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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逢往往与意外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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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阁隐匿在群峰之中,云雾缭绕之中,只见那群峰之间靠着栈桥连接起来,而一处的山头被辟成了练武场,场上一群少年正在比武练剑。

傅九曜正与场上的师弟打斗,他已是大汗淋漓,却仍是拼尽全力。

“傅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下了趟山,感觉整个人都变了。”

“你还不知道吗?傅师兄下山历练,被魔宗的人重创,若不是鸣鹤派的潋滟仙子赶到,估计就死在那山沟里头了。”

“啊?师兄这么厉害,还会被那些人给重创?”

“你知道什么?那大魔头也去了,师兄能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

傅九曜虽在搏斗之中,却听得真真切切,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差点没把握住力度伤了对面的师弟。

他单膝跪在地上,喘着气,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九曜。”一个身着蓝衣弟子服制的青年走来,他没有像傅九曜那样具有侵略性的美,反而多了几分柔和,而气质温文尔雅,颇有君子风姿。

傅九曜这才撑着剑站起来,走向那蓝衣弟子,恭敬地作揖,道:“师兄。”

“我知你在山下受挫,但练功讲求的是循序渐进,断不可冒进,”蓝衣青年笑着说道,“还有,潋滟师妹要回去了,你去送送她吧,好歹人家救了你一命。”

傅九曜垂头思索。

他只记得自己昏睡了过去,次日便在左家的榻上醒来,朦朦胧胧以为那纤弱的背影是左卿月,可定睛一眼却是潋滟。

顾家村的人得知了左家的变故,便是那些素日里欢喜他的那些大娘们也对他心生厌恶,却忌惮于他们这种修炼之人,只得暗里给几个不好的眼神和一些冷嘲热讽的话语。

二人只能早早离开顾家村,由于傅九曜伤得太重,潋滟便一路护送他回到了天机阁。

回来后,他一五一十地告之长老和掌门,并没有被怪罪。长老们也只是叹道,这魔头如此狠毒,连孩子和老人也不放过。末了,也只是嘱咐他要好好练功。

傅九曜回来后,时常能梦见左卿月,她还是跟旁的女子不太一样,脾气有点大,动不动就骂他,还会动手,可他也会梦见两个人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日子,左卿月贴心照料他的情景,也有她被魔宗抓走后被人欺负的样子。

他回去沐浴更衣,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便前往山门送别潋滟。

潋滟是鸣鹤派的长老弟子,她与左卿月很不同,她温婉,从不与人争论口舌,永远都是整洁的模样,她的发髻朴素,只装束了玉簪,身着海蓝色的服饰,薄烟纱的裙裾随着她的走动,一摆一摆,仿佛浪花一般。

“傅师兄。”潋滟瞧着傅九曜款款走来,鞠躬行礼,甚是讲究礼节。

傅九曜也回礼,道:“听九暄师兄说你要走了,我来送送你。”

潋滟笑道:“傅师兄不必客气。想来你还要去练功,我尚有任务在身,便不多做停留了,傅师兄请留步吧。”说罢,她行了个礼,悠悠地下山了。

傅九曜瞧她离开后,又即刻回了房间打坐调息。

下了一次山后,傅九曜成了天机阁最勤勉的弟子,连着性子也大变。

三年后。

京都。

高楼林立,结满了彩灯,千灯万火映照着日暮,软红万丈,处处可窥见明灯错落,人潮涌动,马蹄飞扬,朱红色的大门在旖旎的灯光照耀下,多了几分暧昧。

一队队身着门派服饰的弟子涌入京都。

“哟,你瞧,这修仙门派的弟子们长得就是俊。”

“是啊,此次他们来英雄大会比武,不知是哪家的弟子能夺得魁首。”

“那定然是天机阁啊!”

