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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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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琼斯带着十几支神经抑制剂钻进了黑bang与巨像之城交换物资的直升机。

直升机凌晨起飞,从北半球的都市越过海洋,跨越时区,来到了位于南半球沙漠的巨像之城,她看到了沙漠里的黄昏。

从高空俯瞰,若说阳光下其他城市投射在地面是内部稀疏而色调明亮的大圆,那么巨像之城投射出的则是一个实心黑点。

直升机盘旋几番落在巨像之城的外围,她走下直升机,仰望着高不见顶、还在继续攀高的巨大高楼,夕阳艰难地从仍在建设的顶部楼体缝隙挤出几缕光彩,远远地落在他们身后。她现在明白这里为什么会被叫做巨像之城了。

螺旋桨很快又转了起来,扬起她的头发和挡沙的围巾。她跟着全副武装的黑bang成员向黑洞洞的入口前进,心沉沉地落着。

“琼斯医生,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也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货物从底层传送到城市上部的具体过程她不清楚,但大致知道在第五层的某个方位。她套上一身崭新的白大褂,开始在逼仄狭小的空间中穿梭。

第一层也是最底层,挤满了刚从世界各地押送来的改造人,劣质酒水、可燃物燃烧、血、汗、排泄物等等各种味道混杂,照明靠通道里因为电压不稳定而闪烁的灯管和噼啪作响的火把。

改造人或愤恨或木然地目送她穿行,得益于她显眼的白色大褂和红十字袖标,想冲上前殴打她的人被同伴拦下。

“把我们像垃圾一样倒在这里发烂发臭,又何必假惺惺来施舍,我们不稀罕!”

“老弟老弟!别激动别激动,你好歹还有力气喊,也替那些躺着动不了的兄弟姐妹想想,有人治总比没有好,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看他们熬死吗?”

收治病患的地方位于通道的中央,方便两侧的人来往,只有一个女医生在忙碌,在用自己灵活的义手给病人扎针。看到竟然有新医生,惊喜的神情在她忧愁的面孔上点亮了一瞬,又喃喃自语除了改造人医生,没有哪个正常人医生会长久地留在这里,还是个女人。

道琼斯只能当作没有听见,问对方需要自己做什么,对方问她带了什么药品,有没有麻醉剂和神经抑制剂,说这里还有一个男医生,上去找合适的腿部义体了,要给一个病人做更换手术。

既然佩戴义体会有排斥反应,为什么还要更换义体呢,拆掉不行吗?刚问完道琼斯就意识到自己恐怕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碍于她提供了急需的药品,女医生忍住没有发火,耐心给了她解释。

已经沦落到失去人身自由,还要剥夺他们自如活动的自由吗?更何况义体的改造升级不可避免更换了周边的原生神经,所以无论佩戴还是拆卸,排斥反应总会存在。

男医生肋下夹着义体回来了,新的义体完好又陈旧。道琼斯从带冷藏效果的医药箱中取出药品帮他们打下手,给器械消毒,挂上仅剩不多的血袋。

手术并不避讳,没有更多的防护措施,病人昏睡过去任由医生拆装义体,自身的血液滴落在衬纸上,外部的血液流进身体。

更换只用了半个小时,一袋血刚好用完。这个病人显然没有家人,医生让病友招呼了两个人过来抬到铺位。器械拿去清洗,等下次使用,沾了血的棉球纱布床单等等收进一个专门的袋子,会有人定时收走运往垃圾焚烧处理的地方。

男医生洗了手,去下防护镜,摸出半支抽剩的烟从新点燃放进嘴里,这才闲下来打量审视忽然多出来的一个帮手。

“今天早上刚碰见一个跟我们很不一样的改造人,那浑身顶级的义体,一路不知道惹多少人羡慕嫉妒,但也没人敢在他跟前造次。这位正常人医生,你打哪儿来啊?带的药够你在这儿呆多久?”也不等道琼斯回话,自顾自地往下说,“算啦,有药就行,能呆几天都行,也是积了德了。”

