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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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云出来的匆忙,一心只想着还书,此刻书本已还了,倒不知是要进去这久违的图书馆还是回家去,一时和乔远堂两个人静默地呆立在图书馆门口的角落里。
片刻后,还是乔远堂先行开口,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吗?”见顾长云怔怔的将头摇了一摇,下意识抿出一个细微的笑容,神情恳切道,“既然没有要紧事,我有件事很想请你帮忙,可否借用你半天时间?”
一个月来,从来都是顾长云请乔远堂答疑讲题,这还是第一次由后者提出请托,当然不能拒绝。可顾长云也免不了好奇心,问道:“是什么事呢?我的学识经验都大不如你,未必就能帮上忙。”
也不知什么缘故,乔远堂见到她眉眼低落的苦恼情态,刚刚下落的嘴角又浮动上来,一面伸手示意往馆外走,一面解释道:“不必学识经验,是我一位堂姐近来要过生日,我不知送什么好,便想找人来做个参谋。”
顾长云自己没什么兄弟姐妹,倒很羡慕手足和睦的大家庭,不由地道:“你对你堂姐真上心,想必逢年过节,大家也都会聚到一处庆贺吧?”语气中不免向往之情。
乔远堂含笑的眼眸便向下睇一眼,道:“不上心不行啊,我的诸多堂表兄弟中,数她是最活跃的一个,不论长辈小辈都吃得开。不送点礼物让她开心,日子就难过了。”他是不善言辞的安静性格,对这样的人多少有些伤脑筋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步出图书馆,正大光明地走在了京师大学的校园里。此刻不同于自习结束后僻静的傍晚,大白天的校园里人来人往,乔远堂又是个出名的人物,旁边路过的学生或多或少都要好奇地偷瞥两眼,他便不动声色地走在靠外一侧,以至于顾长云对旁人的视线并没有多少察觉。
她日常对别人的视线是较敏感的,但此刻实在被乔远堂口中的家庭趣事所吸引,过于投入其中。
说来乔远堂此前都是寡言少语,她也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可他说话的语调又一贯的低沉和缓,全然不给人急促聒噪之感。
乔远堂说起他那位堂姐,口气中多少带点无奈:“她那张嘴,太厉害了,连损人都能损得妙语连珠。但她又很热心活泼,故而和我一辈的妹妹们都很喜欢和她说话玩耍。”
顾长云觉得很有意思,想着要替这样一位姐姐买礼物,十分尽职地问:“那末,她有什么爱好呢?人都说投其所好,当然要挑她喜欢的方面去送。譬如,她喜欢看什么书呢?”
乔远堂思忖片刻,苦笑道:“她是万分坐不住的性格,要是能安生呆在家里三天不出门,家里人都要疑心她病了。至于爱好,小时候倒是学过弹钢琴,不过她家已有一架钢琴,没必要再送一架落灰,何况去她家里聚会,也不见她弹过一回。”
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趣事,哼笑了一声道,“她三年前迷上了跳舞,于是我便去鞋店订了当年卖得最好的跳舞鞋送去,她嫌弃坏了,说是烂大街的款式。第二年我学乖了,送了张鞋票,随她去挑自己喜欢的。”
顾长云心想,一个不精于打扮之道的男士能想到送鞋票,已是很不容易了呀。也就夸赞了出来:“那不是很好吗?自己挑选总不会出差错。”
乔远堂笑叹道:“是,那年她颇为满意,于是去年我便懒得动脑筋,又送了一样的。哪想我一位表弟见鞋票讨她喜欢,如法炮制也送了一张,她拆开礼物后脸都绿了。”顺便当场发难,皮笑肉不笑地冲两位堂弟表弟道,来,你们说姐姐我有几条腿呢?
顾长云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聊得兴起,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怎么办,你以后也——”却又急刹车一般地戛然而止了。
乔远堂微微低头询问道:“嗯?”
顾长云略显心慌地躲开他的视线,急道:“没什么!”随后便稍稍扭开脸,拿冰凉的手背去捂着热意渐生的脸颊。
她一时口快,原本想说“你以后可得年年给太太挑选礼物呢”,还好没有囫囵说出口来,不然多么尴尬!她兀自冷却了一阵,才惊觉乔远堂没在说话了,回头去看,果然见他依旧注视着自己,那目光似乎就没有离开过,只不过不是探究,而是平静幽深的。
顾长云心口又是一跳,为作掩饰,忙不迭又问:“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呢?”
