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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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广州城里大多数人平凡的一天,却是滨海大桥工厂区最重要的前一天。
表彰大会从年关延误,历经了一整个寒冬来到早春,整个厂上下对表彰大会从最开始的“一年一次平平无奇脸”到“虽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就是莫名期待脸”。
较少人知道表彰大会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大多数人只知道关于纺织厂的最优主管的有力竞争选手—纺织二厂草芳,近期有传闻爆料,虽不知虚实,但有理有据,经久不息,众人纷纷疑似其塌房。
传闻漩涡中心的草芳主管表示,你们尽管作妖,理你们算我输。
现在她手里有一份名单。
名单上详细记录了表彰大会的流程,背后附有座位图和获表彰人员名单。
她修长的五指轻轻划着纸上一处,孙骕看过去,看到她正在看的一栏。
纺织厂最优主管(范围:纺织一厂、纺织二厂、纺织三厂)
获表彰者:纺织二厂主管草芳
这一行,草芳已经反复看了多次。
纸张都被捻出了痕。
终究是我的。
没有人可以抢走。
草芳轻笑了一下。
孙骕轻轻撩拨起草芳的头发,芳香在二人之中流转。
他的大手在草芳的后背轻轻地摩挲,“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布置得怎么样了。”
草芳压下把他手拿开的冲动,冲他莞尔一笑。
“走吧。”
二人一同走出休息室。
表彰大会后台休息室的衣柜突然动了一下。
表彰大会年年都在这里举办,今年的布置想必弥补延误的缺憾,处处都体现着细节,整洁又有力。
这是靠近零件厂的一栋小楼,说是小楼其实不过一间大房,但大的出奇,有五层旧时居民楼高,放下布置的长椅和领导与会的长桌足足容纳上千人。相传这楼在民国时期是广州一所洋人学校的礼堂,历史悠久,厂成立之初就已划分厂区管辖,因为厂里有举办表彰大会的惯例,有幸得以保存。
礼堂大而肃穆,设计之初柿寅就曾提过意见,力避往年设计的空白与简单,他和执行现场的人打好商量,从礼堂舞台正下方开始到员工入座的最后一排依次挂好横幅,体现“表彰”的意味出来。
舞台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主持大会的将几乎全程站在舞台右中心处,邀请最高领导发言,以及汇报获奖人员。
领导们和客人们的长桌木质椅已经移位在第一排,离舞台最近的位置,场工正给每张凳子上贴上红底黑字的名片。
名片上个个算得上是厂中乃至整座广州赫赫有名的人物,草芳觉得明天她站在这群人面前,她得瞎。
没眼看。
这哪是人,这是一堆会走会跑的金子银子,一堆权力和势力,分分钟拿捏命运。
去年真没这么隆重过。
不,一直都没有这么隆重过。
厂区第一次……这么重视。
这很重要。
孙骕和草芳今天探班不知让谁给提前说出去了,礼堂里没有柿寅的影子。
众人脸色无奇,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可是草芳却有点空落落的。
或许是因为前男友的避而不见吧。
得胜酒吧。
dj声在远方炸响,沸腾的人声穿过会堂和包厢厚重的门已经变得若有若无。大包厢里,可以明显看出是两边的兄弟在互相吹牛喝酒,场面好不热闹,俨然一幅“兄友弟恭”场面。
华林身着一件黄绿花色衬衫,笔直的西装裤衬得他十分有型,脚踩一双锃亮皮鞋,正抬手抱胸,斜眼打量着旁边胡吃海喝的众人。
他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王宇,脸凑到他的耳边,大声冲他说,“喂!这他妈都什么人啊!”
王宇明显沉沦于大城市形形色色的新鲜美女,她们带来的刺激是远比他在偏僻小县城感受到的有劲的多,自从来这以后,他越来越不当华林的面吹嘘自己以前的“辉煌史”,有华林在,王宇在他管的这帮小弟面前也少了些老大的横气,对华林态度除了以前细微的不知名的害怕还加上了一些莫名的顺从。
他的头从左手边大眼美女的胸脯上艰难地移开,转向右手边冲华林喊道,“他们是汽修厂的!”
“我问他们跟我们喝什么酒?!”
好,敢情这位爷没听懂。
“咱们请他们喝!他们是汽修厂的!一厂二厂都有!他们!跟那谁!姓孙的,关系好!”
