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琼玖阁羁绊前世 北荒海了却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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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新雨甘露,滋润着琼玖阁外新植的花菖蒲。
“夫人快看!”贴身婢女娟儿兴奋不已,因是琼玖阁外的鱼跃门,泉涌瀑布与倾斜而下的日光照相辉映,勾勒出一道细细的五光十色的彩虹。
新雨过后,衬着日光明媚,空气新鲜,靖瑶怡然信步,经林门而出,行至琼玖阁。顺着娟儿所指方向望去,靖瑶欣然而笑,点头赞叹,回曰:“如此良辰,甚好!若夫子二人同在,定是乐乎所以!”
娟儿扶着夫人,徐徐步入兰亭,娟儿安慰,对曰:“花菖蒲都已片片盛开,照时日算,老爷和少爷差不多要回来了!”
“夫人!夫人!”林门外的声音渐行渐近,小厮欢郎一奔一个脚步声。闻道,娟儿小声偷笑,“无感我悦兮,无使龙也吠!少爷说得真真没错,这欢郎,还挺像!”
欢郎乃子懿书童,性情直爽。只见他大汗淋漓,一呼一吸直喘息,大步跟前,恭敬作禀,“夫人!”
娟儿埋怨道,“诶?欢郎休得无礼!何事急慌?”
靖瑶摆手,应允对曰,“无妨!欢郎你且慢慢说来!”
“老爷、少爷他们回来了!”话落,靖瑶颇为惊喜,连连起身,问,“何时而归?”
“已过城门了!”
靖瑶兴奋,边走边吩咐,“娟儿,走!对了!欢郎,吩咐厨妈备好酒菜,烧好水,替老爷少爷接风洗尘!”
“是!小的这就去办!”
少顷,远远可见那熟悉的身影。尉府大门之外,崇风当头骑马,侍卫焱、淼二人骑马随之,后有一车,一马夫驾之驱之。
崇风下马,恭敬作揖问安,“属下见过夫人!”
掀帘而出的是子懿,明岳次而出。子懿见母,喜而疾步,恭敬作揖,“母亲!孩儿回来了!”
靖瑶喜泣,轻轻相拥。明岳见之,心教舒畅,欣慰而笑。
酉时三刻,日光渐退,暖风依旧。尉府又再次热闹起来。靖瑶举庆宴,邀全府上下共贺之。侍卫们、小厮、女仆等吃肉举觞,好生热闹。明岳举觞与众人语,“郐邑之行,得诸位鼎立护佑!我尉某,先干为敬!”话落,众人举杯共饮。
靖瑶转头,小声问,“子懿,你且告诉为娘,郐邑发生了何事?”靖瑶心清如镜,夫君一言一行,瞒不过她的眼睛。
子懿安慰释曰,“初时,新策施行不易,不过现下都已解决。母亲莫要担心!”
靖瑶只觉子懿的眼神,变得熟悉且陌生,清澈里泛着丝丝柔情,仿佛能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戌时已过,宴席散去,明岳酒醉,子懿、崇风两人搀扶回房歇息,靖瑶随之,一并吩咐娟儿问厨妈取来醒酒汤。待明岳安然睡下,子懿拜别母亲,与崇风一道离去。
正清阁内,靖瑶细心照料着明岳,服下醒酒汤。
靖瑶披上床被,小声探问,“夫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从来你都不喜劝酒,今儿为何如此雅兴?”
明岳微微初醒,不禁更咽自艾,回曰:“都怪为夫不好!都怪我!……”断断续续间,明岳吐露悔意,“莫不是得凌月姑娘相助,吾儿怕是……为夫真真后悔,怎能让吾儿遭如此罪!”
夫君一席话,叫靖瑶忆起某一日,她在做刺绣工夫之时,不小心扎到手指之事。靖瑶边想着,边伺候老爷安睡。见他呼呼而眠,靖瑶小心翼翼吹熄烛台,轻轻带上厢门,小声吩咐娟儿,“让崇风来青鸾阁见我!”
“是!夫人!”
少顷,娟儿门外通传,“夫人,崇风到了!”
“让他进来吧!”靖瑶端坐在书房间,手捧《商书》细读之。崇风见之,恭敬问:“夫人传召属下,不知所为何事?”
