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宫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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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雄引着宫轿进了皇城,朝永明宫走去,身后宫人逶迤一路,引得不少宫女太监侧头,尚宫局的嬷嬷们见此面有得色,挺直了腰板。迎接长公主这等体面之事,哪轮得上这些小丫头们?
天色完全黑沉下来,琉璃宫灯照在红色小轿上,氤氲出朦胧的风情来。
云流枯坐在轿内,摩挲着身上华美飘逸的裙裳,大雍地处北地,女子衣裙端庄简洁,南国女子擅歌舞弹奏,衣饰多飘逸迤逦,而她这身裙裳,虽是仿照崔氏绣法,却是广袖轻纱,披帛极长。
这是一身舞裙!云流蓦地发现,华绍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午云长公主,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午云的脸面,华绍竟敢公然侮辱她,莫非是午云出了什么变故?皇兄出事了?
云流如坐针毡,悄悄撩起珠帘,只见午云宫人被隔在了外圈,连苏玉也被隔在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身后,看来想要和午云宫人传递消息不容易啊。
她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划过的灯火花树不语,宫轿四平八稳,一群幽蓝的蝴蝶朝大雍皇宫飞去。
圆月当空,永明宫灯火通明,水殿摆满了宴席,华绍坐在上首,轻轻啜着酒,这次飞潭的酒淡了些,这等良辰美景,岂能无美酒相衬?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龚冶会意上前,替他换上了西漠冥河,一股醇厚的香味扑鼻而来,华绍满意地溴着酒香,朝下首的温若虚看去,温若虚端着酒杯朝他遥敬一杯。
华绍心中冷哼,温若虚这个老狐狸,他不信他没闻到酒香,嗜酒如命的温大丞相,虽然与同僚谈笑风生,那双眼珠一刻也没从对面的宝贝孙女那离开,防贼呢?难道还有人敢从他的皇宫将人掳走不成!
索曦坐在安妃后方的几上,冷眼看着华绍,一国之君也不过如此。当初华氏一族不过是温家的附属家族,温家自前朝延续至今,乃是大雍第一大世家,权侵朝野,门生遍地,温若虚又岂会被区区皇威震慑?
华绍欲削温氏一族已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然而温若虚圆滑世故,温家人恭谨谦和,这样滑不溜手的世家岂不让他如鲠在喉?上两次宫宴温如意被卷入女子闺阁之争,难保没有华绍的手笔。
索曦收回目光,往对面的男子席中望去,几位皇子或坐或站,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只有一人静静品酒。
华天歌一身淡青色锦衣,手指支起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抿酒,毫不在意贵女们的目光。
看来他也很好奇前两日进入钦天司的男子,骊昭之人怎么会突然拜访姬无由?华绍又在作甚幺蛾子?
索曦轻轻扬头,水殿的风撩过众人的衣袖,带来一丝暗凉。长公主已到殿外。
索曦朝华天歌看了一眼,华天歌会意,看来人到了,他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云流被人引到了偏殿暂作休息,几个嬷嬷殷勤地替她张罗着,她有些不适,除了午云宫人,这等杂事她不愿假手大雍之人,皇兄告诉她,凡事由午云之人经手,外人张罗难保不出乱子。
苏玉扶着她往长廊走去,避开了那些嬷嬷说:“殿下,大雍宫中万事小心,华绍心思难测,那些个嬷嬷碰过的东西便不用了。”
云流点点头,她信不过大雍之人,从这里能隐约听到大殿里的喧闹声,华绍将她们安排在此有何用意?
云流往长廊尽头走去,葡萄架漏出斑点的月色,长廊尽头是一根巨大立柱,旁边一株巨大的白色木槿开得正盛,微风吹来桂花的清香。
云流踏在木槿花影上,侧头望着立柱前方的朱门,门缝透出一丝萤光,欢歌笑语溢出,她怔怔地望着脚上的绣鞋。苏玉静静地立在她身后,望着她被风吹起的云袖。
云流一甩云袖,转身往回走,苏玉紧跟着她,绣鞋踏在地面发出“沓沓”声,两人很快回了房间,苏玉关上门轻轻问:“可有不妥?”
云流点头说:“立柱后有人,气息全无,被蝴蝶发现了。”
苏玉敛色,来者不善啊,她们刚到偏殿就来了。候在一旁的白鹭挑了帕子,替云流细细净脸,重又替她上了妆。既然知道华绍有意让长公主作舞,她也得好好准备一番,几人在殿中忙活着。
立柱后琉璃宫灯早已熄灭,身形颀长的男子微愣,随即明白过来,看来被发现了,他隐藏得极好,她们是如何发现他的呢?看来午云长公主暗藏玄机啊,这一趟不虚此行。
男子从木槿花后走出来,望着偏殿晃动的人影不语,长廊月色如水,照在男子淡青色锦衣上,衬得男子面容越发清雅冷淡。
水殿人影交错,华心兮懒懒地靠着矮几,听着下首的小娘子们争论。
将军府嫡二小姐向来唯温大小姐马首是瞻,此刻听见卫宛若说七皇子风流天成,当为大雍第一人,不由得拍桌而起说:“卫三娘此话不妥,世人皆知八皇子乃是天上谪仙,四大美男榜上可有七皇子的名讳?”