“姓孙的?”
“领导!跟厂里好多领导关系都好,还有别的厂,路子广得很!”
“跟他们混!”王宇悄咪咪地做了个“钱”的手势,“钱多,吃穿不愁!”
华林看着他,冲他嗤了一声。
还吃穿不愁,看你成天都混在女人堆里了,应该是泡女人不愁。
华林眯起眼睛,又重新打量眼前的这批人。
身穿豆豆鞋紧身裤的王宇的小弟们和那些金皮带大背头的人推杯换盏,其间笑声,音乐声全都嘈杂地灌入华林的耳朵。
华林嘶了一声,脑中波光一闪。
如果没记错的话。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和当年推走金柯的,是同一批人。
华林下意识觉得这些人不能深交,金柯和柿寅是朋友,柿寅虽说没什么后台但也没什么把柄,以后绝对有上升空间。
而这些人。
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华林就是觉得,与这些人为伍还不如跟准柿寅,不然简直有一种弃明投暗的感觉。
想归想,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包厢。
电话在此刻骤然响起,他随手一接。
“喂……没忘,我怎么会忘呢,我最爱你了……我马上来。”
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处了两周的小女朋友。
仅仅几个月过去,他已经从跟女生表白被拒都会难过半天的纯情小奶狗到现在可以随时随地随意讨论今晚房间号多少我约你的俗世大渣男了。
华林自嘲式地叹了口气。
真的回不去了啊。
脑子中又闪现了那个美好的光影,不过片刻,华林甩了甩头,转身向楼梯走去。
汽修一厂,男职工宿舍。
阳鸣坐在床边,拨弄着新买的手机。
好多按键他自己还不会使,巧巧说了很多,不过他只记住了开关机键是那个红色的小按钮,还记住了巧巧的手肉乎乎的。
摸上去很舒服,很温暖。
其实一开始巧巧给他买个手机他是拒绝的,可是听巧巧兴致勃勃地说有了手机他们俩怎么不在一起时还能打电话发短信等等,他又有点心动了。
都怪这该死的当代移动通讯设备的魅力。
巧巧的手机里存了很多人的电话号码,都是她的亲朋好友,她说起这些时神采奕奕,连阳鸣都觉得仅仅是听着巧巧说自己回家过了个年全家就缠着她给她买手机的事都让他幸福起来。
虽然她说理由的时候真的非常搞笑。
巧巧妈:“十天半个月没看到封信来,知道的我女儿出去打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偷嫁女嘞!”
模仿地有模有样,虽然阳鸣没见过巧巧母亲,但这效果比见了真人还震撼。
巧巧总是这样,有她的地方就有光,阳光总会照进来。
在风雨中撑伞的人会飞奔向她,没有伞的人她也会给予一个拥抱。
巧巧在阳鸣的手机里存了一些人的电话号码,此刻阳鸣正在拨弄着,终于翻到了华林的电话。
点下这个绿色的按钮,然后电话便拨了出去。
明天的表彰大会还挺重要的,厂里明确说了希望每一个人都参加。
所以他得告诉华林一声。
不求他能坐下听完吧,起码比直接不来好嘛。
不来就不来嘛,不来你就请假嘛。
但是这世界上的请假有一个惊人的前提,你得找到你的领导,并且请假。
华林和孙新不对付从秦师傅升职孙新当新任主管就开始了,说他跟孙新请好了假,鬼会信啊。
电话终于通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
华林怀中的女人喘息不止,华林手握电话,沉沉的声音在房间响起,“……你好?”
阳鸣这才后知后觉电话接通了。
原来电话接通是这个样子哈。
“华林,我是阳鸣!就是明天那个表彰大会吧,你没请假就尽量过来一趟啊,因为厂里对这个事说是挺重要的……”
“我知道了。”
对面的声音闷闷的,华林的声音比往常还要低,阳鸣听得奇怪。
华林一下把电话挂断了。
阳鸣诡异地看着手机恢复最开始的模样,喂了几声之后都没反应。
这才后知后觉是巧巧说过的电话挂断了。
原来电话挂断是这个样子的哈。
移动设备小魔鬼,我今晚就要征服你!
阳鸣一卷被子,和新手机大战到天亮去了。
纺织二厂,女职工宿舍。
巧巧大步推开寝室的门,“嘿!我回……诶?”