“崇风,”靖瑶徐徐放下手中之书,对目而视,直问,“你且说来,老爷少爷在郐邑发生了何事?”
崇风静默不语,左右为难,因他答应少爷,不予夫人道也。
靖瑶见状,徐徐起身,迈步更添烛火,太息自曰:“当记得,老爷初出仕途,中正耿直,后生有为,深得先王器重。可王室派系之争向来残酷,自先王去世后,老爷追随武公。因政见不同,老爷不乏几次被派系之阴损小人暗算,有一次还差点丢了性命……”靖瑶低头,复又太息,“老爷不愿相告,是怕我心忧成疾。可他愈是如此,我就愈害怕,怕他有一天不辞而别……”靖瑶转身,噙泪续曰:“少爷的性子啊,真真一如老爷……其实他愈不说,我愈能感觉到,事有不妙……可如此掖瞒,反教更让人心忧……崇风,你能明白吗?”
崇风寻思着,低头作揖:“不瞒夫人,郐邑之行,的确艰险重重……”崇风将诸事一一梳理回禀。闻道刑部司之祸时,靖瑶讶异,掩面而泣,娟儿见夫人难过不已,一旁搀扶,徐徐下坐。
靖瑶深吸一气,慨叹,“出了如此大的事,竟还反倒过来安慰我,傻孩子……崇风,你觉着,凌月这个姑娘如何?”
崇风回曰:“凌月姑娘屡次出手相救,对少爷亦是一往情深。属下觉着很好!”
靖瑶会意,点点头,追问:“少爷呢,有意否?”
崇风肯定地点头。
靖瑶开始左右为难。虽说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郎情妾意,如若棒打鸳鸯,难免不会烙下终身遗憾。可一纸之约又该如何?若是悔婚,便是和关其思结下梁子,连同有损瑾萱之声誉。
思来想去,靖瑶不禁难受,娟儿见状不妙,赶紧搀扶下坐,“夫人头疾又犯了!”崇风着急朝前照看,斟一杯温水,娟儿接过,服侍夫人服下药丸,问:“夫人感觉好些了么?”
靖瑶点点头,挥手示意,崇风恭敬告退。
夜里的琼玖阁散发着花菖蒲的幽香,子懿行经长廊回房,刚带上门,惊讶发现屋内有一人。
此人青衣素裹,后背双手,静静而立。子懿警惕质问,“何人!?”
侧脸遇见一双魅蓝眸子,原是冰夷,复又转身,恭敬作揖:“恭迎宗布神!”
子懿定眼细看,记忆涌上心头,不料恍惚间百年已过,可羁绊仍存。讶异间,子懿不免紧张,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如若仇人发难,这副肉体凡胎,只怕扛不住几下。
“河神这不依不挠的性子,真真百年未得改变啊!”子懿忽而生疑,追问:“不对,河神何以得知是我?”
一缕青烟,冰夷瞬时临步跟前,露出邪魅之笑,“此事,宗布神何不亲自问姮娥仙子?”冰夷知道,在昔日仇人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比单纯的血肉相拼来得更有趣些。
“你……你到底想作甚?”子懿紧握拳心,强忍怒意,“莫不是,还想玩暗算我的把戏?”
冰夷展扇,开怀大笑,回曰:“诶?宗布神此言差矣。本座又怎会学那些个蛇鼠之辈,背后耍阴招?”冰夷徘徊抚扇,凝神对视,“有怨,即便已过百年,本座依然会明面讨回!”
子懿静默不语,行至桌前,徐徐满上一杯清茶,咕咚下肚,下坐,清醒神智,复又满上另一杯,递呈对桌,自己无聊地把玩手中白瓷杯,若有所思。
冰夷乐而对坐,迎面痛快干了这一杯,探问:“宗布神的一切,不都是巧合。难道你就没想过找到其中真相?”
一语惊醒梦中人,子懿忽而忆起当日身死之相。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着实太多,逢蒙为何假扮洛河神女行刺于他?姮娥为何突然偷吃丹药,不辞而别?他的前世至亲何在?当日天宫被贬历劫,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其中?连同前世记忆为何忽然苏醒?
