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倒霉的雪铁龙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该死的乔!
车子熄了火,我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骂骂咧咧地说着一些与天气有关的蠢话。
然后绕过车头走到雪铁龙面前。马路上顿时一片混乱。
“嗨,老兄,今天一点儿都不走运,要是换上下雨天,情况就要好多了。”
我看着他降下半个车窗,露出半个头耷拉着眉头,眼角皱纹很深,带怒气的鼻孔呼呼冒气,眼珠子在被阳光照见的墨绿镜片后面转呀转,面向我的左脸颊上布满了一条一条红色血丝。
但这并没有给他灰黑的皮肤增添亮色,整个脸看起来要不就是被高血压整昏了头,要不就是那种到了夜晚就找不着家的模样。
比我坐在驾驶室里看他的感觉要暴躁又虚弱多了。
“是的,老兄,我不应该在大热天里和一辆漏着水的洒水车并排走在同一条道上。”他没有熄火,努力别了下方向盘,踩下油门试图再往前开,轮子转动得厉害,但车身一动不动,像被吊重机车拽住了尾巴的牛。
“你可以去市政厅里报销维修费用,等我停薪一个月后请你喝杯啤酒,或者你我协力将路边的石块搬走,这总比搬走一辆载着五吨水的抛了锚的铁皮车要容易得多。然后,你载上我兜上一圈,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你的衣服看上去就像你在急着去参加一场婚礼。”
“赶上我这样的职业,离婚的时候才需要穿得这么正式。”
“如果开洒水车有离婚那么痛快,那你是头一个每天都过得不错的男人!”
他双手用力地怕打方向盘,然后提着两条大粗腿下了车,中等身材,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网眼牛皮鞋,铁灰色帆布短裤,衬衫后背被座椅压得卷了起来,露出腰间的黑色牛皮腰带和白色背心衣角,一把匕首。
车内中控台面上摆着一盆塑料向日葵,一只汉堡便当,都被太阳晒得流油。
后座上除了一张婴儿座椅,来不及收拾的几个草稿本,一只毛毛熊,似乎再也放不下别的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提议他从后背箱拿一些有用的工具,他拒绝了。
他看起来平静得出奇,拒绝我的提议的表情就像在拒绝和路边的一块石头说话,我没有再提后备箱的事。
“你干这行当多久了?”他从车道旁的草地里找来砖块和一根生了锈的打着卷的钢筋,双手用力掰扯着。要想将钢筋掰直得费点儿功夫,他抹掉额头上的汗,随口问我。
“十四年。”我看了一眼拥挤的车流,每个人都带着冷漠的面孔从我眼前驶过,没有人关心发生在路边的事,没有人愿意帮忙,警察走不过来,他们正为加油站的爆炸焦头烂额。我如果用力将雪铁龙砸晕,估计也没人看上一眼。我站在草地上,搬起砖头不停地敲击着挡住车轮的水泥板,泥地有些松软,但根基很深,我们得慢慢来。
“你看上去还远远不够你年龄那么老练。”
他用力将水泥板撬了起来,我朝着坑洞里垫了块石头,等到我们合力将一整块水泥块搬出泥地里,后面的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他搓了搓手上的泥灰,拉开车门点火,我俯身从窗户眼里看着他,他似乎将我期望他载我一程的提议忘掉了,他将车门上了锁。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盯着他的右手说道,它握着换挡杆,正朝前推到了起步挡的位置,大拇指指甲盖后缘刚刚被剥掉了一块皮,露出一道像蚊子被拍死在墙上留下的殷红血迹。
“天气太热了,太阳就像火煤块一样掉在地上。每块十米见方的水泥地能吞下一吨的水,我太着急了,也许是加油站发生的爆炸让我感到还有些没有发生的怪事接二连三地等着我。这感觉很奇怪,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折磨着我的脑袋,我想你也感觉到了,是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都怪这个糟糕的夏天。
我急着右打方向盘,好将车子拐出主路,然后在某个干燥得要着火的人的头上将水倒下来。你是一位良好市民,你很有涵养,你为了躲开一辆拖着乌龟外壳的车子差点将自己开进了对面的树林去。但你误导了我,让我误以为你是开着船来着,所以我追上了你,在你斜刺里企图超过我的时候把我的轮子卡住了。我犯了一些错误,你也同样如此。”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然后换上一幅全神贯注而且惆怅的样子,嘴巴微张,盯着我喉结的地方一动不动。
他被我讲话的样子吸引了过去。他大概在想怎样才能爬上我的喉结之类的问题。
“你在耍我!”他思考了很久才对我说道。