寝室都没人的吗。
怎么,我们寝室开始走深夜酒店风格了?
她又环顾一周,确定没人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顺手抄起桌上的一瓶玉米罐头,正撕着铝盖,门应声开了。
是晓曼姐。
巧巧扬起手刚想打招呼,只见晓曼姐一脸焦急的样子。
“晶姐呢?她人呢?”
巧巧没太在意地撇撇嘴,撕开铝盖后突然想起了什么。
“云喜之前和她出去了。”
“和云喜?她们去干嘛了?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一向镇定的晓曼姐此刻就跟个连珠炮似的。
巧巧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可能就是逛逛街,待会就回来了吧。”
晓曼仍是不放心的样子,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子。
巧巧见她这样都要看笑了。
“没事儿的,晓曼姐,你不会不允许晶姐跟除了你之外的人关系稍微亲近一点儿吧?我承认友情确实存在吃醋,但这并不明智,你看我和云喜……”
正在巧巧揶揄之际,门又应声开了。
双双走进两人。
云喜在前,晶姐在后。二人皆没什么表情,而晶姐的脸色更显得紧绷。
一时之间四人都没说什么,房间一片安静。
巧巧和云喜扯了会天,晓曼拉着晶姐说些什么,略去不谈。
不久寝室便熄灯了,众人纷纷上床睡觉。
夜色很深,漆黑如墨。
夜上三更。
滕娜从梦中醒来。
梦中的一切自她醒来便瞬间模糊不清,在安静的空气中,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了枕边熟睡的人。
他的头发到了眉梢,有的压到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让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时显得他的脸阴影分明,嘴角有一丝上扬的弧度。
滕娜搂紧了身旁的人,在他的额角处印下一个吻。
明天过去一切都会好的,柿寅,好梦。
表彰大会当天。
礼堂里的繁忙从很早便开始,柿寅带着场工和执行负责人紧锣密鼓地铺排着。
一边指挥着场工奔这走那地抬器材搬设备,一边数落执行负责人趁他这几天不在场表露无疑的办事不力。
执行负责人忙不迭地点头,就差哈腰倒个水给柿寅漱漱口并说您休息会接着骂了。
柿寅结束了又一轮的吐槽,突然定定地看了执行负责人好几眼,开口道,“你现在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吧?”
执行负责人是个小伙子,本来也不是普通的打工人,但也不是孙家本家响当当的后辈,只能算个旁系亲属,平时就细皮嫩肉的,脸上白净得很,听了这话脸红了几分,十分明显。
见他又变脸色又要准备摇头,柿寅叹了一口气,手掌在执行负责人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倒是打断了他的节奏。
“你不要这么紧张,小伙子。”
“谁都有这个时候。你有,我也有的。今天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天,上头把任务交给我们,也是想表达对我们的信任,是不是?”
“咱俩一起把这会议做的尽善尽美,不留遗憾,对我们来说,不正是又帮助了别人,又帮助了自己吗?”
执行负责人把头抬起来冲着他点了点,似乎松了一口气。
柿寅这个总设计师加项目进行总负责人却突然放空了,眼神游离到了别处。
最重要的一天,很显然他没说清楚。
一般人的理解肯定是受表彰的人高兴的一天。
他不是这么想的。
这是他恨的人受屈辱的一天。
你要永远记住这一天。
因为柿寅一直在外面指点江山式地筹划最后的准备工作,早早而来的草芳只得坐在休息室里。
等待?算不上是在等谁,自己只是太激动,太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她今天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在休息室坐着,然后听到主持人喊自己的名字,从后台走到舞台中央,高兴地接受这份荣耀。
接受别人的敬仰。
今天的草芳非常漂亮,她黑棕色的长发打着卷披散于腰际,青绿色的民国风改良旗袍衬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透明的高跟鞋尖为她的身量增添了一丝修长的余味,她的淡色系眼妆和薄唇却给人带来一种富于反差感的魅惑。