道琼斯很快就有了到上层观察的机会,六层左右有个托儿所,收拢着一些受了改造的小孩子上学还有一些被遗弃的小孩。里面有个孩子病了有些时日,让她上去看看还有没有救。

城中每一层虽然低矮拥挤,但既然叫了城,实际也是连区成片、四通八达。没有地图,只有最外部楼层的大致轮廓。因为人越来越多,每个人可分配的空间越来越小,住户只有自己寻材找地隔出一块栖身之地。墙凿了洞铺一块板、上下搭个梯子,空间仿佛就能一直延伸下去。

一到三层还有正常人防暴警察巡视,维持秩序,搜查爆炸案的可疑分子,再向上,就完全是改造人的天地了。

尽管有良好的记忆能力和空间想象能力,道琼斯还是迷了几次路,转来转去转回原地,没找到继续往上的路。却也因此从无所事事的路人的聊天里听到简森的一点消息。

在这儿呆久了人也就麻木了,没有太阳,就没有任何的奔头,早和晚都是一个虚数。电子报刊里的新闻离他们非常遥远,没有新鲜事了,改造人联盟也许多少能激起一点波澜,但那些人也在巨像之城相当高的层次生活着。

“又来一个在这儿半天没摸着路的。”

“之前那男的一看就是要上去的,这女人我看是医生呢,我记得上面有个孩子病了,不给人指一指?”

“小孩儿都烧几天了,救也难救了。哎哎,看见那个屋子没,进去,有个门,过去才能上楼。”

两人给道琼斯指完路,趴在栏杆上接着说起改造人联盟,说认识谁在楼上为联盟工作,见过首领,觉得他不是说空话的人,对内尽力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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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居民的生活物资来源,对外也尽力争取改造人的权益。

通过一楼的医生病人,道琼斯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联盟首领的评价,大都支持此人的领导,也都认为前些日子的车站爆炸案属于正常人社会的栽赃诬陷。

最近该首领在和一些支持另创天地以改善改造人生活条件的政客商人接洽,从新设计新建一所沙漠绿洲想必不会完全出于人道主义,改造人联盟回以相应的利好,是双赢之举。

照简森之前所说,车站爆炸案背后是光照会捣鬼,那他们只会希望改造人迅速崩溃,而不会让改造人有翻盘的机会。对罔顾群众生命的组织来说,斩首恐怕是一个相当简单容易的选择。

道琼斯看了看表,夜中9时许。

托儿所不大,和能容纳两个改造人生活的铁皮屋子差不多面积,门口地面五颜六色的软垫在冷暗的白炽灯下显出黑色,随便摆了几个大玩具,有可以前后摇摆的木马和能爬上爬下的小滑梯。

一个女人靠滑梯坐着,身影一半在黑暗里,瞥到道琼斯的服装和臂膀上的红十字袖章猛然站起身。

屋子一眼看尽,最里侧是一张床,几个婴儿并排睡着,靠外的摇篮栏杆有些生锈,里面躺着的婴儿头上放着毛巾,都是正常人。

“只有你一个人照看他们吗?”

“轮班,把孩子们都哄睡着,另一个老师就回去了。”这位改造人女幼师把又被捂热的毛巾拿去浸冷水,看道琼斯取听诊器,才发现她并不是改造人,“你......好几天了,下面医生的药不对症,楼上诊所的药我们买不起也没有神经抑制剂可换,你快看看吧。”

不用翻医药箱,她的药明显不够。小孩子烧了这么多天,一针无济于事,就是药物充足一直治疗也难有所改善了。

见医生看了一眼药箱,张了张嘴但没说话,幼师就明白了,她反而变得平静下来,是一种终于得知结果的平静,因为哪种结果她都有所预料。她把孩子从摇篮里抱出来,冰凉的义手摸了摸孩子红扑扑的脸蛋,仍像平日哄觉时轻轻拍打孩子柔软脆弱的背。

“睡吧,睡吧,孩子.....梦里你会有和你一样的父母,你会无忧无虑长大,会看到太阳。”

道琼斯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幼师最终还是对她做出恳求,“医生,还是给他打一针吧,我知道你有退烧药,也知道不起作用,但我还是想听他哭一哭。”

午夜11时,道琼斯红着眼眶向第七层去了。身后婴儿感知到难受嘶声裂肺大哭,惊得屋里其他睡着的婴儿也开始哭泣,老师流着泪给怀中的孩子擦哭得皱成一团的小脸,他们已经送走五个孩子了。