车轮越过草地后就运转得顺畅多了,我坐在他的身旁,将靠背往后调了调,装着弹力锁的安全带勒着我的锁骨,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我蛮横地将尼龙安全带子扯得老高。
夏末伸开腿坐着,双手不停地梳理着毛毛熊毛绒绒的身子,从反光镜里朝我挤了挤眼睛。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太好,但并没有显得有多坏,当我们开进城区的一家汉堡店门口时停了车。
招牌上画着一只巨大的汉堡包,汉堡包的个头比抽水马桶要大上两倍还要多,从夹心里伸出的白菜叶子和廉价火腿兴致勃勃地露出半个脑袋,仿佛随时都会被马桶吞进肚里去。
为了酬谢他的慷慨,我从一位穿着黄色短衫的女招待的手里接过了三个汉堡,一袋油炸鸡翅,一大袋薯条,还有三杯冰柠檬汁,一并将从女招待手里接过找的零头递给他。
他从车窗接过了一个牛肉汉堡和一杯冰柠檬水,将零钱随手扔进了副驾驶座位上,将车窗关得死死的。
夏末站在车尾的地方,她的白色长裙被风鼓荡得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胯下钻出来。
我将整袋番茄酱涂满夏末的白色蕾丝手套,尽量让它看起来显得亮丽一些,随后将它塞进了车尾后备箱的夹缝里。风一吹,它就会伸出手掌做出要从车厢里爬出来的样子。
就在路边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蓝色宝马汽车,我隐约能从暗色反光贴膜的前风挡看见驾驶座位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坚实的肚皮和衣领口露出的山楂片横肉占了大块底盘。
我真想走上去和他轻昵一会,在这个不约而同开了将近五公里的路程,在毫不起眼的汉堡店的明亮阳光下同时停车的机会不多,我差点就要为他点一份同样的汉堡了。
我搂着夏末和雪铁龙道别,他只是稍微抬了抬手臂。
“结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边走边回头对他说道。我恰巧从反光镜里看到他取下墨镜,露出高鼻梁,眼睛看起来显得很小。
他在用力打火,汽车尾管冒出一股黑烟,车子有些老旧了,它正在为我们的离开长舒一口气。
街道上行人很多,我转过身子朝宝马车走去。
行人们行色匆匆,除了少数几个做惯了白日梦的家伙对夏末的长裙感兴趣,没有一个人往我这边看。
我轻踩着落叶,阳光照得地上的黑影灰蒙蒙的,我搂紧夏末的腰,一股清凉的女人气温冲进我的鼻孔。
我朝着宝马车子停靠的地方走近,如果没有算错,当我们走到它面前的时候,路口上的绿灯正好亮起,我加快了脚步。
天气很热,我有理由站在绿荫下等待通过。
它不能按喇叭,不能闯红灯,它只能停在路边,除了装腔作势地咒骂我几句,或者沉默地看着夏末的漂亮脸蛋朝着他嫣然一笑,它什么都干不了。
我拿起电话打给警察局。电话那头同样很嘈杂,也许警察正为忙得像摆水果摊一样的办案程序焦躁不堪。
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接的电话,她声音沙哑,没有耐心,我甚至能从电话话筒里闻出她过早地迈入更年期极不甘心的仇怨。
她把我当成了一个宿醉走失的酒鬼在问路,让我登记名字,年龄,还有住址。
一辆银灰色两厢雪铁龙轿车,车牌尾号8808,正从则徐大道11号往西开,后备箱里驮着一个年龄比你至少小三十岁的应召女郎,也可能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她的一只手上全是血,另一只手还在捂着伤口,正努力从车厢里爬出来,我大声朝着电话那头喊道。
我越是装得像一个充满正义感的老百姓,越是能带给我好管闲事的坏印象,她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我想她果然生气了,她在为她的年龄生闷气,或者是为那句应召女郎的怪话踯躅,她的某个地方被我戳中了。我想她会立刻起身去洗把脸,朝着镜子中的自己啐上一口,并为被电话里的男人轻易辨别出年龄的事实下个结论。
她老了,最好将心思放在干活上,不用再想入非非。即使想起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事,也应该对我提到的“则徐”两个字感些兴趣。
他姓林,是个好老头儿,研究过国际法,疏通过水利,守过边疆,因为销毁鸦片被革了职。
我刚好走到宝马汽车前就挂了电话。
夏末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头一次俯下头去用情地吻着她。
没过一会警车就来了,呜呜的警报声响遍了整个街道。
雪铁龙男人被匆忙赶来的警察赶下了车。他没有去打开后备箱,而是选择逃跑,然后被一群人按倒在滚烫的水泥地上。
我拍了拍宝马车的挡风玻璃,朝着他咧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