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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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耀宗去胡同里寻欢作乐的事,顾长云虽不能完全确定,但其严重程度比起挥霍无度超过数倍不止。她不敢耽误,很早便随着替顾太太购置的物品一起寄出一封快信,由顾先生顾太太决断要如何处理。
这一颗种子隐而未发,孟银月那里的心思,也兀自发生着变化。
她在学校里素有“月亮女神”的称号,貌似高贵无匹,家里却是空架子,全无多余的银钱供她装点。她要保有自己漂亮的名头,势必不能叫人知道家里真实的情况,私下里也常做左右逢源的事。
此前在乔远堂那里窥到了点希望,不加考虑便围追堵截般缠了他两天,结果把他惹烦了,放了一句揭她画皮的狠话。这恰是孟银月的软肋,眼看勾搭乔远堂是不能成功了,自己更不能做捡芝麻丢西瓜的蠢事,当下不敢再有分毫进犯。
失掉一个目标,便又转向汤耀宗,给他去了电话约出门来,意图再让他出两个钱。
她不知道汤耀宗眠花宿柳,把本就不富余的经费又花去一部分的事,只觉得这一次见面,他格外的推托不爽快。往常惯有的洋车接送没了不说,自己暗示了好几句羊毛大衣,他也不接茬,也不提上哪个馆子吃饭,而是说自己近来肠胃不好,坚持要吃得清淡些。
孟银月此前愿意和他在一起,第一便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故而比起汤耀宗有没有变心,对他身上有没有钱,即刻就可以察觉。一时间又觉得不至于,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家里据说是做粱米生意的富户,从前何等的阔气,怎么一下子就这样拮据了呢?
她心怀狐疑地观察了一天,见他面露嫌弃地坐在狭小的馆子里,却还是拔了筷子将两个菜吃净。不要说大衣首饰了,连踏进咖啡馆,面上都显出十足的犹豫不忍,这才确信,他真是口袋空空了。
孟银月懊丧得暗暗咬牙,心道,找个男人寻欢作乐方便,但要找个随叫随到的钱袋子,可不是这样容易!恐怕是时候要去物色下一个了。
至此,彻底地将汤耀宗冷落了下来。
汤耀宗在镜花胡同里逍遥了好几天,起初只觉得是神仙日子,有这样一个小女子将自己衬托得英雄一般。可到底是无知识的女性,许多时候都有对牛弹琴之感,又自己逛胡同的事,决计不能让别人知晓,“英雄主义”不能表露于人前,快乐也就削弱不少,没几天就腻了。
自己不高兴去找小月仙,孟银月那里也是毫无音信,就连平日里最温和体贴的顾长云,也骤然间待自己疏离许多。
在客厅里遇见她时,常常是一个人兀自地含着笑,可自己去问她为了什么事而高兴呢,又说没有什么,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那种态度上的落差,实在叫人心里不舒服。
这些还不算,顾长云埋下的种子引发了一件后果,那便是在顾先生的建议之下,汤先生决定亲自上京探望探望儿子。因他自己是即刻就动身,不愿寄信再耽误时间,便直接拍去了一封电报,告知自己来京的日期。
这可怎么办好!他原想着自己一个人在京快活,天高皇帝远,家里是鞭长莫及的,课业上的种种糊弄,也都一概隐瞒。可汤先生若是一来,自己的功课一面花销一面都要暴露不说,老人家一向喜欢顾长云那般温柔规矩的女子,对于孟银月过分新式的做派,第一个就要看不过眼。
未免矛盾,暂时不能令他们见面。可父亲千里迢迢跑一趟,少说也得呆上小半月,自己和孟银月本就进行着“冷战”,再小半月不联系,哪里还能挽回?诸事齐发,直闹得人手足无措。
汤耀宗憋闷得很,只好又请了个小客,找余万程等人排解。好在这几个朋友不比孟银月金贵讲究,是不挑地方的,寻常小菜馆即可。
余万程听他倒了一通苦水,倒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汤耀宗所说的这些于他而言,浑然不是什么恼人的大问题。还要玩笑一句:“就为这些,何至于这样垂头丧气呢,汤兄?”
汤耀宗见他泰然镇定,已然生出几分仰仗,问道:“余兄当真有办法?”
余万程对着他扬了扬下巴,露出几分倨傲姿态,反问道:“我不应当有办法吗?你想一想,你从前进京北大学的考题是谁给你弄来的?你先前想讨孟银月的欢心,又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我能助你拿下那位月亮女神一次,怎么就不能有第二次?”