第七层的地界相对很有秩序,人口密度减少,物资也就更丰富,是下面改造人都想去的地方。

楼上辟出了一段开阔地作为集市,地面清扫得干净,午夜还开的店铺只剩大排档,人多,不远还有人巡逻怕人喝醉了生事。

道琼斯转了一圈,看到了夹杂在住户之间的诊所、全天营业的药店、理发店、亮着灯的按摩店等等,却没有找到明显的楼梯上楼,就又回到开着灯的大排档附近,顺着巡查员看,见他和一守卫似的人聊天,这才注意到那儿有一部电梯。见巡查员看过来,她转身去了药店。

药店没人,门就那样开着,好像完全不怕有人偷。里屋有电视播放的声音,还夹杂着鼾声。她敲了敲玻璃柜台,鼾声停了。

“哟,新来的医生?买什么药?”

道琼斯报上几种常用抗生素的名字,也不一定买,主要问问价钱。比她自己的诊所定价要高三成,考虑运输渠道,也算合理,但放在城内就是居民难以负担的一笔花销。

巡逻的人跟来了,在附近盯着。想想楼下的孩子,她还是刷信用点买了一盒。

“刚看了六楼的小孩吧。”店主摸了药盒出来递给她,“要说不该浪费这钱,但怎么说也是条命,能熬过就活了,谁知道以后又遇上什么事儿呢。”

店主显然也看到门外走廊上的巡查员,让她把褂子脱了,太惹眼。

“老板,上面还能上去吗?”

“去不了了,上面都是联盟的工厂什么的。”

“那怎么留在七层?”

“下面的环境确实不好,你现在药箱里还有药,给你指条路,在下面义诊把药用完,钱要留着,再上来找人租店铺,隔壁诊所的医生就是这样。”

城里的正常人很少,大部分是接受过改造的儿童的父母,其余则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来此,能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城里不可或缺的职业,比如医生、护士、老师、电工等,但要自如活动有活干,不光得打点一番,平时也少不了被盘问,怕有奸细混进来。

巡查员跟着道琼斯下了六楼,耐心地等她把药给老师交代完,才招呼她过去。

走道里没人,药箱里还有八支神经抑制剂,她没去,要求上楼到人多的地方。幼师把孩子都哄睡了,擦了擦汗,跟她一起。

大排档的冷光只照亮了喝酒的人,电梯旁的守卫靠墙对着他们的方向抽烟。药箱打开,衣服口袋翻出,除了各种医疗用具,只有一部手机和一张信用卡。

“来这儿干什么?”

“治病救人。”

巡查员嘀咕了一句,脑子被门夹了,转而问道,“有人带没有?”

“什么意思?”

“得,那就这个数。”巡查员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千?!太多了吧。”

“好说,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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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支抑制剂换也行。”

“你这是在敲诈,抑制剂一支就能抵两千。”幼师愤愤不平。

“那就交钱,这样吧,看你来做好事,五千,让你们两个人上来。”

巡查员一直对着药箱瞟来瞟去,道琼斯把药箱背起来转到身后,脱下的白大褂理顺搭在臂弯,拉着幼师下楼。

“呸,几个月了,我还没听说有一个正常人不想上来的。”巡查员啐了口痰,准备要根烟抽,瞥见地上像是落了卡片,以为是信用卡就捡起来看。电梯口的守卫见同伴对着个小卡片瞧了半天,就喊他,“有美女让我也看看啊!”

是一张名片。

七层上不去也罢,搞到楼上的布局,算好坐标,趁夜深的时候瞬移到各处看看也不错。道琼斯这样想着,和幼师坐在托儿所门前随意地聊。幼师让她帮忙看着孩子们,自己去买一点平日根本不舍得吃的零嘴。

看看表,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看见幼师捧着一个小袋子回来,是一些外面非常廉价的零食。问怎么这么久,幼师不好意思地说一直在讨价还价。就谈起城里的物价,最便宜的是各种劣质烟酒,药和蔬菜水果最贵,还好粮食始终有供应也买得起。城里人口一直在增加,但也没有听说有谁饿死。