“……”

一个活泼的身影也在人群里跳跃着,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满脸的激动,身着着碧绿色的锦裙,披着个云丝披风,活像个冒芽的豆苗。而身后紧跟着她的,是身着玄色衣裳的莫归远,手中还拿着个白纱斗笠。

“少主,你莫要跑。”莫归远颦蹙。

少女回眸一笑,道:“归远哥,我这三年都关在庄里修炼了,好不容易出来,你就让我好好玩玩呗。”

“少主,你都玩了一路了。可别忘了此番我们来此的目的。”

少女叹了口气,转身挥挥手,撅着嘴低声道:“我就说要让归迟跟着的。”

谁知莫归远听得清楚,皱着眉头,回道:“那样庄主会更不放心。”

“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都多大了,派个任务还得叫个人盯着我。”少女叉腰,鼓着个腮帮子。

人潮莫名开始涌动,莫归远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才没被冲散。只瞧见人们让开了一条道路,一群身着天机阁弟子服的少年意气风发地走着。

少女正想踮起脚看着热闹,却被莫归远一把按下,顺势将白纱斗笠戴上,低声道:“少主,听话。”

少女不语,却泄气一般地垂下脑袋。

莫归远牵着她的手腕,带她离开了此处。

二人来到了间规模不大不小的客栈。

少女一只手撑着脑袋,坐在几案前歪头凝视着莫归远,悠悠地问道:“你不回房间待着,来我房里做什么?”

“少主自知,何必问我。”

少女冷哼一声,心中腹诽:不就是有几次偷偷溜出去,捉弄了几个恶霸贪官嘛。

她径直走到床边,直接躺下,用被子蒙着脑袋。

莫归远一瞧这架势,心中蹦出四个大字“她生气了”。

三年来,她这招屡试不爽。不过,若是放在素日里,满庄子的老头子们都要宠着她,除了庄主,那些老一辈都赶着给她抱不平,只好答应,可眼下不行,这京都鱼龙混杂,稍不留神就会要命。

莫归远瞧着她蒙着被子,怕她捂出一身汗,无奈扶额,柔声细语道:“少主不是想去京都第一酒楼吗?咱们休整一下,等会儿我就带你去。”

少女一下子坐起,可眼神还是幽怨地盯着莫归远,声音糯糯地问道:“真的吗?”

莫归远点头。

“好耶!”少女立刻下床,挽着莫归远的手,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赶了一天的路,我好饿。”

莫归远心想,也不知道是谁来的时候还吃了好几个肉包子。

但还是带着她前往酒楼。

二人来到了京城第一酒楼,这不还没踏进门,那店小二谄媚地就上前招呼着二人上了楼,挑了个可以看风景的厢房。

莫归远由着少女点菜,也不管她点了多少,径直走向栏杆处,一手扶着栏杆,凝视着这京都的夜景。

少女点完菜,拍了拍手,也走了过去,探着脑袋,好奇问道:“看什么呢?”

“你看。”莫归远指着楼下一堆熙熙攘攘的人群,少女循着方向看去,双手搭着栏杆,将身子探了出去。

只见一群身着不知名门派的弟子正围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五官清秀得很,可脸上的胎记确实丑陋无比,在这京都,他身着粗布麻衣格外显眼,应当是个小乞丐。

“你这个小乞丐会不会看路?!”一个魁梧的青年,长相嘛,确实有几分粗狂,看着比身旁的人大上好几岁,他拍着自己衣袖上的尘土,可见那小乞丐确实很脏。

“这位大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小乞丐跪着磕了好几个头,道,“求求您放过我吧。”

“真是晦气!”那魁梧青年低声咒骂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换上的大弟子服。”说罢,他向身后的师弟们使了个眼神。

他身旁的弟子瞧见魁梧青年的眼神,立即会意,上前踢了几脚那小乞丐,大骂道:“你个小乞丐,没长眼睛,没看见这是谁吗?就往上撞?磕几个头就想走了?!没门!”

“大爷们,我错了,是我没长眼睛,是我错了,求你们放过我吧……”那孩子连连道歉,却还是挨了好几脚。

少女不自觉握紧了栏杆,她清了清嗓子,冲着楼下大声喊道:“不就是一件破衣服,何必逮着个孩子不放?还名门正派呢!我呸!”

楼下的人闻声抬头瞧着少女和面色难看的莫归远。

莫归远并没有阻拦少女,只是默默给她戴上了那白纱斗笠,少女转过头去,掀开一点点,低声道:“给我戴这玩意儿干嘛?”