女娲表示,当初捏这个娃娃时我有用心捏。
草芳只是坐着,听着门外一阵阵声音,却觉得心中莫名烦躁。
她抬起了脚,却又迈不出去。
出去?见谁,柿寅吗。
她几乎可以想象柿寅刻薄无情的眼神。
绝对是在她身上逡巡一阵,然后又落到别处,露出对所有人都可以展示的微笑,无关痛痒地说几句,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扬长而去。
不,可能是连逡巡都不会有,这是他们热恋时在大众场合下柿寅的态度。
柿寅绝对不会正眼看她,她远远地只能看到高大的体态端正的男人的下巴和薄唇,接着无关痛痒和扬长而去。
好,现在只剩刻薄无情了。
草芳突然很后悔告诉柿寅那件事了。
但是没办法。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能相信钱。
就这么坐着。
礼堂内。
礼堂舞台的灯光缓缓亮起,厚重的大幕分立两侧在光线的投射下发出红白色的闪光,舞台作为礼堂最耀眼的位置一下子就被点亮了,而四面的横幅和为主持人准备的发言台却很好了向所有人展示这是一个严肃有仪式感的场合。
“大会即将开始,请大家迅速入座,请领导先生们有序入座。”
孙新夹着耳麦,手拿话筒,笔直的西装穿上身,他瘦弱的身躯虽然没有很招架的住,但终于有了一丝人模狗样的味道。
他手握一本白方格纸,认真地看着。
毫无疑问,这是台本。
实在巧合,他是主持人。
老天有眼,当初那硬是要把策划这事交给柿寅的那个老领导,他一来柿寅就得给他打回去。
柿寅扭过目光,随口招呼旁边的人。
“动作都麻利点!马上把这些都搬过去!”
执行人屁颠颠地跑过来,说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柿寅闻言看了眼表,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和执行人站到了舞台侧边,这是一块小高地,堆满了设备和器材,地面上的人们一览无余。
柿寅扭过眼去看观众席。
黑压压的一大片,各厂区的员工都在规定时间内陆陆续续过来入座好了,没来的目测不过今天总人数的十分之一,毕竟几千个位置,一眼望过去竟座无虚席。
零件厂和汽修厂座位相邻,许多人坐下后便是紧紧挨着,大老爷们一大堆,说起话来倒是不比一堆女的少。
那聊得最欢实的一堆从汽修厂一直延绵到零件厂,好几个人柿寅都面熟,从穿紧身衣的零星几人到先前在夜市欺负金柯的那帮人,再到零件厂里那帮和孙骕关系要好的“铁哥们”,柿寅一路看过去,他们递烟的动作熟练到举手投足之间散发一种帮派的气质,是最纯粹的沆瀣一气。
柿寅在心里嗤了一声。
他把目光慢慢拉近,投向了第一排。
第一排明显被精心布置过——这是厂领导们位置。
位置极为讲究,最中间坐着最受尊敬,是最有威严的实权者,他的两边按分量依次排开。
最中间坐着的应该是老爷子,那个家族的代表人物,厂领导见了就得叫一声“爸爸”或“爷爷”或其他什么的人物。
可是他久病未愈,身体欠佳,顶多精神在这会上出现一下。
这一点由他的秘书予以传达。
老爷子的秘书一看就知道他跟了老爷子很多年了,头发已经发白,但人还是十分精神。
厂中的人大部分不认识他,唯有领导班子们总给他让座。
他执意推脱,不坐那中间的位置,幸亏柿寅眼神好,叫人从后台搬了个皮椅上来,“坐不坐”的纠纷才予以解决。
于是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
整场会议会一直这么空着。
孙骕坐在右手位从中心往右数第十四个,在这种家族企业中他的地位不上不下,再加上要对外来的老板尽地主之谊,所以才坐在这里,屁股一落座,就忙着和人寒暄。
余光中他瞥到远处走来一个人影,那感觉令他分外熟悉。
定睛一看,天,这不是孙茵还能是谁。
孙茵为今天自己的乍然出席做了很多考虑,首先她一如反常地没有穿夸张的衣服戴夸张的耳饰,只挎了一只包包一对素净的耳环搭配了一套修身的红色西服,妆容也不似以前那么艳丽,整体显得年轻又得体起来。
这已经把孙骕给看愣了。
论老婆风格大变对自己判断事情走向和及时出手控制局面能力的影响程度。
孙茵一路上没少跟别人打招呼,她笑眯眯地走到孙骕位置边上来,柔声地说,“老公,今天是表彰大会,我特地来看看。”
天。
god。
神。
换作以前的孙茵,她绝对只会说两个字:
“起开。”
然后坐在他原本要做的位置上。
孙茵想做什么事,是没有谁能阻挡的,如果有人的话,只需要轻轻把那人推开就好了。
听听现在,特地?看看?
