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儿妆(一百一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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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凤没留下什么话,直奔龙翔山藏书阁。
当日她舍命自蝻痂血湖带回的《天行策》就是被父君收藏在里面。
藏书阁有仙法禁制,寻常人等是无法私入的。她身负凤凰真火,这几百年来日日精进仙术,早已不是当日那个连蝻痂血湖都逃不出的小丫头。
她很自信,只要偷偷打开藏书阁禁制,找个没人的地方开启《天行策》替长琴逆天改命,再偷偷将书放回原地,定不会被父君发现。
打定了主意。
哪怕中途发生意外,她无法打开《天行策》,或者开启《天行策》后,被强大的法阵反噬,哪怕是死......她顾不了这么多,只要长琴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结果。
龙翔山彩霞蒸蔚,团团彩光穿过云层,投下庄严绚丽的光影。
站在云巅往下看,会觉得龙翔山像是一朵漂浮在空中的五彩斑斓的祥云。
天帝颛顼喜欢看书,且看书时最忌被人打扰,找了这一处偏僻之地,修建高达九十九层楼的藏书阁,亲自设下禁制。除了他自己,无人知道打开藏书阁的办法。
有一人例外。
当年火凤的母亲素娥得到颛顼的专宠,两人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一处。颛顼看书时,常诏素娥作陪,乏了便枕在她腿上小憩,渴了便将脑袋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喝茶,两人情意缠绵。日子久了,自然就知道如何打开这座收纳了天地全书的藏书阁。
素娥将这个法子教给了还是个小丫头的火凤。
她站在藏书阁雕花红木大门前,仰头望着那三个笔力浑厚的烫金大字。许是年代太久远,并没触动她什么,手指触上那颜色陈旧的木门,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才仿佛得到指令似的破土而出。
母亲的样子她快要记不得了,可她的声音还在耳边,亲切温柔,缓缓低语,“凤儿,我的好孩子,你要慢点儿长大,阿娘多希望你永远只是个孩子。”
父君坐在窗边,一片天光从他身后洒出,他看起来那么年轻英俊,他的声音含着宠溺的笑,他像寻常恩爱夫妻那样唤着娘亲的名字,“素娥,你说什么傻话呢,孩子哪能永远长不大,时光弹指而过,不到百年,我们的凤儿就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到时候我们就该苦恼给她寻一个什么样的夫君,才能好好管管她的性子。”
素娥嗔了自己父君一眼,转而温柔一笑,伸指轻刮火凤的鼻尖,“是啊,凤儿被你父君给宠坏了,这性子野马似的没个正形儿,怕要寻个受得住你的才好呐。”
“我不要长大,不要找夫君,我就要一辈子守着父君和阿娘!”年纪小小的她脾气如此倔强,仿佛话说得越是斩钉截铁,岁月待她就会越发温柔一些。
终究是岁月不留情,难话少年时。
火凤眼前漫上一层水雾,鼻尖酸涩得厉害,她循着阿娘教给她的方法,掐了个诀,大门禁制解开,自发弹开些许。
她推开早已落满灰尘的大门,抬脚迈了进去,就像走进一段尘封的时空。
一步一步的走,仿佛那些承欢膝下的日子一点一点在眼前展开,如画卷,如诗行,可是没了阿娘。
眼角的泪不慎滚落,她抬袖狠狠地擦去,只落下一道红痕。
空气中有尘埃散落,火凤站在空旷的藏书阁中央,望一望头顶延伸到天际的九十九层高楼,心想,要是一层一层找下去,虽也能找到,却不知要耗到何年何月,长琴等不起。
思索片刻,她咬破舌尖血,取一滴洒向空中。一滴血霎时间变成千万滴,犹如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血色花雨。她站在“雨”中,屏气凝神,顺着“雨滴”掉落的地方逐一细细探查。
《天行策》曾被她从蝻痂血湖带出,捂在怀中一路随她浴血奋杀,早已染了她身体的血。凤凰之血的味道无论如何也褪不掉。
她探查到九十八层的时候,身上的灵力已经损耗太多,气血不足,脸色虚弱憔悴。她紧紧咬着牙,一丝也不肯松懈,再坚持一下,就能成功了。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不知不觉,银月如钩,遥挂天边。
藏书阁多年弃用,没有烛火。东南侧只有一扇窗,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漏下一缕浅白,那稀薄的光线落不到地上。藏书阁的黑仿佛要淹没一切。
火凤额上挂着冷汗,唇色变得惨白,她释放周身灵力寻找《天行策》已经数个时辰,眼看只剩下不到十个书架,一无所获。
她心中渐渐凉下去。
《天行策》难道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父君难道一早就知道她会再次打禁书的主意,所以特地藏在一个她发现不了的地方?可还有哪里比藏书阁更安全?
