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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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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乌云,落下雨点来,打湿了送葬的三人。

墓坑是崔尚书亲手掘挖,一铲又一铲。每一铲,都似在剜他的心。

坑挖好后,他不顾崔莹和喜儿阻拦,亲自跳入坑内,躺平好,试了试。

稍不平整处,他用手一点一点清理好。

雨点变成了雨丝,绵绵密密,落在挖墓人心上,滴在送葬人脸上,恰似无尽的眼泪与悲伤。

下葬。崔莹听话地捧上第一捧土,一点点撒到棺木上。她永远记得,送父亲走时,第一捧土是弟弟送的。她也想送,却挨了妈妈和亲戚骂。因为她是女儿,没有这个权力。

穿到华朝,她第一个送走的人,竟是相处不久却无比温暖的阿姨。

莹儿是阿姨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哪怕她崔莹只是身体的占有着,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除了责任,还有神圣的仪式感。

泪水似决堤的海,与越来越密的雨水,融合在一起。

“夫人,走好!”喜儿号啕大哭。哭声回荡,愈发显得凄凉。

墓碑不过是一块木牌,是由崔尚书亲自斫平的。

斫平后,他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亲自写上四句话:一度一轮回,一梦一繁华,一念一生人,一眼一沉沦。

然后,再一刀一刀地镌刻上。

这话曾是云氏与他定情时亲口吟出,如今一笔一笔写来,一字一字镌来,竟字字是血。

“竹儿,你先走。待来世,我们再续情缘。那一世,不再有灭门之祸,不再有分离之苦。你我,只有你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声声,一字字,与山川同悲,与风雨同泣。

崔莹感慨,无论何时,总有身不由己,总有生离死别。

阿姨一生短暂。选择这种死法,或许对她来说,也是值得的吧。

崔尚书拉过崔莹,更咽着说:“磕头,唤她一声‘阿母’。”

崔莹明白,阿姨活着不能正母亲之名,如今死了,自然要堂堂正正地被孩子唤一声“阿母”。

“阿母——”崔莹大声哭喊着,为原主莹儿唤。

喜儿怕姑娘哭晕过去,赶忙抹着泪,过来搀扶她。

崔尚书深情地扶过墓碑,眼泪又落下。

“妈妈——”崔莹心中默念着,为自己唤。

崔莹看着墓碑,悲哀地问:“阿耶,为什么不写上阿母的名字?”

崔尚书带她看每一座坟茔。这一片,除了新坟,共有二百余座,无不没有墓碑,全都不知名姓。

崔莹翻阅脑中读过的史书,大凡这般,都有不能立碑的缘由。或因叛乱,或因蒙冤……

“喜儿,你先到前面等着,我有话要跟姑娘说。”

喜儿退下,走远。

崔尚书就在云氏坟前,跟崔莹说起尘封的旧事。

“莹儿,有些事,你该知道了。”他长叹一声,指着一大片坟茔,缓缓说道:“他们跟你阿母一样,都姓云。”

崔莹约略猜到了,并不觉得意外。

崔尚书见女儿如此淡定,深喟不愧是云氏血脉。

“大华立国,幸赖五家,云、秦、崔、卢、郑。秦家长兵阵,崔家善理政,卢家出名士,郑家多钱财。

“唯有云家,低调神秘,似兼各家之长。更令人称奇又让人忌惮的是,云家每代人中,会出一个会梦谶的,可预测即将发生的事。”

崔尚书意味深长地慨叹道:“莹儿,你确定梦见过着火,阿姨投身火海?”

崔莹根本不知道,这是要命的秘术。在现代时,她多梦,却从未成真过。谁知穿到华朝,做梦竟成了秘术。这么梦下去,对普通事而言,倒可以防范于未然。若事关朝廷机密,乃至圣人心计,这无疑自寻死路。

崔莹惊出一身冷汗,不情愿地承认确定梦过,随即小心翼翼地求证:“阿耶,难道我……?”

崔尚书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极其郑重地叮嘱道:“莹儿切记,你会梦谶的事,万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否则,阿耶怕也护不住你。”

崔莹自然知道厉害,遂乖巧地答应了。

崔尚书犹不放心,让她当着云氏的坟发誓,以阿耶的性命起誓。

崔莹嘴上起誓,心里却另起一誓:愿阿耶平安长寿。

她觉得阿姨已死,尚书爹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抱谁的大腿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华朝,她还怎么活下去?

听女儿誓毕,崔尚书才放了心,继续讲下去:“推翻前朝,建立华朝,多次赖云氏梦谶秘术。立国之初,高祖论功行赏。因云家功劳最大,家主获封定山王,世袭罔替。经过几代圣人,到先帝时,已是国泰民安,大有繁华盛世之兆。

“后来风云乍起,先帝身体羸弱,朝政渐为皇后把持,大有废旧朝,立新朝之势。一时间,杀戮频发,满朝文武人心慌慌。云王爷,也就是你外祖父,以梦谶告先帝,求废皇后,正朝纲。先帝犹豫之际,皇后闻讯,先发制人,处死了云氏满门二百余口。唯有你阿母,历尽苦难,苟活了下来……”

往事历历,崔尚书每每忆起,无不椎心泣血。

崔莹熟读史书,恍然觉得,华朝的这一段历史,跟大唐女皇故事倒有几分相似。

“圣人登基,为何不为云氏平反?”崔莹愤然质问,忘了年龄的限制。

崔尚书沉浸往事,并未觉得异常。他抬头望望阴沉的天,双手接一捧绵密细雨,悲哀地说:“圣人是皇后的儿子,也惧怕云氏的梦谶之术。”

这答案,崔莹无语。

“走吧,天色渐晚,又下着雨。阿耶背你下山去,找一家农舍,先借住一宿。”

崔莹乖觉地爬上阿耶的背,搂紧他,冒着细雨,留着泪,朝山下走去。

一株合抱柏树后,立着两个头戴黑色纱帽的人。显然已站了好久,连身上都被打湿了。

“主人,当真舍得?”男声问。

听者没有回答,只凝望下山去的父女,待看不见人影了,方转过身去,失落地走向另一面山脚。

问话的快走几步,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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