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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将出城金保子有话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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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后,二祥子拉着骡子来到春生堂时,付振庭正一手拿着李先生买来的大油饼,一手端着豆腐汤又吃又喝。付振庭见牲口来了,急忙把手里的半个油饼使劲塞进嘴里,鼓着嘴,用手比划着把骡子顺过来,示意二祥子抬酒篓。然后二祥子就牵着骡子走出后院,在店前门等付振庭。付振庭穿好衣服,又在柜台拿了李先生准备的几盒药丸子出了店门,与二祥子一个前头拉骡子,一个后面跟脚,向东门走去。

就在经过金星馆后墙时,付振庭被金保子叫住了,这次金保子后面没有别人,她也没一惊一乍地喊。只说:“付二爷早呀。”付振庭仍怕她纠缠,脚步没停,说:“早,金老板早。”但金保子还是向前紧走了几步大声说:“付二爷,等一下,有两句话,我想让你再来时给我带点东西。”不得已,付振庭只得停下。

在离东门岗不远处,金保子略显凄然地小声说:“过分水岭后有股黑风,二爷可别着了凉。”付振庭的心一紧,这才注意到金保子两眼,并没有挑逗的眼神,神态也不轻佻。付振庭说:“谢过金老板。”就追着驮子向门岗走去。门岗哨兵看到了金保子与付振庭说话,看了看证件,就放行了。出城后,付振庭并没直接往东北方向走,而是与二祥子牵着骡子,回了东关马车店。付振庭不直接上路而回马车店,并不是故意以轻松无事来示敌,而是还要预备衣食干粮和家伙。到了马车店,二祥子打了一筲水饮骡子,付振庭就拆开药盒子,把一颗颗蜡封的药丸子,装进一个小布袋,再塞进褡裢。

这时,付振庭想起了刚才金保子说路上的黑风。江湖上的黑风,专指有目标的路劫者,可金保子不应该知道这一带的杆子和大帮。再一细想,可能是保安队或警备队的人,但保安队和警备队要是知道我这事,也不必等我上路再动手,在县城就办了。虽然没想出个头绪,但还得加点小心,自己带的东西太贵了,付振庭心里说。

就在付振庭拉着骡驮子上路不久,新民指导部卫生科、警备队特别任务科就开始了县城商铺逢双日的大检查。整个一上午,检查人员从东街到西街、东门、西门里外,对所有的商铺、药铺、饭铺、杂货铺、车马牛羊店,进行了梳篦式清查。对洋火、洋灯、棉花布匹、跌打损伤药无一不按进销账册清对;对住店人员从事何业,何处来,何时去的登记簿也须一一过眼。

当一行人查到保罗医院时,警备队特别科的人就在禁药登记册上发现了问题,一个特务叫来张宗禹医师,手指点戳着记录用药者代号,问怎么回事。张医师没法回答,只是诺诺地看着刘保富和井谷总务长。井谷过来一看,就有了怒意,也用手指使劲儿戳着册页上一列列毛笔行楷,转问刘保富怎么回事。刘保富就一时傻了眼。井谷见刘保富面色紧张呆滞,更加生气,大劲敲着名册,提高声音说:“这两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就在所有人都十分紧张的时候,刘保富却瞬间反应了过来。原来井谷问的不是那一列列匿名者,问的是“暑”字。由于张医师暑字写得松散,又是竖列草书,井谷就看成了“日、者”两个字。后面那些“暑甲、暑乙、暑丙”,在井谷眼里就变成了“日者甲”、“日者乙”。

刘保富急忙把井谷引到店堂一角的桌前坐下说:“井谷老师,井谷老师您听我解释,您听我解释。这是暑字,酷暑的暑字,并不是有辱大日本帝国的‘日者’”。刘保富边说边用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接着说,“老师您的汉学造诣精深,您当然知道中国自古至今都讲究避讳。暑者,通署,也就是官署、衙署、警署的署。今怀柔之县署,警署的上下各员,多是平南、平东之人,他们在剿共灭党,力推新民教化时与新民指导部和大日本友邦军队,互相提携,共创满中日共荣,颇有效劳。但这些人士,多无家眷,且不致力修身,时有寂寞,以致偶尔问柳于巷,且染不洁之疾。暗自寻医多不见效,而医院西药虽效,可必须登记,如果实名,必然传出,不但官仪扫地,更会影响新民教化之指导,所以患者命医师变通处置。医师无奈,为方便记忆和避讳,就以暑代署,标注甲乙以便区别,实无日者之意。”

井谷听着,听着,嘴角就微微有了笑意。他的笑是觉得汉语、汉字真是有意思,越想越有意思。想着,想着就忘了主题,站起来挥挥手,就往外走。其他人也不知道刘保富到底和井谷说了些啥,反正觉得井谷很高兴,大家也就跟高兴地去了。刘保富用小聪明,造成井谷马虎,以达到掩盖事实的做法,在中国北方民间称为“打马虎掩”。刘保富这个马虎掩打得很勉强,也就蒙蒙一时犯晕的井谷。其实,当时在场的一些汉奸都知道保罗和雪琴医院肯定在偷偷销售禁药。但多数人即使知道,也不去点破。何况也没啥直接证据,弄不好会得罪很多军政要员。

新民医疗问事处的一个人却不这么想。这人是个半瓶子医,投靠日本后,被安排在问事处,每月挣着八块钱的薪水,颇为自得。如果为了生存,安于现状,自得其所也可理解。但他不满足,还要积极立功,他没事就搜集自己职责以外的事,渐渐就发现了刘保富不大对劲,好像正在瞒着主子暗挣钱。由于职业关系,这人对禁药早有关注,近日他影影绰绰感觉到刘保富像是在倒卖磺胺颗粒。他很想去举报,但无实证,自己和警备队,新民会的上层也说不上话,后来想到了金保子。就在昨晚,他听一个打更的说,有人往城里驮酒,心里觉得不寻常,就去了金星馆。见到金保子,把这些天知道点点滴滴全说了,并请金保子向井谷总长汇报。

金保子一听,吓了一跳。这次她参与倒腾磺胺颗粒,不是为自己挣钱,好像也不是为刘保富,而是莫名其妙地帮了付二爷,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于是,金保子对来人说:“你一点证据都没有,我怎么去说?要是有据可凭,赶明可以代你去说,你要是立了功,升了官,得了奖可别忘了我,这功劳可得有我一半儿。”那人连说;“那自然,那自然。”金保子问他下一步行动,他说:“明天就去口外在那个奸商必经之路等货驮子。既然在怀柔地面不好搜,也没把握搜到物证,就在口外满洲国地面搜。琉璃庙的卡子,是满洲国热河省滦平县的收税卡,我就在那地儿,捅他一下子,不怕他不露馅。”金保子听后就说:“好,好,但你可得保密,走漏了风声可不得了。”

金保子知道,帮人帮到底,杀人杀到死的俗话。如果金保子不继续帮付振庭,自己早晚也会出事,现在帮他人也就是在救自己。第二天一大早,金保子就在金星馆附近等到了付振庭,告诉他路上有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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