“眼前情况不宜太过招摇,尽量少露面。”

楼下的弟子大骂道:“有本事下来说话,别戴着个斗笠畏畏缩缩地,像个怕死鬼一样躲在楼上!”

少女一听,气得卷起袖子,边说还要去攀栏杆,骂道:“你当姑奶奶我怕你啊?!下来就下来,给我等着!”

莫归远拉住她,道:“这地方太小,施展不开,小心磕着脑袋。”

二人走下楼时,那小二的拦住他们,神色担忧道:“两位客官,我瞧那服制,大抵是玄武门的弟子,您二位还是不要搅这趟浑水的好,犯不着为着个小乞丐跟他们争执。”

“哦?玄武门的啊,我还以为这副做派,得是多厉害的门派呢,”少女偷笑,她顺手扔了一个碎银给小二的,道,“多谢提醒,对了,菜就晚一点再上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少女刚出门,就见一堆玄武门弟子提溜着那小乞丐,已经在酒楼门前等她。

玄武门善力,使用的武器也是锤子一类笨重但破坏力极大的武器,瞧上去就觉得凶猛无比,那为首的魁梧青年几步上前,打量了几眼才说道:“就是你们在楼上喊话的?瞧着挺有钱的嘛,说,是哪个门派的!”

“无门无派,”少女环抱着双手,隔着白纱凝视着魁梧青年,又瞧见了被提溜着的小乞丐,斥责道,“我说,这孩子不过是弄脏了你件衣服,也给你磕了头,怎么就那么小气不放过人家呢?玄武门的人块头挺大,心眼却比针眼还小,啧啧啧。”

那魁梧青年刚提起他身旁的锤子,莫归远飞速上前将少女护在身后,眼神如同一柄锋利见血的刀。

魁梧青年顿觉寒意,瞧着少女的衣服布料很是名贵,猜想这二人若不是门派弟子,便是这京都贵胄的子弟,虽说这世道,大家都尊着这些门派,可门派再大总归也不好与朝廷作对。

“臭丫头,你若是诚心道个歉,我便放了你和这个乞丐。”

魁梧青年刚说完,少女扑哧一笑,道:“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这才还没入夜呢,你就开始做梦了?”

“臭丫头,不知好歹!”说罢,魁梧青年的锤子便抡了起来,少女往后退了一步,只见莫归远便上前去迎击,几招来回,那魁梧青年瞧着情形不好,便喊着身后的弟子们一起上。

“吼!你们名门正派就这样?仗着人多打我们两个?!”少女指着那群人嘲讽道,随即上前迎击——她的身法随意中既有章法,又寻不着规律,可手上没有武器,还要揪着自己的斗笠,面对着一群抡着大锤子的壮汉。

她瞧着那力道,也很是惊叹道:这一锤下去,骨头都得碎了吧。

少女猛地退后了几步,纤细的手指来回变幻,空中凝出了一道法印,随后手中出现了一支雕刻着栀子花的柄,只见她手一挥,一道裹挟着烈焰的长鞭击去,飞快冲向魁梧青年,而荧光周边的空气涌动如同热浪一般,直击向那魁梧青年。

魁梧青年受此重击,站不住往后跌了几步,随后摔倒在酒架上,可惜了这天下第一酒楼摆在门口的一坛坛好酒。

而其余的弟子见况不妙,立刻前去搀扶那魁梧青年。

少女一笑,将长鞭收了回来。

莫归远停下手后,便去查看那躺在地上的孩子,没想到这群名门正派下手那么狠。

这群抡锤子的人哪里知道下手的轻重,更何况还有灵力在身,想当初傅九曜受伤尚能一掌拍坏左家的门,更何况是这群善力的人,以至于这孩子的经脉都断了好几处,他便只能轻轻地做了简单的处理,输送了一些灵力修补经脉。

“我这人下手没轻没重的,没伤着吧?”少女几步上前。

那魁梧青年委实强壮,几个弟子都不怎么扶得住。

少女缓缓说道:“我这人下手狠毒得很,如若你们再敢多做纠缠,我就把你们一个个的皮给扒了,把你们一个个剁了,晾成肉干喂猪。”

说罢,少女挥袖走向酒楼,扔了一锭金子给小二,道:“眼下没胃口了,改日再来吃。还有砸坏的酒,算是我赔给你们的。”

小二笑得谄媚,连连应好,心想:没想到是个大财神。

莫归远轻柔地抱着那个孩子,二人离开时,周边的人都自觉地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玄武门几个弟子暗道吃了瘪,觉得脸面尽失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来者正是傅九曜。

他环看四周,却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身影,瞧见玄武门弟子,行了个礼,道:“蔡师兄,这是怎么了?”