两人此刻已走出校门,也不在旅店餐馆所在的巷陌里,而是走到了大马路上,再往东边走一段,就是一处很繁华的所在。汤耀宗请客吃西菜,就是在那里。
乔远堂也是朝那边遥遥地一指,道:“堂姐是非好货不要的,总要去洋行百货里看看。”
只是真的逛下来,才发现此处的洋行乃是分号,货品十分有限,也没有一眼看去就觉得出挑的,想必入不了乔远堂姐姐的法眼。百货也有,但百货卖的大多为日用品,要求精巧求稀奇,就很难做到了。
乔远堂的神情不辨喜怒,但顾长云心想他总有些失望的,她便极力地不表现出自己的稀奇,因为她发现乔远堂竟也有笨拙的一面!
顾严海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很会讨女士都喜欢,故而短短半个月就能俘获顾太太的芳心,在她印象里,父亲就从没为送太太礼物的事苦恼过。而乔远堂显然大不一样,他是真苦恼哩。
尽管知道自己要挑礼物,可手边的柜面摆满了精致物品,他也能目不斜视地走过,仿佛全然不觉得那些首饰有什么可看的。问他两件物品哪一件样式更好,也都是微拧着眉心,说“都好”或是“差不多”,活像在解一道理学难题。
顾长云私心里觉得有意思极了,可礼物还没有买到,任务便不算完成。
倒是乔远堂暗中注目了顾长云许久,见她并无不耐,反倒有偷偷雀跃的神色。他猜不透有什么可雀跃的,心想,大概女子都是喜欢逛街的吧,好在没有叫她生出厌烦。
也就不再迟疑,带着歉意斟酌道:“这里恐怕买不到合意的礼物,不如去王府路,万合洋货行的总行就建在那里,说是北京城最繁华之处也不为过。”见顾长云点头,悬着的一口气才落下,显然轻松了一些,“我的车没有开来,我去叫一辆车吧。”
两两坐上了洋车的后座,顾长云才惊奇道:“你会开车呀?”
顾长云虽没有接触过洋车,但光看别人开,前后要看左右要顾,便觉得不容易。对于别人做到自己所做不到的事,她总是很敬佩的。
乔远堂倒不觉得有什么,只略微解释了几句:“住在校舍里上下课很方便,四处也是胡同巷子多,平时都用不上车。何况开来了,停在哪里呢?还是回家的时候开得多些。”又问她,“你想学开车吗?”
顾长云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我听见马路上的汽车喇叭声会心慌,更不要说开车了。”
乔远堂似乎是觉得她娇弱可爱,甚至笑了一下,道:“也不要紧,那你就坐在车里好了。”心里却想着,我开车很稳妥,总不会让你受惊。
洋车一路开到王府路,因不知还要在挑选礼物上花费多久,顾长云不敢耽误时间,便提议在茶楼随便用几笼点心。速速解决午饭后,直奔距离最近的四季百货而去,逛完百货无所获,便又转向了万合洋货行的总行。
一进店里,便觉得这里别开生面,整个底楼大堂具是精致气派的西洋钟水晶灯,恢弘璀璨,不是其他分行可以比拟的。生日贺礼当然不必送大件,二人便去到二楼。
从乔远堂的话听来,顾长云觉得那位堂姐虽是个时髦人物,但性格直爽大气,应当不喜欢太过柔美女性化的物件。故而在略过诸如八音盒镜装盒一类的柜面后,于卖女士手表的柜台前驻足了。
乔远堂眼睛一亮,似乎也觉得是份不坏的礼物,当即叫来了店员。那店员一看两人文雅的气派,便觉得这笔生意大有希望,毫不含糊地招待起来。
顾长云还在对着玻璃柜面细看,乔远堂已然开口道:“把最贵的几个拿出来我看一看。”
那店员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了,麻利地掏钥匙开锁,取出了三款银光锃亮的腕表摆到了先生面前。可那先生却只看一眼,手上一动,便将手表轻推到了另一位小姐眼前,问:“你看哪一个好?”
对对对!这年头说动小姐们才是正理,先生们都乐意为女友埋单哩!殷切的目光又向着小姐而去。
谁知那小姐见到表,竟扑哧笑出声来,那样素淡秀气的一张脸,笑起来,倒别样的生动呢!笑着问那先生道:“这是你觉得好看的?”
先生无奈摇头,轻笑道:“万合的样式,总不会难看,何况我还买了最贵的,堂姐总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小姐笑意更盛了,“怎么没有可说的,我要是你堂姐,就说你送了一个镣铐!”说这话时微微歪着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几分娇俏情态,竟让店员都有些看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