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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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还在下小雨，孟小玖换上新到的作战防护一体服，背上医疗箱，猫着腰跟上余秀荣带的一个班战士隐入了薄雾。他们要和另一个连队的连长做任务交接，护送上级向连山核电站派遣的调查小组。
研究所的所长高空坠落而亡，核电站内部调查认为是谋杀，凶手是电站的一名普通员工，并且对自己的间谍身份供认不讳，但案件涉及第二战线核心，还得由调查员代表师部再次审查定性。
秦所长的尸体是第二天清晨工作人员例行巡检的时候发现的。附近有摄像头，前一天晚上的记录显示秦所长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但那人在画面里只留下半个身子，穿着蓝色的工装。光凭视频无法判断秦所长是否被推下，从他身上检验不到他人的指纹或组织细胞。
蓝色工装，是核电站的人。秦所长跟电站的人接触不多，和站长关系不错，其他人员都是使用设备时的点头之交。而研究所的人员根据规定都穿白大褂，电站的人每套服装都有铭牌，也不会擅自外借。所内对秦所长的评价不错，他一心扑在研究上，致力早日破解辐射难题，所以基本排除所内人的作案嫌疑。
视频还有一条有用的信息，秦所长后来接过的烟。身上有烟的不多，战时的配给量一定，到了月底很多人的烟也都抽完了。好烟更少，除了会给领导，也会作为奖励发给员工。
站长在往常相同的时间回了单人宿舍休息，记录没有显示他再出生活区。
谢言的室友有说他那个点儿去巡检，有说那天晚上不是他的班，又有说和他一起回来，半道他又折返，总之都确认在案发时间段没见过他。
没有证据直接证明谢言是凶手，但所有证据又都指向他，而他本人干脆了断承认自己的间谍身份。
临时关押室看守的人换了。以示公正，余秀荣也是调查组的一员，孟小玖蹭着余秀荣的权限跟着进了屋，监视嫌犯的健康以防万一。
她发现这个人一点儿都不惊慌，几天的关押也没有让他的精神显得萎靡，审讯过程中神色始终保持着平静。
“这里没有站内的人，我再从头问你一遍，请你如实回答。是你杀了他吗？”
“他是被推下去的。”
“你什么时候渗透进来的。”
“当然是一开始。”
“他为什么会成为你的目标。”
“他离正确答案很近了。”
“你是说研究所最新的实验结论？”
“关键看人。”
孟小玖听得云里雾里，却注意到调查员高萍听到最后的答案皱起了眉。
“——谁杀了他？”
“不是我又是谁呢？”谢言放松了坐姿，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
审讯室安静下来，可能沉默了有一刻钟，高萍的视线一直落在谢言的手上。他招呼余秀荣到近前，耳语一番，让余秀荣去找秦所长遗物，并把找到的东西带到审讯室——换一间房，随便找，不用提前征得同意。
孟小玖跟着出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犯人一眼。
这人见她回头，竟然温温和和对她露了个笑，“注意安全。”
从遗物来看秦所长的死也很突然。笔记本上写的是这两天实验的结果，还有工作安排，其中一项是撰写报告，后面打了勾，应该是写了，但文本或是电子版都没有找到。
所长办公室如果从内部上锁，就必须要本人面部识别或者最高权限才能进入。楼道监控显示是个蓝色工装的人，他站在门口拧开了把手，通过刷脸。
余秀荣心里有点毛，这时就庆幸办公室里面没有监控，他和高萍相互看了一眼都暗自松了口气。
门把手上的生物信息很杂乱，提取后没有发现谢言的指纹。
谢言的个人物品找不到任何敌方的标识，又了解到市民撤退时电站人员也允许申请撤退，他是上来补缺的人员。他日常工作尽职尽责，得了上个月的表彰，被奖励了一包烟，他给室友一人分了一支，自己倒不常抽。
若说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别人都不愿意到户外，尽管有防护服。他倒没什么意见，同事在消杀处甚至碰到过他不穿防护回来，问他出去干什么，他说随便看看，看看外面变成了什么样。
“从背影看，你认识这个人吗？”
“当然。”
“在门把手留有指纹的人我们都排除了嫌疑。”
谢言看了名单，了然一笑。
高萍记下疑点，嫌疑人对站内的人员构成很熟悉。
“他是怎么进办公室的？”
“技术人员不知道，我更不知道。”
高萍强调，“这里没有别人。”
“你们相信我？”
“我们要为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负责。”
“从秦所的爱好里你们有发现么？”
高萍顿了顿，“我们还在整理。”
“可我说不会有证据。”谢言微微笑着，看他们的反应，“你们相信我吗？”
余秀荣始终紧锁着眉站在一旁，时刻保持警惕。高萍和他是视线交汇，沉思半晌，肃然而坐，缓缓点了头。
“那就把该带的东西都带走。”
调查员入驻连山核电站三天后返回，提交报告确认秦所长之死属于间谍活动，称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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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是普通员工被一时蒙蔽，认错态度良好，愿意为我提供有利信息，不建议将其处决。