“傅师弟,你来得正好,”那魁梧青年被扶了起来,这幕情景看着颇为可笑,明明比傅九曜还高了一个头,此刻却像是孩子在外受了欺负一般,跟家里的长辈诉苦,道,“刚才有一对男女故意惹事,还把我打伤了,你瞧。”

“一对男女?”傅九曜定了定神,问道,“那女子长什么样?”

“谁知道,她戴着个白纱斗笠,肯定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

“九曜,”纪九暄缓缓走了过来,身后亦是跟随着一众弟子,温柔地道,“怎得突然跑走了?”

待到他走近后,发现玄武门一干人等,微微颔首,道:“蔡师弟,这是怎么了?”

“无妨,无妨,被人暗算罢了。”蔡奎勉强独自站着不用旁人搀扶,向纪九暄行了礼。

纪九暄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且因为成熟稳重,为人又温和,是故,这代的年青弟子都很是敬重他。

他瞧见蔡奎受伤,拿出一个药瓶,上前递给蔡奎,道:“再过不足半月便要比武,要保重身体。”

蔡奎双手接过,道:“是,多谢纪师兄关怀。”

“蔡师兄,那二人往哪里走了?”傅九曜说罢,蔡奎指了个方向,想起那个小乞丐,心虚得很,道,“他们还带着个受伤的人,可能会去医馆……”

“受伤?”傅九曜一听,匆匆跑开,道,“师兄,我有事,待会儿我会自己回客栈的,你不必担心。”

“傅师弟这是?”蔡奎挠头问道。

纪九暄笑道,“无妨。蔡师弟,我送你们回去吧。”

医馆内。

“这大夫怎么慢慢吞吞的?”少女坐在太师椅上,喝着刚沏好的茶,尝了一口觉得可真苦,便放下不喝了,回甘过后,又觉得很清甜,但她不喜欢苦味,就没有再喝了。

“少主,我们先回去吧,眼下我们太扎眼,”莫归远紧接着说道,“我跟大夫说好了,先把孩子放在这儿医治,等我们回远山庄的时候,再带他回去。”

少女思索,点头,道:“嗯,你说得对,那你记得跟掌柜的说好了,可别留下后患。”

“少主放心,这是我们自家的医馆,掌柜的也是自己人。”

少女此次没有带着白纱斗笠,而是用面纱掩面。毕竟刚才的景象,想必有不少人记住了这个斗笠。

莫归远处理完后,让店家把斗笠烧了,随后跟在她身旁,二人快步走回客栈,因为怕引入耳目,莫归远带着少女走了几条昏暗的小路。

傅九曜寻了极久,四周环顾,却仍未发现自己想找的人,垂下脑袋,灰心丧气地走回了客栈。

“九曜,我能进来吗?”纪九暄轻叩门扉,得到了傅九曜的许可,这才轻轻打开门,又缓缓掩上,还是那似春水般的微笑,道,“今日突然跑走,可是去寻人了?”

“是。”傅九曜回来后洗了身子,只穿了件内衫,本盘坐在榻上调息,可脑海里都是左卿月当时说问他要是被抓了会不会被剥皮抽筋时的模样,气息不自觉乱了起来。

“九曜,”纪九暄徐步走过去,坐在了木椅上,道,“斯人已去,你若深陷于其中,无法自拔,一则无利于修炼,二则愧对当年那位左姑娘救你的情谊。”

“我知道了,师兄。”傅九曜神色清冷,下山前他虽也端着与旁的弟子身份不同,要多几分矜持的架子,可终究还有几分少年心性,总得是装矜持,却一戳就破了功。可自从回来之后,那几分少年的性子全然消失,像被风席卷而去,再也不见影踪。

“这些年来,你几次差点走火入魔,师傅长老、众师兄弟都很是担忧。”