杨一诺出身将军府,素来与温如意交好,温杨两家交情匪浅,她不会任由卫三娘排挤好友的心上人。
卫宛若娇俏的脸一片通红,“腾”地站了起来,指着杨一诺说:“此事与杨二娘何干?四大美男榜又与我何干?我心悦七皇子,他便是三娘心中第一人,不止大雍,便是天下他也是我心中第一人!”
卫宛若脸色通红,骄傲地看着杨一诺,卫国公府虽已败落,也是大雍一等国府,她可不像父兄那般软弱。
杨一诺出身将军府,比起其父兄却差远了,心悦孟涵却忸忸怩怩,她有什么底气指责她呢?八皇子又算什么?七皇子才是天下最好的男儿!
方府、钱府、姜府几府的小娘子们见两人闹了起来,纷纷回了几上,避开锋芒。
谁不知大雍伯爵与功勋之争日益尖锐?这场争论,与其说是小娘子的意气之争,不如说是新老政权更替之争。靠祖荫的伯爵权力逐渐削弱,新兴军功家族逐渐崛起,与她们这些文臣家眷可没关系。
温如意望着身着桃红锦缎的卫宛若,这世间有几个女子敢直言情意?卫国公养了个草包儿子,女儿倒是个胆大的。
她端起几上的水晶葡萄向卫宛若走去,卫宛若柳眉微皱,看着她走来,打算开口。
温如意已将碟子放到了她手中说:“三娘此话甚合我意,我亦心悦八皇子已久,只是却不如三娘这般坦率。中秋母亲设宴,三娘可会过来?”
卫宛若吃惊地看着她,早听说温大小姐进退得体,手段了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谁不知温府一帖难求?平日卫国公府可不在受邀之列。
卫宛若也不是那等愚钝之人,当即收下了碟子,捏起一颗葡萄放进了嘴里。
小娘子们松了口气,继续笑谈起来,引得男子席上的小郎君们频频注目。
华心兮收回目光,温大小姐处事圆滑世故,处处可见温丞相的影子。
“砰!”一只青花暗纹的酒杯放在了她的几上,她抬头,华青鸾一身火红宫装,浅笑嫣然地坐在了她身旁说:“四妹在看什么?”
华心兮耸耸肩,无所谓地开口说:“看温大小姐,三姐怎么有闲情逸致到我这儿来?”
华青鸾无事不登三宝殿,正色说:“四妹,方才冉家遣人递话,想请我母妃替他们相看陈家五娘子,我想着你素来与京中贵女交好,特地来问问你。”
华心兮轻笑一声说:“是冉家大爷吧?陈五娘出身威西陈家,其父陈其峻乃是翰林院编修,官职不过正七品,这样出身低微的小娘子,冉大爷怎会相看?”
清妃娘娘出身岭东冉家,冉家尊荣富贵,冉家大爷三元及第,年纪轻轻就封了礼部左侍郎,乃是除孟涵外大雍最年轻的正二品郎君,年少成名的冉阆是多少闺阁女子的如意郎君。何况冉阆此人,仪表堂堂举止风雅,这样出身显贵的人,怎会相看陈家五娘?
华青鸾神色尴尬,她总不能说冉阆一日私闯民宅,一见陈五娘便惊为天人,自此茶饭不思吧?
陈家五娘深入简出,平日极少参加宴会,极其神秘。冉阆也只见过她一面,便情根深种,定要娶得她为妻,为此不惜毁了与方家的婚书,惊得两家鸡飞狗跳。
华青鸾抚摸着丹蔻,笑容莫明地说:“谁知道呢,许是陈家五娘身姿过人呢,冉阆非她不娶。”
“哦,陈家五娘身姿过人?比倾云公主如何?”
一身湖蓝锦衣的华漫兮用银签挑起一块芙蓉糕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本皇子还是对长公主更感兴趣,据吉庆说,今日见过长公主的人呆在了永安坊,连带着朱雀大街堵了一路呢,本皇子倒要看看她有几分姿色,迷得世人神魂颠倒。”
华心兮板着脸将他轰走,这不要脸的小泼皮,跑到女子席来作甚?只怕不到明日又会被父皇罚抄《明令》。
华青鸾已经回到了几上,冲着她遥遥举杯,接着朝最后的女子席努嘴。
她回头一看,发现了水殿花坛后的冉阆,他目光直盯着殿外某处,那里月光如水清澈,而阴影却又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