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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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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云一连外出了三天,把北京城里喊得上名号的大学几乎探访了个遍,回到家里便埋头苦学,实行“闭关锁国”之政策,除却晚饭时和汤耀宗在同张饭桌上用饭,其余时间,几乎是彼此见不到面的。日子也就这样太太平平地过去了三日。

讲到学习,那便谈谈功课吧。

顾长云的功课倒是没什么大碍,苏州的中学虽然不设英文课,但顾严海并顾太太的洋文都很好,家里又长年订购外文杂志,自小便有洋文环境的熏陶。上京前买了几本考学的教材来看,竟然都能够看懂,非但不是短板,可以说还算得上是强项哩。

反倒是数学,大概女孩子天生便缺乏一点算术上的天赋,虽说中学的毕业成绩是优秀,但那已经是日夜苦读的成果,学得很是吃力。

近来夜里看书也是,一样花费一个钟头,国文英文可以顺畅地看上十多页,唯独算术,几页内容须得磕磕绊绊地反复计算。甚至有好几处算来算去不得解,只好拿笔先圈上,待问题积攒多了,找个时机一并向汤耀宗请教。

再说汤耀宗,前天晚饭时听顾长云说起走访学校的事宜即将接近尾声,心里又有些发愁。

原来他搬出学生公寓施展开拳脚后,在新屋子里与孟银月幽会了两次,正暗自得意着,门房先生却话里有话地劝告说:“好在是另一位顾小姐出门去了,不然多么难为情!你先生平日里也要注意些才好呀。”

汤耀宗心里一跳,想到自己的壁角很可能被人听去了,既难堪又讶异,小声道:“怎么?我闹出的动静很大么?”

门房先生脸上多少透出些尴尬,最终委婉道:“前院里的住户总归是听不见的,但您让我预备茶点,靠近楼梯边上时,还是能听见猫叫似的声响,等走上楼梯,那就更不用说了。”

汤耀宗又问:“那要是呆在楼下的屋子里,隔着两扇房门,还能听见吗?”

门房先生语焉不详地:“嗐!我也没有进过楼下的屋子,哪里去知道呢?也许是听不见的吧。但人家顾小姐不能老呆在房间里,总也要出来活动活动的吧?”

汤耀宗那股得意劲儿便消沉下去。暗想道,不成,长云若是呆在家里,于自己的幽会而言,终究是一道障碍。不说自己不自在,若是被她发现什么端倪,一封家信寄回去告诉了家中二老,那自己辛苦念书的谎话,岂不是要被揭穿?还是要想个什么法子,把她支开才好。

断断续续地思忖了两天,还真给他想到了一招。

这天一早,两人坐在桌边用早点,汤耀宗自知是要对顾长云耍把戏,多少透着心虚。连带眼神都闪烁不定,轻咳了两声,关怀似的问道:“总觉得好久都不曾和你照面了,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正逢顾长云的算学问题攒了不少,心道,这不正是个求教的好时机吗?遂放下筷子冲他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呢?无非读书罢了。不过学术不精,遇上许多不明白之处,望你能够指教。”

汤耀宗其实不吝于帮顾长云的忙,心里晓得顾长云这个人很讲究投桃报李的,自己现在帮一点小忙,等他有事请托的时候,对方才不会拒绝。爽快道:“还说什么指教,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

顾长云便高高兴兴地回房拿来教材书并纸笔,摊开了捧到他面前,指着其中画圈的某处,问:“这里该作何解呢?我算来算去,怎么都算不对。”

汤耀宗一定睛便看见满页的数学公式,脑子都懵了!要说他的专长,大概是国文政史,兴致来了,勉强还能作出几篇小诗。可偏偏顾长云不问国文,问的是他同样一窍不通的算术。

在座看官们大概要问,他怎么也是考取了京北学堂的大学生啊?可是您要知道,这世上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区区一所平庸大学的入学考题呢?

汤耀宗将那题目死盯了好一阵,仍旧是一头雾水,甚至疑心道,如今的入学考题都这样难了吗?莫不是长云故意捡了其中极难的推给我,想给我个难堪?

他这样爱面子的人,当然不愿在人前露怯,反倒将腰背挺直了,一手将书本放下,一手捂着头状似难受道:“唉,大概是昨天夜里忘记关窗睡了风,脑袋一阵一阵的刺痛,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竟扭得看不清了。”

他懊恼地“啧”了两声,“长云妹妹,真对不住。这书你先拿回去,等我头疼好些了,改日一定给你解答。”

实则在汤耀宗对着题目打量了小十分钟的时候,顾长云便觉察出他大概是不会,又犹疑着不能够确定:耀宗好歹是通过了考学的人,怎么学识竟不比我好出多少吗?这才是第一道题,他都解不出来,那后面的难题,也就不必问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将汤耀宗往才学非凡那一类去想,这大概也和汤耀宗寄回家的家书中无一句不提学习有关。有志者事竟成,这样时时刻刻惦念学习的,还能学不好吗?但如今看来,暗暗觉得是自己过于美化了。

顾长云悻悻地“哦”了一声,把书本收了回来。

忙没有帮上,自己再提要求,便有些难以启齿了,却又不得不提。汤耀宗硬着头皮堆满亲和的微笑,愧疚般道:“我看你书本上的笔记,就知道你是很用功的人,嗐,我这话真难向你开口。”

顾长云问:“怎么了呢?”

