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儿妆（一百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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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扫过碧瓦。

仙娥拖着裙摆走过长廊，风吹树梢，到处都是静的。她落脚在门外，都没能惊动檐下一粒灰尘。

长琴斜靠在榻上，手中握一本泛黄古书，他迟迟没有翻页。

火凤屏住呼吸瞧他安静地侧脸，眉目轻敛，睫毛卷长，覆盖了一汪心事，脸色比书页还要憔悴。

她轻呼口气，正要推开门，就听身后一道稚嫩而雀跃的声音，“师尊，这会儿长琴上仙该不会睡了吧，我们要不要明早再来看他？”

火凤迅速隐身，下一秒就见到茵竹仙子自长廊转角跃入她眼帘，蹦蹦跳跳，像一只大白兔。身后跟着一位俊俏青年，那是孟章神尊。

孟章穿一身黛青长袍，头上斜插一根雕龙玉簪，瀑布般的黑发松松搭在肩上，眉眼温润，轮廓俊挺。

陌上美人，霁月清风。

修长的手径自推开虚掩的门，看向榻上离岸眉小憩的人，将一个玉瓷小瓶放到斜侧的案几，温声道，“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长琴搁下书，看向那温润莹白的小瓷瓶，见里面装这些淡金色的液体，道，“这是？”

“我炼的药，”孟章掀开茶杯，随口道，“吃了它，对你有好处。”

长琴一笑，也不问有什么样的好处，仰头将瓷瓶里的液体一股脑倒进嘴里，末了从袖子里摸出块白帕子，擦拭嘴角。

“苦的。”他皱着眉。

孟章低头喝茶。

茵竹想起自己还有些随身带着的蜜饯果子，忙道，“长琴上仙，我这里有蜜饯，要不要尝尝，很甜的哦。”

“你这丫头，嘴怎么那么馋。”长琴扫一眼她腰间那个装得鼓鼓的香囊，伸出了手，“拿来吧。”

“好嘞！”茵竹笑着，掏出一块放他手里，顺便也掏两块塞进自己嘴里，小小的嘴巴鼓鼓的，说话都不利索，“这是先前在凡间时，我央求了师尊好久，才买到手的呢。”

说话间，还不忘看看孟章，一抬眼，却见他也刚好看过来，视线在她鼓起的脸颊上扫过，她嚼了两下，有点不好意思的挤出一个笑容，又掏出一块蜜饯，递到孟章面前，口齿不清道，“师尊要吃吗？”

他的目光略在她手上一停，温声道，“你出去一下。”

“......不、不吃啊。”她有点懵。

孟章搁下茶杯，微笑抬头，“我们有点事要谈，你先出去玩，别走太远，”顿一顿，又道，“如果困了，就在隔壁客房睡一会儿，我自去寻你。”

“哦。”

茵竹垂着脑袋，出了门。

她每次随师尊来太子长琴的住处，最喜爱院子里那一片枫树，次次都流连不去。有次，孟章和长琴下棋下得太久，出来时天已黑透，发现茵竹一个人靠着棵枫树睡着，月色透过枫叶投下淡淡光影，她的睡颜显得格外安宁。孟章久久看着，心底竟生出温柔的静好。后来，再与长琴把酒长谈，他就记得提醒她，困了，就去隔壁睡。

天还没黑，无际的天边，晚霞氤氲。

足尖轻轻一点，身子腾上一株挨着墙壁生长的枫树，茵竹坐在树梢枝丫上，半躺着架起一条腿，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看风景，浑身舒畅。

没多久，身旁有些响动，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双缀着银链的红靴停在空中，视线往上，是红色的裙子，腰际挂着一把银质长鞭，茵竹眼珠子眨了眨，支起上半身，定睛看着来人，火凤？

这五百年来，茵竹几乎没怎么见过她，不知她因何故躲在英华殿，整日整日的埋在酒罐子里。好几次，茵竹偷偷溜出去找她，每次都还没碰到英华殿大门，就被师尊拎着后脖子拖回去。

“师尊，你为什么不准我去找火凤？”她有点恼。

“有些事，外人管不了。”

“什么事？”

“感情。”

那时候，茵竹年纪太轻，不懂师尊微蹙着眉说出的这两个字代表什么。

火凤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扯一片枫叶，捏在手上看了片刻，忽然扔掉叶子，踢了踢茵竹的小腿，“喂！”

“嗯？”茵竹扭头。

火凤视线移向院墙内，那一扇亮着灯火的窗，片刻后，收回视线，不知想了些什么，沉默一阵才闷闷开口，“他伤得如何？”

“谁？”茵竹微微睁大了眼。

“......算了。”

火凤闭上眼，倒回自己的树干，枕手闭目。

“你好奇怪，怎么又不说了？”

火凤抬头盯着一片枫叶发呆，片刻的沉默，只有风声穿过树梢，沙沙的轻响。

“我是说太子长琴，”火凤撇嘴，“那个家伙，伤的怎样？”

“嗐，你说他啊，”茵竹忍不住皱起眉，“他这次伤得太重，靠我师尊的灵药才吊着命。”

“......你说谁吊着命？”火凤坐起来。

“他的魂丝被黑衣厉鬼、就是那个叫什么燕陆的家伙抽出来，焦尾古琴立即就段成两截。他痛得站不稳，身体涌出的血把白衣染红，差点死在燕陆的手上。好在师尊一剑贯穿燕陆的后心，他才保住性命。不过，长琴上仙体内两根魂丝都没了，意味着......没剩几天了。”

火凤骤然站起来，枫叶簌簌晃动，“你胡说！”

太子长琴是谁，他不可能那么短命的。

茵竹见火凤的脸色着实难看，悄悄退后了半步远。不知不觉，晚霞已经沉下去，天边看不见一丝光。

天黑了。

火凤的身影像一张单薄的纸，秋风萧瑟，她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落入无尽的黑暗。

“我不准他死，”一阵钻心的疼直击心脏，她倔强的握紧了拳头，“他不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