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过去:太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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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一会儿, 白仓望就带着他口中的“织田哥”出来了。织田作之助站在门口,门外的雨越来越大了,白色的雨丝快要连成密密麻麻的白线, 他伸手在伞桶里抽出了另外的雨伞,撑开才走出门。
雨中一把透明雨伞被吹打得有些偏移原来的位置, 但还护得住躺在地上的人。织田作之助看出来了, 这确实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被冲淡了, 但织田作之助还闻得出来。
看在躺倒在屋门前的陌生带伤少年, 织田作之助说:“我们报警吧。”
“不对吧,应该先叫救护车吧?”白仓望坚持着, 他也撑了一把新的雨伞, 走到门外。他帮躺在地上遍体鳞伤的人遮挡着那放在地上的雨伞遮盖不住的雨水。
雨很大, 白仓望刚才把伞放在外面就进来了,此刻白发都湿漉漉的, 有几缕凌乱地贴在他的脸颊。
“你衣服都湿了。”
织田作之助眉头皱着,走上前牵起了白仓望的手, 想把他带离这个不明人士的周围。
“听好了小望, 横滨的夜晚非常不安全,有很多坏人, 你要警惕身份不明的人……”
“可是织田哥,你不是教我遇到正在遭遇危险的人,要伸出援手去帮助他人吗?现在难道不是力所能及的时候吗?如果他是坏人,织田哥会帮我解决, 所以我把你叫出来了呀。”
面对稚嫩金瞳中满满的信任和疑问, 织田作之助嘴里的话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看出了他的动摇, 白仓望再接再厉。
“他是危险的人吗?如果他是危险的人, 为什么已经躺在地上这么久了, 都没有让人来找他呢?”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织田作之助听着,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如果这个倒在门口的人是游走在黑暗中的人,那么他一定早就死去,或是即将被谁追踪。
织田作之助俯下身,从被损毁的布料暴-露出来的身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刷得洗去了凝固的旧血,新的血液从伤口上丝丝渗出。从伤口形状和样貌看来,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是有了一段时间了,伤口形状奇形怪状,有的像是被刀片割裂,有的又像是被什么重物撞击,有的还像是被什么东西擦伤过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斗殴的伤痕。
简单来说,如果是有什么人把他伤成这样的,只留下这种程度的伤口反而有些奇怪。但从伤口形状和出血量看,这人受伤后也不可能无事逃离,放着不管确实会流血过多死去。如果是以杀死为目的,那个人确实有可能放任这人带着伤口躺在这里直到现在。在这种时候,报警或是送医都有可能引来他人的注意,为他们惹上麻烦。
既然这样,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不报警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织田作之助说:“我先带回去看看,实在不行就送去给我认识的医生了。”
当然,是非正规的医生。
“好~我来帮忙!”
两人找来放在杂物间里的简易担架,白仓望高高举着手臂帮忙打伞,织田作之助尽可能少移动地把地上的少年转移到了室内。他们才走进室内不久,地面的血迹已经被急骤的雨水冲刷得消失了。
他们进入室内,把担架在客厅放好时,打开的电视台里紧急播报了一则新闻。气象台发布了暴雨和台风即将到来横滨的预警,织田作之助接到了老师通知停课的电话,转告给了白仓望。
“这几天先不要出门了,外面很危险,也不要靠近庭院的水洼,可能会有很深的积水。”织田作之助说着,“我先去关窗,之后也不要打开,外面风速在增强。”
“好的,那我先帮受伤的大哥哥擦脸,拿医药箱来做准备吧。”
在白仓望打来温水,帮紧闭眼眸的少年擦拭面颊上的血污和雨水,拆除绷带时,织田作之助关闭了所有的门窗,快速地做好了防灾准备。家里还有存粮,几天不出门不是什么大问题,织田作之助确认好一切无误后,快步地往回走下楼。
他不太放心让白仓望一人和身份不明的人相处,会穿着黑色西装在夜晚的横滨受伤的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突如其来的气象灾害没有任何预兆,如果不是突然出现在门前的这个陌生的伤者,恐怕这时候白仓望已经一个人在上学的路上,随时有可能出意外了。
想到这里,织田作之助不免得有些后怕,这让他决定一会儿对待伤者的动作稍微轻一点。