“师兄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傅九曜垂下头,握紧了拳头。

纪九暄深知他不过是嘴上说说,哪里会真听他的话,但又拗不过他,只得道:“那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们还需前往英雄堂同各派长老弟子会晤。”

“嗯,师兄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傅九曜凝视着纪九暄的背影,待到门一关,他直接往侧面一躺,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只是盯着那荷包。

荷包很破旧,做工更是粗糙,一瞧便知道做着荷包的姑娘手粗笨得很。

这还是当时村上的刘奶奶特意买回来的针线布料,说是让左卿月给自己的小郎君做个荷包,左卿月当时推脱不过:“奶奶,这不过是我捡回来的病患,什么小郎君,您可别开我的玩笑。”

说是这么说,她那夜悄悄试着缝了一下,发现自己实在是手笨,正想着把那布料针线扔在一边,道:“怎么那么难啊?”

“难吗?”傅九曜走近一瞧,拿起来对着烛火一看,扑哧一笑,“还真是,绣得真丑。”

“你说什么?是不是又欠揍了?”左卿月的拳头晃了晃,道,“我那是懒得绣,我要是认真起来,别说一朵小花,鸳鸯也绣得来。”

“是吗?”傅九曜投来戏谑的目光。

“哼,给我,我还偏绣给你看看。”

左卿月抢过,辛苦了好几个日夜,却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刺绣的料,绣得太丑了,直接扔给了傅九曜,道:“你不是嫌它丑吗?我觉得它配你刚好。”

……

“是你吗?”盯着盯着,傅九曜不知不觉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中,左卿月被魔宗的人带走了,他跑,却怎么也追不上,越跑,周遭的光越暗,陷入了一片黑暗,而再走几步,他看见了亮光。可左卿月却被绑在柱子上,左卿月的模样很狼狈,他跑上前去解开麻绳,将她抱在怀里,发觉她已没了气息。他双眼无神地抱着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可走着走着,怀中的左卿月如同流沙般从他指尖溜走,然后,虚无一物。

傅九曜猛地惊醒,梦境太长,他醒来之际已然天明,他垂着头,意识逐渐清醒,洗漱更衣好好准备了一番后,拿着剑便出了门用食,他的胃口不似以往,只饮了一小碗白米粥。

而门外天机阁的弟子们已经井然有序地站成三排,等着长老的到来。

一旁则站了两排的鸣鹤派弟子,一水儿的标致美人,惹得一旁的男弟子不断转着眼球偷看。

站在前头的正是潋滟,三年过去,她已经出落得更有几分风姿,多了几分女人味,温婉如斯,她笑得清澈地向一旁的纪九暄行礼,道:“纪师兄好。”

“潋滟师妹客气了。”纪九暄说罢,傅九曜便跟在天机阁长老和鸣鹤派长老身后出来,向潋滟无声地微微弯腰以行礼,潋滟也还以如此。

天机阁长老与鸣鹤派长老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带着队伍前往英杰堂。

殊不知,对面的高楼屋檐之上,有两个人正在盯着他们——莫归远戴上了熟悉的面具,而少女仍只戴着个面纱,她打量着莫归远脸上的那个面具,问道:“归远哥,你不闷吗?”

“不闷,”莫归远只盯着那两个队伍,瞧着她们要走,道,“跟上他们。”

说罢,他牵起少女的手,两人悄悄地跟着两队人马。

少女指着鸣鹤派带头的长老,道:“她就是灵圮?”

莫归远点头,道:“是。”

少女原本纯净的目光唰地冷冽下来。

一路跟随着他们来到了英雄堂,莫归远和少女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被人察觉,便选了一处较高的屋檐,趴在上面凝视着英雄堂的一举一动。

英雄堂内,众人将为首的三派长老围在中心,不断地阿谀奉承,不过好歹是名门的长老,自然不会为了几句赞扬而洋洋得意。

此时,一个身着官服的人缓缓从内堂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绿色的官服,这绿色本应该俗得无比,可来者穿着却显得清新自然,不甚风雅,声音也似长相般清婉悠扬,彬彬有礼地说道:“各位长老,我是此次掌管英杰大会全权的礼部侍郎,顾苹末。”