身旁的幼师其实年龄不大,只是二十多岁就像三十多岁,看她拿一片零食能在嘴里含很久,道琼斯只是象征性地捏了两片零食吃了,后悔自己来时没多背一个装满食品的大包。

巡查员又找来了,语气比刚才尊重的多,请道琼斯到楼上喝咖啡。

电梯把道琼斯带到建筑材料生产工厂的入口,入口已经有人等候,领她曲折穿过重重岗哨到楼层另一侧的电梯处继续往上,到了兵工厂。

兵工厂负责一些枪械子弹、手雷、无人机的制造和义体的改造,从厂区某个地段经过的时候她似乎闻到一股遗留的血腥味。

引导员引她经过红外报警器,走进一间值班室,屋里有几台电脑,一台显示监控画面,其他的黑屏待着机。一个人抱着臂,腿翘在桌子上半躺着,旁边桌子有两杯瓷杯盛的咖啡,其中一杯下边垫着名片。

“队长,人带到了。”

那位队长看到她后神色有些阴郁,也有明显的失望,但还是站了起来,“伽古拉先生早该说给我们请了医生的,不过您来的也正是时候,刚才换岗发现有两个士兵被击倒了,您要不先给看看还有没有救?”

伤员就在隔壁的房间躺着,利刃捅穿了胸,伤口做了止血但还在流,心跳已然微弱,她只有摇头。队长又请她看是什么武器造成的伤口,那只能把纱布取下,发现有一个伤口呈完整的平行四边形。这种刀刃相当特殊,恐怕只能特制。

队长想起口令变更的通知,通知里也说了今天有一位特殊的兄弟大驾光临。尽管他增加了守卫的数量,看来还是没能阻拦他见首领的步伐。过了他的管辖区,之后的事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他继续招待这位突然造访的非改造人女医生。

伽古拉先生是他们订购军火、义体还有相关零件的重要中间人,通过他拿到的货都很令人满意,也就和他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前些日子就收到他的消息说最近可能会有位医生来看看,请他们多担待,却没说是非改造人。

“琼斯医生都有什么打算?”

道琼斯喝了咖啡,略微想了想,笑起来,“既然上来了,就给各位兄弟姐妹简单做个体检吧。”

在兵工厂工作的工人和守卫里女性的数量屈指可数,她们也和道琼斯很不一样,多了金属的粗犷少了曾经的干净细腻。无论男女,这些人对于她一个非改造人还是有着明显的敌意,刚开始也不配合,在她大方的笑容和问话之下,态度慢慢有所好转。

几个女性她问的最多,关心她们的身体、心理、xing生活和感情的健康,也发现其中一位有了身孕,而这位女性无可奈何又坚决地选择了舍弃。

巧的是道琼斯听到一位男性的倾诉,说自己没忍住侵犯了他喜欢的女性,而那位女性并没有揭发他。如果被揭发,他不仅会被罚款还会被驱赶到下层。他向她道歉,她却没有给任何回应,问该怎么办。

“你确实该回去过每天只想着怎么吃饱的日子。滚。”道琼斯毫不吝啬给了一个白眼。

也许是因为道琼斯并不在此地长留,员工们也跟她宣泄了一些内心的不良情绪,不安、焦躁、混沌,她只能建议多和人交流、找一些书看看、多活动。阳光与新鲜空气在外面无处不在,在此地就是奢望。

总共检查了近两百号人,从早晨到傍晚。从谈话中她得知再经过一个工厂就是顶楼,是联盟的总部,也是生活条件最好的地方,员工中的一些骨干住在上面,包括那位怀了孕的女性。

以私密检查为由,道琼斯顺利地跟着病人直通最上层的居民区。踏出电梯的那一刻,她有点眩晕,身边的姐妹体贴地帮她抬手挡了眼,这才渐渐适应。

外面没亮灯,却有着橘色的光线。虽然还是隔不远就有士兵巡逻,但他们脸上显然少了些阴霾,见到有女人上来还吹声口哨打趣。

走道里能照到阳光的地方都放了盒子种着绿油油的菜,五金店门前或蹲或站着几个人在修冰箱,走道尽头的栏杆上卡着不少晾着衣服的杆子,上了楼梯还看到有卖冻鱼的。

到了地方,道琼斯拎着鱼,瞧屋主人拿起窗边的剪刀剪几颗长成的青菜,摘几个熟了的小番茄,两人说笑。忽然无人机嗡嗡飞过,几声枪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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