冰夷不慌不忙,循循而诱,对曰:“宗布神想到什么,本座定当知无不言。同理,本座还望宗布神,坦诚相告!”冰夷慢慢替子懿斟上杯酒,见子懿大口喝下,冰夷知道,宗布神已渐渐放下芥蒂和警惕。
“洛河神女……最后见的可是你?”
子懿点点头,止不住叹息。
“那她如何?身在何方?抑或是……埋于何处?”看着冰夷如此殷切地渴求着,子懿不禁难过。
三百年前的暮秋时节,秋意萧瑟,寒风自北荒海而入,一路沿着山、沿着水席卷平川大地,茫茫行人禁不住哆嗦,纷纷裹稳了衣衫。春华秋实,两岸的集散商贩的摊子里,除了有成熟的谷物蔬果,还有惹人馋的鸡豚狗彘。此外,更少不了果苗菜籽,有了这些,来年的沐春耕作便有了希望。
今日又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晨曦飞燕在河岸边盘旋,看准了河面上冒冒失失的小鱼,便一溜烟俯冲而下。只见他那白肚皮轻轻略过碧波之面,复又腾空而起,扇翅飞翔。好家伙!渔夫欣然与飞燕对视,啧啧赞许。卯时的苍穹,还没怎么醒,渔夫辛苦忙活了两个时辰,终于把要贩售的大鱼小鱼给备齐了。于是乎,扁担咿呀咿呀地响起,伴随着他哇啦哇啦的欢愉歌声响彻岸边。
没走几步,渔夫放眼过去,临岸不足一里地,有一女子湿身露露,狼狈不堪,仰卧壤面。渔夫醒了醒眼睛,顿时吓得没个胆。很快,此消息传到了桃花邨,邨人纷纷请大英雄夷羿出面制伏。
原来,秋风时起,一些沉寂了许久的山精野怪,变着法子的出来觅食了。前些日子还出现野怪幻化人形,把一家老少五口人分食的惨案。恰恰这女子出现之机,与那些个山精野怪出没的时辰相一致,这就更让人笃定,女子有疑。
“没想到啊,山精打跑了一个,又来一个!”
“这该如何是好?”
夷羿细细听息,首肯对曰:“诸位父老乡亲,待我前去查探一二便知!”夷羿抄起屋内的轩辕弓和赤羽箭,大跨步径直往乡外走。顺着渔夫所指,夷羿发现了河堤边果然有一女子卧水,夷羿步履轻盈,小心翼翼接近。
女子净衣素裹,白惨惨面无血色,冷幽幽恬静闭目。更让夷羿觉着奇怪的是,她的身旁,盛开朵朵木莲花,有的随风凋零,有的争奇斗艳,好生奇怪。夷羿再走近些,才发现事有不妙。
似是当年为百姓安生而自祭长河的洛河神女!夷羿纵身一跃进水,捞起神女,放躺岸边,呼唤对曰:“洛河神女!醒醒!”
神女呛了一口水,迷糊间睁眼,发现一双焦虑温柔的眼眸子注视着她。
“……你为何要救我?”话落,复又晕厥过去。
夷羿二话不说,将受伤昏厥的洛河神女带回了桃花邨。
桃花邨炸开了锅,洛河神女不是早已经献祭给了河神吗?如今怎么又重现人间?如此一来,暴怒的河神定会将水祸重新带到人间,人世间恐又无宁日。百姓纷纷劝言,乞求再次将神女献祭。
夷羿不听阻挠,悄悄将洛河神女藏于淮水竹林间,为的是守护这弱小无助的生灵。
洛河神女被救后,却一直面无起色,疑是法力尽失,病入膏肓。面对着夷羿的照拂,她还是强忍着疼痛活下来。
“我的生命,终究是无法承受他的沉重的爱……”夷羿只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我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用我的生命,替他完赎所有的生杀罪孽……”
夷羿心酸不已,忽而想起心上人的不辞而别,不忍难过。
三日后,洛河神女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夷羿沿路,一直寻找。河岸的尽头,便是那一望无垠的北荒之海。结果,他发现了海之滨有朵朵莲花盛开,仙气缭绕之时,一个小小的凡胎之躯安稳地熟睡于莲花之上,如梦似幻。
“难道是神女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