孟小玖对谢言越发好奇，给他找了一件防护服，他却谢绝了，说留给电站需要的人。她问他不怕死么，他反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走入城区的街巷时，他让他们小心。如他所言，他们遭遇了一小股敌人。两边打照面猝不及防，一个战士被射中了小腿。其他人掩护着还击，伤员坐靠着墙，端枪对着谢言，警告他不要乱动，孟小玖蹲着给伤员包扎，也好心劝告谢言好好躲着。
谢言笑了笑谢过她的好意，侧身看着窗外，忽然笑意一收，“我大意了。”
目标不是他，是高萍。
谢言的手还在背后铐着，一头冲向街道对面。
突然冒出的敌人扣下扳机，却没想到半道冲出的人把他的目标撞开。高萍反应迅速，立刻举枪送偷袭者归西。
“谢言！”孟小玖震惊抬头，眼睁睁看着身边战士的子弹甚至没有追上他，而那颗对准高萍的子弹射穿了他的身体。
没有手支撑，谢言站起来的有些艰难。高萍掩护在他身前射击，呵斥他不要乱动。战斗很快结束，高萍再去扶他，却被他挣了一个踉跄。
“他要跑！”
“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几发子弹打在他脚后。
“谢言！你不想活了？！”
他站住了，转过身，略一用力，背后的手铐就裂开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不由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孟小玖跑到近前，看到金色的液体顺着他下垂的右手缓缓滴下，是她这半年来见过最明亮的颜色。
他温和的笑看得她有些愣，“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按往常的日子，现在该是初秋，下午五点的时候太阳开始西斜，仍是金灿灿、热烘烘的。下了课和室友去超市买根雪糕，趁着夏天的尾巴再享受享受冰爽与甜美。孟小玖打开医疗箱准备给谢言包扎，听余秀荣和高萍对表，五点一刻，又瞥到战友抱来一堆衣服生火，衣服还带着塑料包装，是些裙子，她就突然跑神了。
“小玖，看傻啦，好像都是今年新款呢，二楼仓库多的是呢，你别心疼。”战友拿起一袋衣服在她眼前晃晃，调侃她。
“我才不心疼。不过你们注意一下价格，太贵的指导员报销可是要挨骂。”
两个战友赶紧把剩下的衣服拿得离火堆远了些，拍拍灰，看看标签，老老实实回去找便宜衣服了。
孟小玖和其他人一起笑起来，也就收了心。她让谢言把上衣脱了，和处理战友的伤情一样，麻利迅速地清洁包扎以免人受凉，等收拾时注意到手上沾了金色的黏稠液体才猛得打了个冷颤。
谢言贴心地递了块布，“谢谢你孟小姐。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它会自己好。”屋里很安静，谢言说话也放低了声音，带点磁性，还带点笑意。
“那不行，我不会放下病人不管，还有喊我小玖就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布擦手，然后侧了点身子，把手伸到火边烤。手不冷了，忽然看到身边有星星点点金色散在空中，又很快消失不见，仿佛是盯着火久了产生的幻觉。她不免惊奇，四处寻找，发现擦完手随意放在脚边的那块布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扭头去看谢言，刚好和他视线撞上，他还是那样朝她笑笑，她本来挺多疑问想问他，这下又憋着说不出口了。
落脚点距余秀荣连队驻地直径不过一公里，但高萍选择就近停下。谢言主动暴露身份的那一刻，他瞬间就想起了秦所的爱好，看科幻小说。他给了谢言回应，但对下一步该如何做脑子里是一团乱麻。
高萍走到楼梯口，手里夹着根烟，冲余秀荣招招手。
余秀荣接了烟借了火，吸了一口，有些揶揄，“这烟现在可买不到，师长都没得抽。”
“看不出来你也是老烟枪了，还是过年家里探亲带的。”
楼道狭窄，也很黑，只有烟头的丁点儿火光，俩人一上一下坐在楼梯上，高萍不说话，余秀荣就等他说。
高萍把一支烟抽完，“......老余，你不害怕？”
余秀荣抖抖烟灰，笑了笑，“怕什么，你看他们怕么？”
“还是你们心理素质好啊，小玖也不害怕。”
“你可别小看小玖，女同志比我们都坚强，半年了，也是我们连队的又一精神支柱。”
“另一个是你？”高萍笑起来，放松了许多，“你也不谦虚。”
余秀荣坐在高萍上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怕什么？我的态度已经在这儿了。”
“你信他？”
“我不确定，他毕竟救了你。你还知道什么内情？”
“除了秦所长，恐怕还有不少人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很早就开始渗透了，只不过我们之前不能确定......还是我们日子过得太安稳，对自己的要求太低，也就漏洞百出。”
“那你信他么？”
高萍反问：“他为什么帮我们？”
“你看你搞情报的总想着和别人换，不要那么狭隘嘛。再给我一根儿烟，我告诉你。”
高萍索性把剩的都塞给了余秀荣，他查了查个数，满意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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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为了赢得我们的战争。
