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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梦(一百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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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吴城时,物是人非,昔日宁静平和的小城已是满目疮痍。这里前不久刚经历过一场炮火袭击。国民党军队在最后的战役中失败,仓皇南下,经过吴城时遭遇一个伏击小队的顽抗,双方交火,吴城百姓参与伏击小队,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以极大的人员伤亡为代价,终于彻底赶走败军。

吴城的青瓦壁墙已经在炮火中屋倒瓦碎,虽然开始了重建工作,但依旧无法恢复炮火前满城缀柳飞絮,隐世桃源的景象。

赠梦阁因为有灵力的保护,在炮火中幸免,此刻,见到主人归来,门环上的小青龙异常兴奋,现出真身,凑到魏然身边环绕两圈,小小的龙头蹭着魏然的脖子。魏然碰一碰它的脑袋,小青龙立刻回到门环中,开启赠梦阁大门。

踏进院子,太子长琴就感到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在某处窥视自己,突然抬头,果然看见窗口立马缩回一个人影。他蹙了蹙眉,但见那人影单薄瘦弱,像是一个女子。那可是魏然的房间,何故会出现女子?

魏然自顾自上楼,像是根本没看见长琴狐疑的眼神。

几人回到三楼,都同时愣了一下。

房间内像是被谁洗劫过一番,书籍,纸张,衣物,各种物件全都散落在地。

魏然嘴角抽搐,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是谁的手笔。立刻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却没见到那个女子。

长琴和小竹也跟了进来,从长琴的角度,可以见到床底有一个蜷缩的影子,慢慢靠近,蹲下,见到女子睁大的一只惶恐至极的眼,以及乱发遮住的脸。他的身体不听使唤,缓缓朝前伸出手,拨开挡住女子另一只眼的发丝,这一瞬间,他的眼神蓄满了悲伤。

“凤儿?”

他不敢相信,躲在床底的女子会是他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九公主。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女子盯着那只手端详了良久,才颤颤的伸手握住。

房间暖黄的灯光投射下来,女子瘦得颧骨突出的脸颊看起来像一张薄薄的纸,轻轻一触碰就会碎掉,见她在众人的面前瑟缩着肩膀,极度不安的模样,长琴心里很不是滋味,上前将她轻轻搂紧怀里,温热手心轻轻贴着她的脸,“凤儿,别怕,我在。”声音艰涩苦楚,他一心捧在手心的人,怎会受伤至此......

感受到脸颊上的温热,她有些抗拒,却又有些本能的依恋,抬眸看着眼前人,她微微怔住,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没有一句连贯的话。

长琴心中揪得生疼,闭上眼,掩住眸中痛苦情绪,低头望向火凤的眼睛。黑洞洞的眼眶周围疮疤纵横,狰狞可怖。想到她曾被人生生挖掉一只眼,他就感到一阵遏制不住的愤怒,更多的,是心痛的无奈,他甚至怪自己,为何不在她身边,为何不能好好保护她,为何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

或许被抱得太紧,女子开始挣扎,似乎想到什么痛苦的回忆,挣扎变得越发癫狂,最后竟一口咬住长琴的肩头不放,衣服很快渗了血,一滴滴从嘴角落下来,女子的眼神变得猩红,像是在泄恨一般,死死地盯住长琴。

八生八世的记忆叠在一起,她已经分不清现在和过去。

魏然道,“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火凤,先放开她吧。”

长琴抬眸望着头顶的吊灯,黄色的光影模糊了他的神情,顷长的背影透着孤寂,血从肩膀渗出,他仿若未觉。良久,才放开火凤。

火凤情绪失控,疯子一样在房间里逮着人就踢咬,折腾一阵,长琴只好以琴音安抚火风,清音障带着灵力缓缓注入火凤身体,才让她暴躁的情绪逐渐安静,昏昏睡了过去。

长琴坐在床边,细心替她盖好被子,打来一盆温水,擦去她脸上的污迹。他盯着她的脸,眉目深锁,刚才她口中嚷着的那个人是谁,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楼下客厅,魏然泡着一壶茶,茶香悠悠,麒麟香炉内香烟渺渺,小竹歪在一旁的沙发上,手臂枕着脑袋,闻着茶香,盯着面前的香炉,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魏然听见脚步声,抬眸,看见长琴从楼梯上走来,回头拿起另一个茶杯,倒一杯清茶,放在对面的位置。

长琴走过来坐下,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目光转向窗外,层层竹林之外,是刚刚平息的炮火,天空阴雨连绵,冲刷不尽街上血迹。

他无奈叹息,“这外面和地府比起来,竟没有好多少。”

“一个朝代在战争中过去,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新与旧交替,自然有无数伤亡,”魏然放下茶杯,看向长琴,“只是伤亡的大多是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越多,漂浮世间的冤魂也就越多。

阴阳失衡,苍生乱序,魔神降世,这就是溟幽想要的。

可叹,苍生无辜。

长琴道,“你可有办法阻止溟幽?”