这是孙茵人生字典里该有的词语吗?
……
孙骕觉得自己在做梦。
还是噩梦,最恐怖的那种,醒来直接变人生阴影的那种。
……
孙骕几乎是迅速地给了反应,笑着说,“老婆,你来了,你快坐这来,别坐后面了。”
老婆依然是柔声细语地说,听得孙骕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那你上哪去?”
“我……我上厕所,我上个厕所。”
本着对几十年婚姻生活人设的信任,出于一个常在河边走湿鞋我换鞋的男人的本能,孙骕预感这样的孙茵今天来绝对要做什么大事,只是这个大事,他现在也没太想明白。
孙骕快步走向后台的洗手间,却在临进门一刻灵活地转了个弯,那模样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个体重一百八的胖子。
他奔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被重重打开,草芳被吓了一跳。
一看是孙骕进来了,整个人气喘吁吁的样子。
草芳捂着胸口嗔怪道,“你干嘛?怎么跑这么急?”
孙骕摆摆手,三下五除二说明了缘由,并添了一句:
“我不知道她今天要干嘛,但她真的很不对劲。保险起见,你今天还是别出面了。”
“不行!”草芳腾地站起来,面色潮红,“绝对不行!”
孙骕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正处于即将爆炸的边缘,想了想说,“算了算了,不管你。但是你今天别太高调了,领了奖赶快走,越快越好!”
草芳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孙骕安抚了她一会儿,又急匆匆地走了。
草芳在屋里若有所思似的走着,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声音,突然,她听到外面传来音响的声音。
她在这里听过彩排,她知道,表彰大会开始了。
表彰大会开始了。
阳鸣坐在位置上,头却高高扬在一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突然他对上了一道目光,那熟悉的眼神令他心中燃起了一丝温暖。
巧巧轻轻地拍了拍身旁的云喜,云喜看过去,正看见阳鸣在冲她们挥手。
她也挥了挥手,又好奇地看了看巧巧,巧巧还在偏着头和阳鸣对视,只分给他一个侧脸。突然她从巧巧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看向阳鸣的眼神里,满满装着的都是爱意。
这种温暖善良的爱太过美好,可对云喜来说是陌生的。
云喜自己从来没有对谁释放过这样的爱意。
如果说有谁对她释放过。
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扭头看去,那个身穿宽大牛仔外套和黑色破洞裤的男孩正缓缓从礼堂正门的一片天光中走出,他找到阳鸣便挨着他坐下,兴奋的阳鸣用手指向她们这边指了指,男孩头戴鸭舌帽,头发略长到耳中,云喜再看不到别的细节,因为华林始终没有看过来。
她低下头,那份迟到的喜欢与欣赏再一次被自己按捺在心底。
明明是人声喧哗,我坐在这里,心却空空落落。
世界万籁俱寂,来人不是救人者,是过客。
他甚至没有一次像样的送别。
华林的脑子里嗡嗡的。
可能是昨天喝了很多酒的原因。
也可能是五分钟前他不小心瞥见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阳鸣说,“还好你来了”,他已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控制不住去看时,才发现当自己看到云喜和巧巧说话时露出的笑颜,还是会忍不住心痛。
我好像把这条路走得太长了一点,长得走不下去,长得回不了头,长得前方万丈深渊,后退千斤压顶。
他再也不配那张笑颜了。
会议很无聊,基本是领导们的主场,打工人们作为劳动人民真成观众了。
现场的音响很大,没人在意后排人讲不讲话。
巧巧拿着手机和阳鸣互发短信,余光瞥见云喜,却是坐得端端正正,一幅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巧巧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在听?”
“算是。”
“台上人你认识?”
“不认识。”
“那你还听?”
“……”
巧巧还欲再说几句,手机却叮咚一声响起来,是阳鸣的新消息。
“豆腐脑当然要吃咸的,咸的好吃。”
身为南方人的巧巧不能忍,她操起手机键盘就是一顿狂按。
冲啊,是时候为扛起甜豆腐脑大旗而战!!!