织田作之助下楼时,白仓望已经把少年的脸颊和脏了的发丝擦干净了,此时正拿着剪刀小心地沿着创口的边缘剪下那些破烂却和伤口上的血液站在一起,容易污染伤口的衣物。见到织田作之助走来,他收拾好拆下来的脏兮兮的绷带和已经剪下来的布料,绷带跟西装面料的布料一起团成一团,被他塞进了垃圾袋里。
“织田哥,医药箱已经拿来了哦。”他语气轻松,手指指着一旁沙发上放好的医药箱,“我大概检查了一下,只看出来大哥哥身上都是外伤,要赶紧做好清理和包扎防止感染。要是还有其他伤口,就要织田哥决定送不送他去看医生了。”
低头看着简易担架上的少年时,织田作之助脚步一顿,语气却一如往常自然地对白仓望说:“我知道了,你先去换衣服吧,身上都湿了,再不换衣服就要感冒了。”
冒着雨跑进屋子里的白仓望身上的校服早就湿透了,他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后知后觉察觉到原本干燥的衣服已经紧贴在身上了。点点头,他快步回了房间换衣服。
等到白仓望离开,织田作之助站在担架旁,也迟迟没有动作。他低着头,蓝眸中没有任何波动。
“你已经醒了。”他肯定地说。
黑发少年眼睫微颤,知道他已经被看出来装睡,便也不再掩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炽灯光中,背着光的酒红色发色的青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还能醒就说明没死,你能撑下去吧?”织田作之助说,“小望把你救回来,我也会帮助你,你自己也要加油。”
电视台上的暴雨和台风预警的新闻还在重复播放,电视台女主持人的温和嗓音与拍打在玻璃窗上的滴答滴答急骤雨声一同闯入感官,黑发少年再次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的一切还在。
……不是梦啊。
他想着。
看见他的反应,织田作之助说:“不管你是什么人,记住我们是帮助了你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白仓望就回到了客厅。织田作之助闭上了嘴,没有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他和白仓望一起动手处理起伤口来。他的动作非常熟练,甚至能够看得出不同方式造成的伤口应有的处理手段,并用对应的手段进行处理和包扎,让白仓望在旁边时不时夸赞。少年看起来伤势很重,但实际上大多都是外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他在失血过多致死之前被救了回来,没有真正危及生命的伤口。
太宰的话不多,能说话后只简单交代了自己的名字。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从原本的衣服上也看不出来他是谁,他本人也没有说自己来自哪里,怎么看都很可疑,但过了许久都没有人来找他,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与任何人都没有联系。
暴雨持续了一天过后,台风就袭来了。他们待在室内,听着窗外的风声。自称为太宰的少年还不能随意移动,躺在沙发上的他动弹不了,只能抬着头看天花板,偶尔用一双深邃的鸢色眸安静观察着室内的两人。
也许是为了照顾他,织田作之助和那个发现了他的白发金瞳的孩子有空的时候都会待在客厅。白发金瞳的孩子叫做望,织田作之助会称呼他作“小望”,于是太宰治便也那么叫他。
织田作之助是个家,即使外面下着暴雨,刮着台风,他也仍旧坐在客厅内的桌前看书、写作。
……织田作之助居然已经是个家了。
他心里想着,从这个视角却看不到背对着他的织田作之助究竟在写什么。客厅里没有书柜,也看不见书架上有没有摆什么书籍。
小望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沙发上,明明是只有11岁的孩子,手里拿的书籍已经是初中才会使用的课本了,手边还摆着一本画画本,并不用来画画,而是拿来画思维导图……就算是超前预习也不用这么努力吧?有必要让一个孩子这么卷吗?
小望也很敏感,他会注意到太宰的视线,问他:“你现在觉得无聊吗?”
他问过织田作之助,在织田作之助表明不会受影响后,打开了电视。
电视台的频道随机调着,小望问他:“喜欢看哪个电视台,就叫我停下来。”
最后停下来的还是新闻电视台,主持人仍然在播报着新闻。
“预计将会持续三天的台风和暴雨仍然在横滨……东京湾水位上涨,有可能造成洪涝灾害……建议各位市民不要出门,关闭好门窗,持续做好防范。”
太宰治通过这些了解着信息。
首先,现在是2001年。
……好了,接下来的都可以不用思考了。
太宰治开始放弃思考,脑中无限循环“2001”这个年份。
现在的他16岁,织田作之助21岁。
但原本,他应该是22岁,织田作之助则是27岁。这里像是六年前,这里的织田作之助已经开始写作,收养了一个十分温柔体贴的,叫做“望”的孩子……一个在六年后的未来不存在的孩子。
他也从未听说过织田作之助收养过这么一个孩子,当年16岁的他调查过织田作之助,那时的他身边也没有这么一个孩子,似乎小望是六年前也不存在的。
现在不是梦境,那么未来是梦境吗?