众人随着目光看向顾苹末,也包括了傅九曜,他不喜欢应对这样的场面,往往都觉得乏力,却又得专心应付,而在看到顾苹末的第一眼,他的记忆奔涌而来,只觉得手脚无力,退了几步,躲在了纪九暄的身后。

顾苹末在内堂时便一眼瞧见了他,虽对他心有怨恨,可他如今是替朝廷做事,不能在此刻发作,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前讲着英杰大会的流程,并且不断地表明朝廷对此次大会和各个门派的重视、还有朝廷的爱才之心。

少女的目光则死死盯着鸣鹤派的灵圮长老,眼神中多有愤恨,可莫归远一直握紧她的手腕,道:“少主,小不忍则乱大谋。”

少女只得点头。

“自十八年前,正道与魔宗狂徒一战,不论是我们,还是对方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近些年来,朝廷得到消息,他们似有发作之势,意图再次开启魔域。”

顾苹末正娓娓道来之时,灵圮长老冷笑道:“不过是一群邪魔歪道罢了,自古以来,便是邪不胜正!”

“灵圮长老所说有理,可朝廷打探到的消息所言之中,魔宗近年来休养生息,训练出一众精良弟子,且做了更好的防范,若是想再铲除他们,恐怕已不是如此容易。所以,为了鼓励各个门派的年少们勤于修炼,朝廷安排了英雄大会,为前三甲赏金百两,并授予名器精兵利刃,且一甲所在的门派三年开销将由朝廷一并承担。前十入宫面见圣上后,按名次,各有赏金,甚至是朝廷所封的封号。”

顾苹末此言一出,不说底下的弟子,就是长老们也颇为心动——不说这为首的三派门徒众多,便说规模中规中矩的玄武门的长老也时不时为着庞大的开销头疼无比,时不时还得下山请当地的富豪捐些善款以接济,派些个弟子外出有偿除魔。且因着无官职,虽受到尊敬却也无实权,在除魔过程中若是遇着些跋扈的官僚也很是劳心费神。

此时,几乎所有门派的长老弟子都躁动了起来。

可少女眉头一皱,道:“怎得突然都躁动起来了?”

“瞧着他们这副模样,想必是这英雄大会有利可图。”莫归远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表情沉闷,像是笼罩着乌云一般。

“朝廷未雨绸缪,与我鸣鹤派想法一致。如今魔宗虽无甚动作,可保不齐哪日便会发作,”灵圮说道,“我们也都老了,是时候选出这辈的英才,多加栽培,往后若是再起大战,也需得有个人来领头。”

其他门派长老一一附和着,心中早知,这前三甲哪里轮得到自家,不过是来给几个大派做个陪衬罢了。

顾苹末交代了此次英杰大会的章程——各个门派名额不限,对战不以门派对抗,以抽取号码,首号与尾号对抗,依次形成对抗,不断如此,决出前三甲。

这倒使得一些虽够不上三派,但也能说出个名头的门派弟子蠢蠢欲动,万一运气好,没抽到那些厉害人物,遇到一些小门小派的,说不定还是能够得上前十的。

少女在屋檐盯得无趣,莫归远瞧着快结束了,便带着她先行离开了。

二人在街上讨论着,少女一边与莫归远交流,一边瞧见哪个好玩的便凑上前去。

莫归远的钱袋越发的小,心想着还得去远山庄在京都的钱庄取钱,不然就自家少主花钱的速度,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

少女大包小包买的尽是些小孩子玩意儿,莫归远正要阻止她对着那摊上的木鸭下手,她却抬头,满眼仿佛布满了星光,语调轻快地问道:“等会儿我们去瞧瞧那孩子,你说他会喜欢这些嘛?”

莫归远的表情瞬间柔和了起来,无声地点头,任由她拿着那些玩具。

二人缓缓走到了医馆,医馆的掌柜的一瞧见他们二人,便带着他们走向了后堂的厢房内。

那孩子见少女和莫归远进来,便要起身跪下。

少女一把将怀中的玩意儿塞到了莫归远手上,扶着那孩子,道:“你这是做什么呀,快好好躺着。”

“仙女姐姐。”那孩子瞧着少女只木楞楞地说出这一句话。

少女扑哧一笑,道:“我这还带着面纱呢,你就叫我仙女姐姐?”

