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劫(一百九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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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然和小竹到达朱厌山红药原时,已在三日后。
这三日,太子长琴和缘空在地府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关押泰逢一家的地方,乃是津玉洞湖底深潭的一处秘密囚牢,二人合力,打开囚牢,释放了泰逢和其家人。长琴,缘空,泰逢三人正折返赠梦阁,欲带上火凤,赶往红药原于魏然会合。
另一边,判官修血书一封,将自己昔日伪造天帝御笔而犯下的罪责和溟幽的阴谋诡计悉数奏秉天帝,颛顼大殿上,举座震惊。火神祝融扬言要筹备大军,攻入红药原,活捉溟幽。
红药原在朱厌山境内,不同于瘴气横生的荒野沼泽,红药原却是沃野千里,红药花四季不谢。一座城池落于红药原中,被望不尽的红药花包围。
这座城,因红药闻名,而红药一年四季常胜不败的盛景,如传火中永开不灭的绯色彼岸花。因此,这座城,被世人称为,彼岸。
他们站在城中,细雨倾落,绯色花瓣被长风扬起,洒落街道,而漫漫长道,空落无人,白幡摇拽,棺木横陈,冥纸遍地,阵阵腐朽之气扑灌入鼻。
“这城,是死城。”
魏然的声音,轻不可闻,小竹站在他身边,抬目望去,入眼皆是灰白,死寂,杳无人气。
她亦心惊,“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会如此?”
魏然不答,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向前行去,停在一户药铺前。
铺子前亦是处处白幡,地上亦是落灰泛黄的冥纸,小竹踏上台阶,扶着魏然手臂,小心翼翼避过冥纸,听老辈人说,踩踏逝者的钱币乃是大不敬,如今遍地冥币,叫她不敢轻易下脚,亦为这满眼死寂感到胸中滞闷。
她皱着眉,沉默不语。
魏然环顾药铺陈设,一地狼藉,人走楼空,他回头,却见小竹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
小竹摇了摇头,不知如何述说自己此刻心情,只淡淡说道,“我们来这城里这么久了,没有发现过一个活人,难道所有人真的都死光了吗,会不会,还有谁还活着,只是我们没找到?”
魏然闭上眼,释放神识,良久,他睁开眼,“还有一人。”
转身走向药柜,手指在整整一面墙的药柜上逐一摸索着,很快,他停在一个写着“龟甲”的格子上,用力一按,只听“咯哒”一声,暗处有什么机括被激活了,下一刻,在他面前的一面墙就缓缓移开。
小竹走上前,“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房间?”
魏然往里看,“那个人在里面。”
小竹疑惑,“那人是谁?”
她刚刚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就响起,在昏暗的房间中听来异常惊心。
魏然看一眼林小竹,领着她的手往里走,房间内只燃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微弱的光只能照亮老者身前的寸许之地,他的身子蜷伏在地上,面目隐藏在阴影中,这老人家已是风烛残年,时日无多了。
魏然蹲在老者身边,手掌从老者眼前缓缓拂过,老者浑沌死寂的双眼顿时焕发了一丝光彩。
小竹见此,也蹲了下来,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魏然道,“他生命将息,我施法强留了他的魂魄。”
“他要死了……”小竹语气沉了下来。
“他百病缠身,老弱的身体早已不堪折磨,剩下的不过半口气。”
“那你为何要强留他,既然这样,为何不让他直接解脱?”
“我有些事需要他解惑,待事了,我必会让他平静离去。”
小竹低下头,或许是在彼岸城内看到了太多的白幡和棺木,心中烦闷。
魏然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小竹,我知你心慈,你觉得我不该打扰他的平静,可是,在这孤城内,他是唯一一个尚还活着的人,若我们想要达成此行的目的,找到溟幽,就得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是什么造成了城灭,若此事与溟幽相关,我们便可尽早找到他。”
“若是,不相关呢?”
“这也无碍,我们可查出城灭原因,或许,能使彼岸城恢复往日生机。”
林小竹点点头,“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好事一件,魏然,你问吧。”
魏然对老者施法后,他缓缓睁开眼,如回光返照一般,脸色竟有了些光彩,见到魏然和小竹,露出了个慈蔼的微笑。
“我这儿,很久不曾见到新客了。”
“老人家,你的家人呢?为何一人隐身于此?”
“妻儿老小,都死了,”老者咳嗽一声,抬起浑浊的老眼,喘息道,“不躲在这儿,那些东西会扑上来撕咬我,我的妻儿,孙子孙女,都是被活生生咬死的啊……”
“老人家,你说的那些东西,”魏然拧着眉,“可还记得是何模样?”