汤耀宗又是惭愧地一笑,道:“我之前也说过,偶尔会有朋友来这里集会,其实今天就会来三四个人呢。且都不是文静一派,而是举止激昂很有活力的人,恐怕不甘于猫在房间里,或活动身体或练习演说,是要出来的。我怕你呆在家里吵闹不说,与一群先生们共处一院,你也会觉得不自在。”

顾长云想象一下那场景,三四个不认识的男士就坐在一门之隔的客厅里,何止是不自在,简直有些害怕,不敢推门出去!

可又实在为难:“你应当早些告诉我,这样一时片刻,你让我去哪里呢?附近的咖啡馆倒是能坐一坐,但坐一整天,也太奇怪了。”

汤耀宗就等着她这一问,语带诱哄地替她谋划道:“这当然是我不好,故而已经为你想好去处了。”说罢,从前襟掏出一本小册子似的物件递过去,打开一看,里头贴着汤耀宗的小相片并盖着红戳,原来是京北大学的学生证。

证件主人好言好语道:“京北大学借用着京师大学的图书馆,里头安静得很,最适合用功,只是不对外人开放。但不要紧,你拿着我的学生证,进门时把封皮给管理员看一眼就行。在图书馆里坐一天,那总不奇怪吧?”

那可是京师大学的图书馆,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吗?顾长云喜不自禁,当下便一口答应。

汤耀宗的目的,是希望顾长云尽可能多的不要在家,便进一步怂恿道:“横竖学生证件平时没什么用场,如今我不住在校舍,就更用不上了。不如就放在你这里,你想什么时候去图书馆,只管去就是了。”

这话说得既漂亮又爽快,在不明缘由的顾长云看来,倒觉得他很替自己考虑,也实在帮自己寻到个好去处,心里怀抱着许多感激。

早饭后不多久,顾长云便如他所愿出门去了。汤耀宗喜不自禁,在客厅里凭白地“哈哈”笑了几声,背着手悠哉闲适地踱着步。没等他踱过几圈,院门口便传来一阵哄闹,三个年轻人迈着大步子一路往里走来,为首的那个一看见他,便拱手祝贺道:“恭喜恭喜!汤兄这是飞出樊笼,找了处世外桃源逍遥自在啦!”

再说顾长云拿着汤耀宗的证件混进了图书馆,真如掉进了“米缸”的“小老鼠”,一见到那整排整排的书架和投射着日光的大窗户,便觉得钟意。可惜这样好的地方,来的人却不算多,偌大的室内只坐了一半学生。但这对她而言却是好事,不必为没有座位而发愁。

顾长云在这间图书馆里如鱼得水,转眼间便到了中午,去就近的餐馆吃点东西后再回来,再一转眼,窗外便已暮色沉沉了。

她没有戴表,但看天色,估摸也要七八点钟。顾长云不敢留的太晚,当即收拾了手袋往小羊胡同走。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唯独走到胡同口的拐角处,听到前头爆出一阵哄笑声,正是有一群男士从自己住的小院门口走出来哩!

顾长云心里一吓,害怕和他们撞个正着,想也不想地退后几步,重新躲回到拐角后头,想着等他们都走过了,自己再出去。

心想,想必这一群就是耀宗的朋友了,可是怎么走得这么晚呢?他们的集会要谈些什么,竟然可以谈上一整天吗?随即又释然道,我竟忘了耀宗是要上课的,兴许他下午上了两堂课再回家会友,那谈到这个钟点才散会,也是正常的。

好在那一行人走的是相反的方向,顾长云听着声音渐行渐远,悄悄探身觑一眼,三人已经走到另一头的拐角了,这才松一口气,由角落里转出来回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三人中的一个不知怎么回事,在途经转角处时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看见她伸手推开院门,迈进了院子里。那么远的距离,当然看不清面貌,但是那披散下来的长头发,和夜色茫茫里白得扎眼的皮肤,还是能烙下深刻的印象。

当下的念头便是:汤耀宗真是有艳福的人,把孟银月哄得手了不说,随便租个小院子,都能碰上这样俊俏的邻居。叫人眼红。

再一眨眼,人已经进去了。长长的胡同里空无一人,只留下若有似无的浅淡的香气。

走在前头的同伴发现他没跟上,折回来嬉笑着轻推了他一把:“老余!看什么呐?不是你说的吗,姓汤的这只肥羊有的是机会宰,别舍不得呀!”顺着他的视线一探头,“嘿!这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粗犷的叫嚷声剪刀也似,一下便剪开了这块寂静的黑布,什么香气什么意境,一丁半点也不剩。被叫做“老余”的青年便也跟着嗤笑一声,转身搭上同伴的肩膀道:“走走走!正好手上有两个钱,再去镜花胡同逛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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