那孩子想起了自己脸上难看的胎记,垂下头,道:“仙女姐姐别看我,我很丑的。”

“胡说,”少女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觉得像小狗一样乖巧可爱,便又捋了捋,道,“对了,这是我送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莫归远走上前去,将怀中的东西一把放在床上,莫归远素日冷冰冰的人,瞧着这孩子的眼神却复杂而柔和。

他们二人昨日刚把这孩子送进来,那掌柜的唤了个坐堂大夫看诊,便与二人直叹这孩子可怜得很——孩子姓谢,大家都叫他谢小六,他的母亲是个名伎,卖艺不卖身,却遇上了京都大官的儿子游历江南,那男人颇有文采,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在一起了,二人未成婚,可他母亲却有了身孕。公子本说了回去与父母交代此事,便来迎娶她,中途却悔了。他母亲带着两岁的他上京来,却被那狠心的公子拒之门外,那公子装作不认识她,还被那公子迎娶的夫人叫了人狠狠地折磨了一番,那名伎本是弹琵琶的好手,偏生那夫人命人掰断了筋骨,二人无奈沦为乞丐,前不久他母亲去世后,这孩子更是无依无靠。

少女听了,虽觉得这事落了俗套,却又真实得很——自古以来,多少女子一生只盼一人心,终究是一世可悲,换不回负心汉那一颗心。

“仙女姐姐,你对我很好,但是我还不了。”谢小六缩了缩身子。

少女一笑,抚着他的脑袋,柔声道:“你都喊我仙女姐姐了,仙女自然是什么都有,不用你还的,你在这里好好休养,过些日子,姐姐带你回家,你说好不好?”

“可是,娘亲在这里。”谢小六眨巴着眼睛,泪眼蒙蒙。

少女思索,道:“这样吧,姐姐会在这里停留些儿时日,你到时候想跟我们走的话,就跟掌柜的说,我来接你一起回家,要是不想的话,以后就留在医馆里帮掌柜的做事,好歹算是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说罢,少女便起身,道:“我跟这位哥哥还有事,先走了,你安心休息。”

二人离开时,谢小六对着他们的背影,磕了几个头。

而少女神色一冷,道:“打听一下是哪个大官的儿子。”

“是。”莫归远即刻答应。

二人正走在路上,却对上了正在谈话的玄武门一众人和天机阁弟子。

蔡奎虽认不出今日戴着面纱的少女,却认得她身旁的莫归远,健步上去,拦住了少女,抬着下巴,一副桀骜的模样,道:“丑八怪,不戴着你那个白纱斗笠了?”

而玄武门一干人和天机阁弟子都纷纷将视线转向了这头。

少女不语,想要离开,却几番被拦下,只得道:“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你别装蒜,你认不出来,你旁边这人我可记得清楚!”蔡奎不依不饶的,导致天机阁的纪九暄和傅九曜缓缓走来。

少女瞧见傅九曜迎面走了过来,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即刻转头,眼神示意莫归远离开。

莫归远即刻意识到,自己不便在傅九曜眼前露面,随即转身离开。

蔡奎正要拦下莫归远,少女一手抓住他的胳膊,蔡奎顺势一拳挥过去,少女后仰弯腰躲过后,立刻直起腰来,一脚猛地踢了过去。

蔡奎见况,退了几步,少女便从腰间拔出了弯刀,架势与莫归远像极了,正要冲上前,却被傅九曜一把抓住了手。

“阿月,”傅九曜三年来未曾笑过的面容,如今竟有了喜悦的神色,不仔细还瞧不出他眼中泛起了泪花,道,“真的是你,阿月。”

左卿月叹了口气,她知道此次来,可能会被傅九曜或者顾苹末撞个正着,却没想到才第二天就被傅九曜抓个正着儿,只得拿下脸上的面纱,神色不满地盯着傅九曜,微愠道:“知道是我,还不快松手?”

左卿月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傅九曜却不放手,像个孩子一般,摇头道:“我怕你走掉。”

“我不走。”左卿月心中暗道:我这还有好多事没做,哪里能说走就走。还有啊,怎么才三年,这家伙长得好像,更好看了点。

“真的?”