老者闭着眼,似在回忆,“那些东西是在一年前的一个满月之夜出现,一团黑雾似的身子,无手无脚,昼伏夜出,来去如风,可,可是当那团东西嗅到活物的气息,就如饿虎扑食般冲上来撕咬啃噬,蓝色的眼睛,尖牙利爪,待到如今,偌大个彼岸城中不管是牲畜,人,还是飞禽走兽,一概都被吃光了,啃干净了……”
魏然道,“一年前,城中发生了何事?老人家可知晓这些东西为何会突然出现?”
老者道,“我记得,那时彼岸城还很繁华热闹,那日正是中秋节,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赏月吃饼,和乐融融,欢声笑语,可就在那一夜,隔壁王家药铺掌柜的女儿突然死了,她生前无病无痛,与人为善,街坊邻居都觉得她死得蹊跷,两日后,王掌柜的妻子也莫名其妙的死了,又三日,王掌柜的母亲也死了,接下来,老王家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死一人,不到一月,王家满门都死光了,只剩下一人,好端端的活着,城里人都在传那人就是杀害王家满门的杀人凶手……”
“为何?”
老者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那人叫南宫炎,是屠夫南宫离唯一的儿子,这孩子天生犯有心脏病,身体羸弱,城里的姑娘谁愿意嫁他,好在王掌柜早年出诊时遇匪,南宫炎救他一命。
两家交好,就给自家孩子定下娃娃亲。原本是好姻缘,可惜南宫离死得早,那孩子就无依无靠,后来被王掌柜接到家中养着,到了成年后,自然就成了王家的上门女婿。
这门亲事不被王家其他人接受,南宫炎的出身也不被王家人认可,婚后受尽排挤和欺凌,南宫炎又天生心性偏执,且生就一副凉薄寡情的模样,与王家人的矛盾便愈发深了。
有一日,许多人亲眼见到南宫炎被王家人当中虐打羞辱,人都快断了气,那些人还在拳脚相加,幸而被县兵拦住了。
这之后才短短三日,也就是中秋节当夜,王家就开始接二连三出事。
街坊邻居都猜测是那南宫炎挟私报复,故意灭人满门,私吞家产。
听完老者的话,良久之后,魏然问道,“王家之事与那些东西突然出现有何关系?”
老者喘息加剧,咳嗽一阵才继续说道,“那些东西,都是从埋葬王家人的坟山里爬出来的,起初,城里的牲畜接二连三的消失,被找到时,只剩一地残骸,后来,牲畜被吃光了,便有孩子一个个消失,再后来,孩子都没了,就轮到大人……城主说,这是瘟疫,是上天在怪罪我们,没有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于是,城主便组织人手捉拿凶手,砍掉他的头祭天,可最后却叫他逃了,接下来整整两年,瘟疫并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活人一茬一茬变成死人,彼岸城一天一天变成死城……”
老者气息减弱,眼中的光迅速黯淡,魏然立刻伸出手点了一下他的眉心,灵力注入,老者垂下去的脑袋重新抬起。
魏然都,“老人家,你可知晓,南宫炎在何处?”
老者转动浑浊的眸子,“南宫炎,那个苦命的孩子,好人不好命啊……”
林小竹奇怪道,“听他这般口气,似乎认为南宫炎并非世人眼中屠人满门的恶人模样,这是为何?”
魏然道,“同样的人,在不同人眼中是不同的样子,南宫炎在世人眼中是杀人魔头,是招致瘟疫的灾难,但是或许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这一面,刚好被老人家看见,他便在老人家眼中有所不同。”
林小竹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现在看来,南宫炎是一个关键人物,我们只要找到了他,或许就能知道彼岸城灭的真正原因了。”
魏然笑道,“小竹,你何时分析事情这么头头是道了。”
小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是觉得我笨,连这么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魏然失笑,“哪里的话,我是觉得,我家小竹愈发聪慧了。”
“这还差不多。”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魏然转向老者,问道,“你是否知晓南宫炎离开彼岸城后,去了何处?”
老者思索了片刻,抬起枯瘦的一只手,指向西北方向,“逃出城那日,他带走了一个姑娘,往红药原西北之地朱厌山去了……”
这话才说完,那只手就像断掉的一截枯藤,倏的一下垂落了下去,头颅软软歪在肩头,断了气。
魏然拂袖一挥,老者的魂魄就飘出了身体,对他躬身作礼,微微笑道,“多亏神仙相助,老朽困在此处多日,今日终得解脱,此刻终于可以去见我那妻儿幼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