云喜不用扭头都知道旁边的人在经历一场激烈而又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她自己还是那么端正着坐着,直挺着背,她本就身量出挑,视线放眼望过去,礼堂舞台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像一个等着好戏开场的观众。
前排。
姚杰坐在特加的椅子上,两手交叠放在腿间,台上的流程仍在进行,大抵是说到厂区在过去一年所作的建设及所获。他静静地听着,不住得点头。
后生可畏,他这个老管家也不得不服,回去向老爷子交差也可以如实禀报。
他身边一直围绕好几个领导,虽然身经商界数年,早已不知道怕是什么,但坐在这位长者身旁,倒有点隐隐不安起来。
以至于他们会时不时看看姚杰的脸色,再和他说上几句刷刷存在感什么的。
孙敬就在他们身旁,这个公认的一把手此时坐在一排座位正中间偏左的位置,他的左手旁就是空位置。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台上的汇报,右耳却把旁边发生的情况听得清清楚楚。
台上的厂区年度成绩报告还在激昂,孙茵站起身,孙骕忙叫住她,“上哪去?老婆?”
孙茵看着他,扑哧一笑,“上个洗手间。”
红色修身西装身影越走越远,走过了喧嚣,来到了后台。
孙茵在洗手间标志处站立片刻,转身沿着另一个走去。
这是一条很短的走廊,没什么房间,孙茵把房间一间间地拍开。
都没有人。
突然,拍开一间房门时,孙茵看到了墙上的一串钥匙。
她把钥匙从墙上取下来,细细观察,每把钥匙上写了几个字,对应每扇门的名字。
比如现在这间,储物室。
孙茵找到储物室的钥匙,将门一关,钥匙喀拉插入锁中,扭转一下,门锁应声而下。
门被锁上了。
孙茵拎着钥匙继续在走廊上走,拍开了下一间。
休息室。
虽然之前见过照片,但真正见到本人时,孙茵还是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草芳真的很美。
只可惜她没有什么展现自己的美的场合了。
草芳的吃惊和慌张展露无疑,她没有察看出孙茵的心思,只是疑惑地问,“你是谁?”
孙茵浅笑了一下,连眉眼都带了一丝弧度。
“忘记了我已经认识你而你还不认识我这个事实了,我自我介绍一下,孙茵,孙骕的妻子。”
“至于孙骕是谁,我想你们俩在床上的时候他已经跟你说得够多了吧?”
草芳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发现这一点。
她没有什么金主爸爸,她所作的都是一次性的利益交换。
应付这种局面的能力等同那晚向柿寅解释自己晚归的场景,同样的困窘。
“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明白。”
见她如此反应,孙茵倒仿佛像是碰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容更深了。
只是没有人细看,这笑容里藏着的温度是冰冷的。
孙茵在心中暗骂,这台词真是有tvb恶毒女配诡计被拆穿还死不承认那味了。
“你怎么会听不明白,你很聪明的,草芳主管。”
“借用男人来帮助自己获得金钱、地位、荣誉,步步为营又总能全身而退,这就是你啊草芳主管,在过去的几年你不是都很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吗?”
天知道孙茵这几天把滕娜给的搜集草芳睡单的证据小书翻了几遍才能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年”。
“你做的一切都太好了,好到有些东西你根本不配拥有,草芳主管,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所以我今天才会找到你,找到你,并且拿回本不属于你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是垃圾还是别的什么。”
良久,草芳红着眼,抬头看着孙茵。
“从什么时候?”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第一次被人发现从白纸变成了报纸,什么时候。
孙茵只是微微一笑,“有人告诉我的。”
“你也算是碰上了我,草芳主管,算你走运。”
“人家给我出谋划策的时候,极力怂恿我在你站在舞台中央领奖时揭发你呢,也就是我,体面地没有这么做,自己过来找你了。”
“所以你一定一定,要明白我此番来的意义啊。”
草芳听得一阵奇怪,预感有什么不好的将要发生。
“你想做什么?!”
孙茵拿出钥匙,熟练地从中挑出一把,朝草芳晃了晃,紧接着快速地退后,啪地一声关上休息室的门。
钥匙喀拉插入锁中,扭转一下,门锁应声而下。
门后是疯狂的敲打和扭动门锁的声音。
孙茵笑了,她轻扶着门框,用里面能听到的声量说着,
“表彰大会,被表彰人未到,视为自动弃权,收回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