左卿月歪头,用着无奈的眼神盯着他,傅九曜这才笑着放开了手。

一旁的蔡奎瞧着二人似乎相熟,而且这傅九曜这个冰山眼下这副热络模样,使他深觉二人关系匪浅,只得在一旁不语。

纪九暄在后打量了左卿月一圈,笑着走上前来,行了个礼,他本就心思细腻,听见傅九曜唤她“阿月”,便知道她是何方神圣了,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在顾家村救下九曜的阿月姑娘了吧。”

左卿月凝视着他,然后眼轱辘转到了傅九曜,瞪了他几眼,傅九曜这才说道:“这是我师兄,纪九暄。”

纪九暄急忙上前,想起适才蔡左二人的架势,笑道:“既然都是熟人,那蔡师弟,你瞧着该如何呢?”

傅九曜也顺势牵起她的手,将她往身后藏。

“你说什么呢?!你放手,看我不打死他!”左卿月被傅九曜牢牢抓住,撸起衣袖,脚却不断朝着蔡奎踢,可惜只能踢到空气,确实有几分可笑,她就瞪着傅九曜,道,“傅九曜,你胳膊肘往外拐!快给我放手,不放手的话,我就打你了!”

纪九暄、傅九曜不是他能得罪的人,蔡奎只得吃下这亏,无视左卿月的行为,道:“我也不是气量狭小的人,既然纪师兄、傅师弟为她求情了,我看在你二人的份上,就不为难她了。”

左卿月气鼓鼓地看着蔡奎带着玄武门的弟子离开,大喊道:“有种别走!”

瞧着那队人渐行渐远,隐没在繁华的人潮里,左卿月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瞪着傅九曜,闷声道:“傅九曜!”

说罢,一拳挥向傅九曜的脸,可傅九曜也不反应,任由她的小拳头挥过来。

左卿月看着这样一张脸,着实打不下去,只得猛地吸了口气,垂下头,撅嘴道:“你又欺负我。”

“哪里来的“又”?我几时欺负你了?哪次不是任着你打我的?”傅九曜戏谑地笑着,道,“别惹那蔡奎,玄武门与你计较起来,你吃不消。”

“嘁,谁吃不消还说不准呢。”左卿月一个白眼。

傅九曜揉了揉她的头发:嗯,跟以前一样的手感。

左卿月颦蹙,道,“别给我弄乱了。”

“也不知道谁以前光着脚就乱跑,明明就是个野丫头,如今也长大了,在意起自己的头发了?”

“要你管?!”

傅九曜瞧她应该不会走,便松了手。

左卿月环抱着手,气呼呼地蹲下,像个圆滚滚的石墩。

他单膝跪下,两根人就像两颗刚冒芽的小菜苗,团团窝在那里,道:“生气了?”

左卿月头一转,就是不理他。

天机阁弟子头一次瞧傅九曜这副模样,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共识:这姑娘得罪不得!

“左姑娘,九曜所说的不无道理,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与那根基深厚的玄武门对抗呢?”纪九暄也知道玄武门的一些传闻,心中对其有所衡量,却也不便表露出来。

左卿月皱着眉头,抬头盯着纪九暄,转过头去被傅九曜那张在眼中放大的脸吓到,跌在地上,幽幽地说道:“你们那么大个门派,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既然惹你生气了,那我就给你赔个罪吧。”

“怎么给我赔罪?”左卿月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救下傅九曜时,与他拌嘴的时候。

“你猜?”

“你又来?……哎哎,你干嘛?”

还跌在地上的左卿月还未说完,便被傅九曜横抱起来,左卿月想挣脱,傅九曜附耳道:“摔了的话,算你的。”

左卿月低头看了看,这要是摔下去,她的屁股定要疼的,盘算着眼前有个人抱着自己走,不用自己走,摔下去确实还挺亏的。不过就是那么多人在看,但她左卿月最不缺的就是脸皮厚。

这样想下来,左卿月安分了不少,道:“你有旧伤,抱不动就趁早放我下来,要是摔了,可不是赔个罪那么简单。”

“我的伤早好了。”傅九曜就这样横抱着左卿月,也不顾旁人的目光,走回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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