旁边姑子的帮助下,支起了身子。
“二爷。”自其出门后许久未见了,有些不同,她认真看着,想将他记入更深的地方。
“大夫来看过?”
“看过了,托二爷的福,不是......”苏语露刚要说无碍的,旁边的姑子挤眉弄眼地提示她,记得刚刚的嘱咐,她便想起来了,答,“不是很舒服......”
反应到话里的前后关系有问题,她赶紧摆手说,“我的意思是,托二爷的福无碍了,但......”
旁边的姑子帮着说,“但姑娘不小心呛了许多的藻物,所以还不是很舒服,看了吃的东西还在犯呕。”
“嗯,注意这两日的餐食。”他吩咐道,无心,却让苏语露带着些绯红想法。“有任何需要都可吩咐李妈妈。”
“谢谢二爷关心照料。”苏语露答。
张睿恒听了她所说的话,倒也明白为何高堂会挑她入府,有温婉也得体,被他已经怠慢许多依旧不挂怒气于脸上,一派的天真单纯样子,心里想,难怪连她都说你好。
眉头微微起皱,想起了一人认而不得又消失,冰冷不自觉地盛了几分。
“倒也提醒我,那花园已久未修葺,正好也跟着封园的工期一起。”他抬了抬手唤了一旁的小厮,“那花园封了,时间久无人问津,东西脆了些,免得人误入伤了自己。”
没想到,张睿恒雷厉风行,封花园。
苏语露没想那么多,还觉得终于老天爷开眼,让她得了赏怜。可一旁的姑子却脸色沉沉,就听到他说,“在园内好好养病,中秋也快到了,京府自是有另一番的景色,中秋可随祖母去看。”
言下之意,难道是......
苏语露别提有多开心了,都忘记了园内有凌宜的事情,点点头,说,“定好好养伤。中秋前肯定好得了,好得了。”
姑子在一旁看着自家的小姐着了道似的,目光里都定在他身上了。而张睿恒入门只踏了三步,始终站在原地,手也没动过半分,只有腰间佩玉香囊辗转了下。
看似关心,实则无意。
寒暄未过一刻,多配了三名丫鬟照料,未有停留,那蓝衫公子便离开了。
“那脸上的伤是怎么得的呀,”
姑子见自家小姐目光眷念,叹叹气,不想断了她的念想。
那一边,随士带着莫梓涵进佛堂,半夜里无人问津此处,看着夜色时辰,他短哨报了信,便见一抹蓝衣进了佛堂。莫梓涵脸上身上被画了一身的暗红,脸花红,嘴里已不再低喃。
她坐在黄色蒲团上,上面佛座大大小小有三十。她看着,似乎是在数佛座的数量,头一点一点的。
身后进来了人,她都没有察觉,还在认真。
待旁边的黄色蒲团上也跪坐下一人,她才略微在意地看了他一眼。照进来,盈盈笑意,那眼眸里暖得像屋里的烛光,不刺眼。
“痒。”她说,伸手去摸了脸上的东西,左脸上有一根乌鸦毛。
比昨日好些,懂五感了,“别动,我看看。”他说,伸手帮她拿下,盯着她的眼眸,似乎从中没有见到期盼的东西。
“好人。”
他低头一笑,满是无奈,“我不是。”为了她不能留眼前魂,随后又有失望,说,“她还在,对吧。”
“在。”她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莞儿。”夜色早已深,佛堂里只有他们两个,烛光曳曳,莫梓涵目光透过他,望向背后不拘谨在胎像上,耳边进了他的话,似倾述,有情不得,“你之前不是要去看中秋灯节的莲花灯,今年的胜往年几倍,宫里更会燃放孔明灯,京府的上空那时必定恢弘。”
顿了顿,他说,“等你回来了,我带你去看。”似乎已拿定了什么主意。
莫梓涵不知道他说什么,轻轻一笑,又看向面前佛像,或坐或站。
“可好?”
没有人回应。
他嗤笑了自己,竟是期盼着谁来回应啊,面前的人似孩童憨实,看着佛前数着掰着手指头,数到了九,迟迟却不往下,又从头数了一遍,一直数不下去。
“你到张府求什么?”他问面前的人,“明日我放你在府内,你要寻的东西寻到了,她就会回来?”
面前的人才像懂了,点点头。
“好。如你所愿。”
“好人。”她说。
可如果她真的回来了,他该如何面对她。
一想,他目光又沉了下去,问门外,“祖母是否已歇?”
“小的差人问问。”
林莞在身体里,什么都听的清清楚楚的,如罩着厚鼎金钟,丝毫撼不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