魏然道,“我曾在地府花庭别院见到一女子闺阁,那是昔日魔界女将军影沐的房间,她已去世多年,但房间整洁如旧,想必溟幽定是放不下这段旧情,据高寻所言,溟幽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影沐,既然溟幽如此执着于影沐,或许,我们可以此为突破口,寻找破解之法。”

长琴点头,又皱眉道,“话虽如此,影沐去世多年,我们要到哪里去寻找她的转世?”

魏然道,“溟幽应该已经找到影沐转世,否则怎会煞费苦心收集火灵丹,龙骨和天行策这几样天地至宝?”

长琴闻言,“你的意思是,还得从溟幽身上入手?”

魏然道,“溟幽把影沐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让溟幽自己开口,几乎不可能。以他的秉性,一定会将影沐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长琴道,“这个地方会不会是地府?”

魏然道,“有这个可能,只是地府太大,我们贸然寻找,容易打草惊蛇。”

“就没别的办法?”

“目前我们只能以山海经入梦,找出溟幽和影沐的过往经历,或许能找到他的心结,那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一定会与他的心结有关。”

这时,小竹听着他们一言一语的搭话,迷迷糊糊的想,魏然曾说过,只有山海经的有缘人才能进入三千浮屠梦,那个阴险狡诈的鬼王会是有缘人吗?

她打了个呵欠,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翻过身子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身上的毛毯却滑到地上,她懒得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毛毯给她盖好,小竹抬起脸,正对上一双沉黑的眸子,怔了怔,听见魏然道,“要睡就上楼去好好睡。”

好听的声音让小竹的瞌睡虫一下子跑没了,她脸红心跳的坐起身子,捧着茶杯灌了一口,“我不去,楼上还有个疯子呢。”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这句没经过大脑的话惹怒了某个人,悄悄抬起眼角瞟一眼长琴,果然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小竹尴尬地抽搐嘴角,“我不是说你的心上人,我说的是段遇洳。”

这样的解释,让长琴的脸色更黑了,他压了压眉心,转头对魏然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傻子?”

“这话你问过,我最后说一次,”魏然慢吞吞地喝茶,面不改色道,“停尸房。”

“停尸房,那应该是投胎时少了根筋。”

魏然纠正道,“不是少了根筋,是神志不全。”

“那不就是傻吗?”

这话魏然无法反驳,便继续喝自己的茶。

小竹怎会听不出他俩在调侃自己,将毛毯摔到魏然面前,又狠狠瞪一眼太子长琴,气呼呼往楼上走。

长琴将目光转到魏然脸上,看了片刻,忍不住道,“你真的看不出那丫头喜欢你?”

魏然放下茶杯,扫一眼长琴,背靠着沙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散道,“她身上有茵竹的一缕魂,因此才会对我生出些恋慕,在我眼里,她并非茵竹,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何况,即使她就是茵竹,我也不会生出任何情丝。我生来无情无心,你我都知晓。你又何苦多此一问。”

长琴苦笑无言。

孟章自神龙潭出世,共工带他回来时就看出他生来没有心脏,只因无意间吞食华旭的灵息而得以长出半颗心脏,但那半颗心没有情魄。

在共工的教导下,他逐渐懂得苍生之爱,懂得亲情之爱,友情之爱,唯独不懂男女之爱。他和茵竹的前世,历经坎坷,他曾为她屠戮天界,曾为她舍弃神之尊,为她堕神为魔,也为她剔除龙骨。所有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是她的师尊,理应为她犯下的罪孽承担责任,理应为她受到的委屈讨回公道,承受一切苦难。

但他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师徒之情。不是当局者迷,只是因为他没有情魄,不懂男女之情。

长琴道,“你已不是孟章,况且她也未必当你是孟章,你对她的关心,已经超出普通朋友之情,你又何必自欺?”

魏然盯着面前茶杯里漂浮的一片绿叶,微笑不语。

长琴道,“西王母将华旭的心脏给了你,此刻你的情魄已经补全,男女之情和师徒之情要分辨自是不难。孟章的记忆你已经找回,你对茵竹执着入骨,否则怎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回她的一缕残魂养在身边?”

魏然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眸光微怔。

“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再一次错过。”话中满是寂寥。

魏然明白,长琴这么说,是因为他和火凤几世蹉跎,到如今相见不相识,内心的伤痛无人能懂。作为自己的好友,他自是不希望魏然重复自己的旧路。

长叹一声,魏然起身走向长琴身侧,拍一拍他的肩,温声道,“如你所言,我只是在欺骗自己。我的确喜欢小竹,正因我心系于她,我才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前一世,我害她孤独惨死,这一世,魔神未除,苍生未定,我就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倘若将来我命陨,她这一世将会为我枯守至死,这和前世有何分别,我不愿她当茵竹,我只愿她是无忧无虑的林小竹。”

闻言,长琴沉默地闭上眼,半晌,才道,“今后,我必不会再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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