两个管事的不在，有外人，楼上也没人说话，或站或坐，闭目养神或者端枪警戒。孟小玖不困，就对着火堆发呆，看的久了眼睛发酸，视线就挪到旁边摞的几件未拆封的衣服上。想起有件淡绿色的裙子，她还想摸摸呢，可惜了。
孟小玖又拾起了那块布，瞄了一眼谢言，他独自坐着，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盹。刚才路上指导员把她拉到了队伍前边，交给她一个小任务，让她试着和谢言聊聊。
这哪儿行啊，我不敢。
哎，你可是医生呢，和那么多人打交道，怎么这个就怵了。放心，我们都帮你看着呢。
思来想去，她不是真害怕，不好意思占的成分更多些。她不好意思什么呢，连队里又不是没有帅哥，还能歌善舞的。她天天跟一群大男人混，战友们各式各样的性格，不过几面，谢言很独特。
在前线是要见血的，无论男人女人都会沾点儿戾气，谢言没有，和和气气的，笑起来挺让人舒心，不免让人放下戒备。她看过科幻片，里面外星人都挺丑的，而且很邪恶，谢言怎么长这样呢。
孟小玖心底的好奇终是按捺不住，小心凑到谢言身边，轻轻推推他，“你睡着么？”
谢言抬起头，小声回答，“没有，我在偷听你们指导员和高科长说话。”
“你能听见！”那指导员交代的事他不也就知道了！
谢言忍不住笑，对她眨眨眼，“骗你的。”
她一时无语，不接这茬儿，“你......真是外星人？”
“很多外星文明都会拟态。”
一想到会有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变成人的模样在他们周围活动，孟小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谢言及时制止了她的无端联想，“你放心，他们来到地面的人不多。”
“他们？什么意思？”
“你们要对抗的不是a国，而是一个外星文明。”
“那你呢，你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你又从哪儿来，只有你一个人么？”
“我从另一个星系来，是的，只有我自己。”
孟小玖不说话了，开始用她为数不多的天文和科幻知识猜测，“可是如果有外星文明要入侵，我们的卫星探测器什么肯定能监测到吧。”
“那不就晚了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看人还比较准，希望你们值得。”
“可你只有一个人啊。”
“你们不是有很多人么。”
寒气慢慢上来了，有着裂痕的玻璃窗起了层雾，屋里还残留着自热饭菜的香气。
余秀荣在讲回连队后的注意事项，强调保密，后续工作由高萍完成，他们只需要把谢言当作普通人类，仍旧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情报工作自有系统，高萍向师部递交一份报告就能解除对谢言的调查，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注意，明面的文书还是定调谢言犯了间谍罪。之后高萍就返回后方，对已有情报进行整理，找最直接的渠道把报告递上去。
谢言表示会和高萍一起，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孟小玖得知谢言不会留下后有些失落，“那你还会回来吗？和我们一起。”
谢言愣了一下，笑起来，“你想让我回来啊，好啊。”
孟小玖眼睛又亮起来，看正事已经讲完，就到余秀荣跟前说了几句悄悄话，余秀荣听了直笑，还说就知道她忍不住，喊了生火的战士之一陪她。
她是要去二楼仓库找那条绿裙子。战友让她拿着手电，自己钻到灰尘里去扒。她借着手电的光看了裙子的全貌，是吊带裙，整体修饰不多，肩带缀了几颗珠子，刚刚好。就是翻出来的几条没她的尺码。
仓库里还有不少其他样式，对比之下她还是喜欢这条绿的。又到一楼去找，终于找到一条码式对上，可仔细一看外面的纱被划破了一道。战友让她喜欢就拿着，回去让连长补，连长家纺织厂的，那可是从小熏陶。
他们在楼下也找到了店主的收款码，如果店内没有，他们可以根据店铺位置申请查询店主信息，再将使用物资产生的费用转交。很多还活着的收款人收到来源某部队后勤保障部门的钱款时会自发退还一部分，当作折扣聊表心意，退还的费用也会返给产生费用的前线连队。
“指导员，裙子的钱我自己出。”
余秀荣也不忤她的意，看了看腕表上的日期，“那——借这个机会，我们凑钱再送你一条怎么样？我看快到你的生日了。”
气氛不再沉闷，战友们纷纷拍手附和，说给小玖送两条都乐意。
她心里暖暖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使劲儿点点头。
战友下去把刚才挑的其他样式的裙子抱上来，一条大红色的裙子获得一致通过，她直说都跟她妈妈一样的审美，只想让她穿红的。
鲜亮嘛，天天穿的看的都是灰的，换换心情。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小玖穿。
“我们的力量虽然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父亲常这样说。”高萍心里有了谱，也做起别人的思想工作。他朝余秀荣要烟，余秀荣还不给他，得他伸手抢，“人要往前看。”
孟小玖笑着笑着，呆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