这里头桩桩件件,确实显示了余万程之神通。汤耀宗再没有可怀疑的了,站起身来颇客气地冲他拱了拱手,相请道:“余兄有好招,请一定不吝赐教。”
余万程眼珠转了半圈,忽然卖起关子来,说:“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呢?”
汤耀宗接道:“自然是你想我怎么谢,我就怎么谢了。你想要喝酒或是吃锅子,那都好说!”
余万程等的就是他这一句,当下拍了桌板道:“好!不过不必你请客,我要你先替我办件事,事成之后,不拘你要几个法子哄人,我都给你想到!”
汤耀宗心里一突,似乎觉得事情的走势不大对劲,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再收回就太失脸面,干脆问道:“我有什么可替你做的?”
余万程嘴角勾着一个得逞似的微笑,道:“你附耳过来,我同你说。”就着汤耀宗的耳朵,悄悄低语了几句。
另一边,顾长云自从与乔远堂步入将说破而未说破的暧昧期后,相约的地点,反倒不局限与图书室了。时而会去咖啡馆坐一个下午,一个看课本一个看图纸,顾长云但凡有不明白的,就横着自来水笔轻轻戳他。
甚至有一天日头极好,两人都放下书册,去首都公园喂了回鸽子。日子过得舒坦非常,不自觉就能放出一个笑容。
这一天傍晚五点半钟,顾长云并不急着吃饭,换了身淡青色的新旗袍倚靠在床头翻看着画报广告。只听见房门外一阵一阵的动静声,像是杯盘碰撞,有人往桌上摆着菜。她只当是汤耀宗预备吃晚饭了,并没有在意。
不一会儿,自己卧室的房门被敲响了。听见门外是汤耀宗的声音,便放下画报坐起身来,道了声“请进”。
汤耀宗推门进来,见到她时似乎怔愣了一瞬,随即带着点讨好地冲她笑道:“长云妹妹打扮得这样好看,是要出门吗?夜里出去,可不大安全。”
因这话是对她安全的关切,顾长云也就客气道:“不要紧,我是和人约好的,吃过了晚饭就回来。”
一听她要出去用饭,汤耀宗的面色便有些僵硬,眼睛四下一瞟,复又笑着哄劝道:“你瞧我,一个大男人在你姑娘家的卧室里说话多有不便,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咱们出来谈吧?”
客厅本就是公共谈话的区域,顾长云虽觉得他神情有些古怪,倒也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好”便向外走。待走出房间看清客厅里的情形后,整个人汗毛直立,两脚灌了铅一般,吓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只见原本空旷的客厅此刻生人盘踞,桌上摆满了酒菜,桌边亦坐了三个男人,一见到自己出来,六道视线直直地向自己投射而来。其中一个先就站起来调笑道:“哎呀哎呀!汤兄竟和这样一位小姐同住,艳福不浅啊!”
这三人脸上神情不一,但哪一种都让顾长云觉得不舒服。她的笑容早在见到这一屋子的人时便消退了,此刻硬是扯了扯嘴角,人却向后退开,想回去屋里。心里埋怨汤耀宗不该在宴请朋友的时候把她叫出来。
可甫一扭头,才发现房门被关上了。
汤耀宗把守在门边,两眼心虚地闪烁着,下意识避开她不可置信的质问的视线,对她赔着笑解释道:“真的是赶巧了,我请朋友小聚时碰上你在家,这才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又找补般劝道,“这年头,多认识个朋友。总不是坏事呀。”
多认识朋友,可这都是一班什么朋友呢?光从刚才那一句话,也听得出与地痞无赖无异了!
顾长云气得浑身发抖,只是僵在原地不动,视线死死盯着汤耀宗不敢回视的眼睛。后者见她是这样节烈的样子,心里也是直打鼓,怕她把气氛闹僵到不可收拾。
这时候,桌边传来温和的一声笑。却是余万程站起来,挂着亲和的笑脸对顾长云道:“我听汤兄说,你叫长云是不是?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可我对你却是闻名已久了,很想和顾小姐交个朋友,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赏脸呢?”
说罢,端起酒杯来敬了一敬,以表示自己的诚心。
余万程主动打破僵局,汤耀宗心里便松一口气。这场酒局本就是为他攒的,说只要替他牵一牵线,结识一下顾长云即可,其他一概不用他做。他心想,如今是提倡男女社交公开的时代,认识个人算什么大事呢?为了自己有求于人,也就答应下来。
此刻见余万程游刃有余地开口了,他倒像找回了些做兄长的底气,见顾长云站得离桌子实在远,还握了她的手臂拉近几步,附和着劝诱道:“长云,你瞧,人家很有诚意哩。不如你也回敬一杯吧?”
将桌上一个倒满了酒的小杯,塞到了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