最后一个书架了。她几乎不抱希望,却还是释放灵力探查过去。
这时,一个银色的铁盒子忽然有所感知似的,自动弹了出来,从九十九层楼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若非她躲避及时,定要被砸个头破血流。
她捡起来一看,盒子里装得正是《天行策》,那书尝了她的一滴血,就像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兴奋地在盒子里撞来撞去,似乎想要下一秒就冲开盒子撞进她怀里。
火凤心中一喜,不顾此时身体虚弱,直接打开盒子将书抓在手里。
那书一瞬间如长出利齿一般,狠狠咬住她手掌,鲜血流出,竟一滴不剩的被书页吸收。这书像是饥渴了太久,此刻毫不避讳的嗜血为乐,益发邪门了。火凤微微睁大眸子,心脏怦怦直跳,心里骇了一跳。
许是《天行策》受她鲜血蛊惑自发弹出,启动了藏书阁里的机关,这时没了压制,藏书阁开始震荡,发出巨响。
她将书捏在掌中,任它吸食自己的鲜血,暂时安宁。
转身奔出藏书阁,朝密林深处疾驰而去。
藏书阁不能待了,她要找一个彻底没人的地方,开启《天行策》,施法结阵,做她要做的事。
这几百年来,她常待在英华殿中,不再像以前那般爱出去闯祸。
那日在长琴住处亲眼看见他搂着她的一个小婢女耳鬓厮磨,她心伤至极,却在心痛到极致的时候,一夜之间长大,她想,有些事她以前不懂,现在也该懂了。
比如,为何喜欢闯了祸心安理得的让长琴兜着,不是她娇蛮放纵,是她潜意识里就觉得长琴是自己的,他愿意替她受苦,愿意站出来保护她,她就感到心里温暖,踏实而幸福,因为她可以一次次的确定,长琴有多在乎她。
比如,她得知长琴为救她舍弃了自己一半仙元的时候,心就像被刀子割掉了一块,那种痛苦难以描述,却实实在在让她痛不欲生,只想着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替他补齐那损失的仙元。
又比如,当她无意中看见长琴对着她身边的一个不打眼的小婢女许下终生,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转身就走,以为烧掉一株枫树就能烧掉错付的情痴,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什么也挽回不了,就像一个得不到糖果,发飙赌气的孩子,横冲直撞,一颗心被摔碎了,她却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麻木不仁,躲在自己的英华殿里浑浑噩噩的烂醉在酒罐子里。
以为天一亮,酒醒了,发现是一场大梦,其实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手中的《天行策》喝饱了她的血,兴奋地发出暴烈地红光,似乎下一刻就要从她的手中飞脱出去,长琴用力抓紧了,举起一臂划了道口子,鲜血源源不断注入书页狂翻的禁书内,不消片刻,《天行策》再次安静了。
失血太多,火凤几乎站不稳,唇色发白,肌肤如堆了雪。
她在一个浓荫遮蔽的绿水谭边找了块光滑扁平的大石,坐在其上,《天行策》摊开在眼前。夜色入目,她的眸子如潭水,深邃幽黑。
她想起以前在人间看戏本时,被一句话刺痛了眼睛,无意识的念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长琴,我对你何尝不是如此啊......
如果时光倒回,我再也不要任性,不要骄纵,我要快快长大,要好好的和你说话,和你玩耍,我再不会闯祸,不会欺负你,不会让你为我受罪。
我要......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不负相逢,地久天长。
待一切结束......
她想到知了的脸,想到她趴在他怀里说的一句,“......我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不然不嫁。”
她闭上眼,唇边绽开一点笑意,低声叹道,“你们两情相悦,一切结束后,我定亲手准备十条街的嫁妆,祝你余生幸福圆满。”
她自嘲一笑,如今这身子......亲手准备嫁妆,是不可能了。
睁开眼,眼泪终究止不住,已别无所求,只要他活着,能幸福的活着,就把这条命赔给他吧。
《天行策》在她设下的法阵中,缓缓开启,一束红光长龙般直冲天穹,瞬间填满整座龙翔山。只是片刻,巨大的力量就让她承受不住,身体快要爆炸,她憋红了双眼,一咬牙,释放凤凰真身,声声长鸣响彻长空。那是凤凰一族临死前绝望而激昂的绝唱。
火神殿内,太子长琴听见这这啼鸣,手中的茶杯“砰”的被他生生捏碎,化成飞烟。
他猜到发生什么,五内俱焚,脸色大变,竟猛地俯身喷出口淤血,瞬间便化作流光飞向龙翔山密林,外袍没来得及穿,只一身纯白单衣穿过漫天凤凰血作的花雨。
衣袖里的手阵阵颤抖,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来迟了。
魏然重新进入山海梦境,也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