他思考着,否定着。他确认自己的存在,也确认属于自己的经历。
他能回忆起来一切,也记得在记忆的最后,他从天台一跃而下,带着解脱和放松陷入沉睡。那绝不是做梦,经历过的一切以及身上的伤口,在过去的他身上并不存在,大约是在当时下落过程中未知遭遇而成的。
太宰治是一个自-杀了的人,在他的设想中,最后一次自-杀没有任何生还率。
不过,现在思考这些也没有意义,要想验证的话,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今年,他16岁,是捡到了【书】的那一年。
只需要等待【书】的出现,就可以确认一切了。
……
台风天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任何人来寻找太宰治,他住在白仓家里,像被外界遗忘的人,只有屋内的这两人知道他的存在。
台风一过去,不等织田作之助和白仓望发现他的伤势转好,能行动了的太宰治就自己跑出去,挑了个安静的电话亭打了这个时期的他应该能联系到的各种熟知的电话。他没有透露自己的信息,只用熟悉的方式暗示和对话,但统统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过往的他留下的痕迹全都不存在。
他是个突然出现的黑户。没有过去,只有现在。
伤口有点痛,他的行动让包扎好的伤口有些崩开了,鲜血慢慢地从绷带缝隙溢出来,这些痛感却让太宰治神志清醒,甚至兴奋地急促呼吸。
他向着警局走去。
在太宰治的伪装下,警察把他当成了贫民窟出身的人,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有身份证明倒是显得合理正常了,给他补办了身份证明的警察们确定了他没有不良过往后,还不忘记提醒他好好生活。
拿着补办的身份证明,穿着离开前套上的织田作之助和小望为他准备的衣服,太宰治又回到了白仓家。他看着这陌生的门,久久没有按下门铃。
兴奋的大脑慢慢冷却下来了,腹部的刺痛又开始让他的情绪变得低落,他开始担忧这样的初遇会不会太糟糕。
当年的他从来没有初遇过,而是一直都远远地看着。
他们其实是不熟的,从前的他也从来没有和织田作之助成为朋友。
要前进吗?
还是就这样后退,往回走?
在太宰治犹豫的时候,白仓家的门被推开了。从玄关里走出来的男孩穿着轻便的日常服,如初升日光璀璨温和,并不烫人的金眸注视着门外的他。
“你回家啦?”
白仓望语气自然地打着招呼,他的视线落在了被润湿的带着红色的太宰治的腹部,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走吧,先去换绷带重新上药。偷偷告诉你,其实织田哥和我说你是好人,你不用怕他会赶你走……既然不想回家,在我家先养好伤也是可以的呀,不要再不打招呼就离开了。”
小望不喜欢不打招呼就离开的行为。
太宰治突然把这一点记了下来。
他被拉着走进这温暖的室内,温暖得他忍不住颤抖,反手紧紧抓住了手里比他还要稚嫩的手腕。
他对比了无数的记忆,得出了结论。
这是唯一一个织田作之助收养了“白仓望”的世界,唯一一个在他感知范围内,有“白仓望”的世界。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在他来到之前竟然不存在太宰治,他是唯一的太宰治。
这一年,他也没有捡到【书】。
他走进黑夜里,同时又住在白天里。他验证了一个又一个结论,不断地获取答案。
【书】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也不是书中的平行世界。这里是一个完整的现实,没有任何虚假的可能。
这是与他曾经所知的“主世界”完全不同的,崭新的世界。
……
在旅馆外与白仓望和织田作之助分别后,太宰治回到了港口出版社。他不需要加班,在常年来的繁重工作经验下,如今熟悉或不熟悉的工作他都能井井有条地完成。今天晚上,他只是一时兴起来看看出版社的情况。
他站在办公室外的窗边,遥望着横滨的夜空。
在他手下蓬勃发展的港口出版社里,某位戴着帽子的橙发主编接到负责的作者再次拖延交稿时间通知。他的怒吼声穿透了身后的办公室门,隐约传到他的耳中。
“又不写?为什么又不写?我已经通知他死线了!是不是要送他去森氏医院治治拖延症啊?!”
同一个编辑部的编辑们都在安慰着这位怒气冲冲的主编。
对此情况早有预料,太宰治面带笑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办公桌上,已经整理好的上次提前交稿的织田作之助的手稿。
织田作之助新的作品是短篇,关于雪山里的一个家庭,是一对母女和一位不负责任的父亲的故事,略带一些侦探元素,他已经读完了,今天也和织田作之助聊了下一部作品的想法。
今天下午的咖喱饭很好吃,织田作又有了新的创作想法,虽然故事的雏形还没出来,但他很期待。
小望比离开横滨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在米花町认识了新的朋友,身体很健康……这点存疑,织田作有用话语暗示些什么,大约是在米花町时小望又进医院了吧,但看起来精神很好,还是健康的。
对比起来,最近一两年来米花町的命案频率有点过高了,这不合常态的一面要持续关注。
横滨夜晚的天空很晴朗,今天的太宰治心情也很愉快。
寸善尺魔,为了守护这一寸幸福,他也会保持着警惕。
他不会让任何人毁坏这独属于他的,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