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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0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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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四年的时光一晃眼过去,她们三人都一同毕业了。

栾夏的本科其实只有三年,本来是比阮杏子和丁月竹早一年毕业。但中间有一年,因为栾梦要动心脏移植手术,栾夏也不得不被迫gapyear一年,陪她先去美国动手术休养。

阮杏子和丁月竹都为栾夏感到不值,栾夏却也不甚在意,至少栾梦的移植手术非常成功,意味着她终于能和栾梦彻底解绑,毕业之后也不用寸步不离地守着栾梦,总算能有自己的安排和计划。

而排在她计划表的第一项,自然就是要去赴她们三人的“四年之约”。

时隔四年,她们终于又能在汐南重聚了。

还是在她们四年各奔东西前的那家店,丁月竹把准备好的剧本往桌上正中央一拍,就问她们:“开干吗?”

她们异口同声:“干!”

那个时候,她们真是年轻,有一腔热血和使不完的劲道。

真正想要做一出面向市场的商业化戏剧,有无数的困难在等着她们解决。选角、找剧场、排巡演计划表,光这几件事就耗费了她们大半年的精力。

而为了谈投资,她们经常要去热脸贴投资人冷屁股,准备好各种资料,对着他们认认真真介绍一通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往往还是会被“一票否决”。

阮杏子很想利用阮家的人脉来走点捷径拉投资,却被丁月竹制止。她珍惜她的朋友,所以也不愿因为自己的戏就让朋友的父母去欠人情债。

最终,她们还是成功拉到了几笔投资,丁月竹又搭了点自己的版权费进去,好歹还是能勉强维持支出,把戏顺利排下来了。

首演的日期敲定在十二月,她们先在汐南演了一场,大获好评,让她们都对这部新戏更有信心了。

在汐南公演了一周之后,她们按计划来到第二个城市,远桥市。

这个城市不像汐南那么繁华,人们也都没有什么看话剧的习惯。他们来这边公演的原因,只是因为其中一位投资人刚好在远桥新开了个剧院,一下还请不到什么剧团,需要她们过来先热热场。出于对戏剧的情怀,投资人自掏腰包,免费邀请他的父老乡亲们看了首演。

她们当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在哪里演都是演,就按着和剧院敲好的日期,登台首演了。

《绝对零度》是一出女性题材的话剧,关注的是家暴和当今女性的处境。栾夏扮演绝望的家庭主妇钟姿丽,在被老公简惑出轨背叛,被简惑一次次家暴后仍受之威胁,无法与他离婚。

在她绝望之际,她遇到了男主角姚子樯,被姚子樯救赎。在姚子樯的拯救与鼓舞下,她终于决心自立自强,用尽一切方法和简惑离婚,重获新生。

这本来是个很振奋人心的戏,丁月竹坚持要全国巡演的原因,正是因为在她小时候,她在她生活的小镇里,目睹过太多被家暴而不敢声张的女性。正是因为这种目睹一切却又无法拯救她们的痛苦,才迫使她写出了这个剧本,想让更多人来关注当今女性的生存困境。

但她们万万意想不到的是,在远桥登台演出时,栾夏扮演的钟姿丽却引起了观众的愤慨。

有人喝倒彩,有人辱骂,有人甚至把矿泉水瓶猛掷向栾夏。

他们把钟姿丽和姚子樯的感情都视为钟姿丽的出轨和背叛,把钟姿丽视为无耻的□□,又将对钟姿丽的痛恨通通发泄在栾夏身上,挥舞着拳头向栾夏破口大骂:“婊|子|下台!婊|子|下台!婊|子下台!”

演员们都没见过这种阵仗,即便是处事冷静的栾夏也呆愣在台上。

无数的水瓶劈头盖脸地砸向她,但所有□□所受的疼痛,都比不上她心里的刺痛。

丁月竹顶着震耳欲聋的唾骂声上了台,想要解释几句,他们却充耳不闻,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四个刺耳的字眼:“婊|子|下台!”

迫于无奈,丁月竹只能护着他们下了台,演出就这样被迫结束了。

她们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谁知却只是一个灾难的开端。

当天剧场的乱象被一个无良的记者拍到,添油加醋一通报道,说《绝对零度》是宣扬“出轨无罪”的歪理戏,引起了正义观众们的公愤,痛批这种歪理戏传达了不正当的价值观,就不该被写出来。

网上的吃瓜群众不明所以,在根本不了解《绝对零度》讲了什么的情况下,无脑附和记者的说法,大肆辱骂甚至人肉丁月竹和剧组的演员们。

所有人都被卷入这场风波里,但丁月竹的痛苦和压力是首当其冲的。除了栾夏,她受到的人身攻击是最多的。而看栾夏被人辱骂,令她比栾夏更痛彻心扉。

与此同时,后面的巡演都迫于舆论一并取消了,她们还将面临巨额亏损带来的压力。

盛予明掌心暖热的温度源源不断传到她手里,可回忆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却还是觉得刺骨的寒冷。

被盛予明抽开心闸,她也没想到积郁的倾诉欲会这样汹汹而至,将她脆弱的伤痕毫无保留地揭给他看:“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让自己活下来的呢?”

“我把手机扔掉,也不敢再踏出家门一步,我也在那个时候学会了喝酒,我以前酒量一直很差劲的。”

“可是我想起来还是会很后悔,我那个时候只关注我自己的感受,我从来没考虑过月竹。”泪水再度模糊她的视线,“你说我不用自己一个人抗,但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抗,是月竹她在替我抗。她去找人帮忙压舆论,她一个人去挨投资商的骂,一个人去处理那些寄给我们的恶意快递。她也口口声声和我们说没事,但其实她早就崩溃了。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她就不会……”

“我们在酒店里发现月竹的时候,在那个昏暗狭小的浴室,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浴缸里,很像《哈姆雷特》的奥菲利亚。”

她喃喃,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自己:“她走之前到底想了什么呢?她为什么什么话都没给我留?割腕得多疼啊,她怎么会那么傻呢?”

“她妈妈来找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该怎么解释给伯母听呢,难道我要告诉她,是她女儿最爱的话剧杀死了她吗?我只能看着她在我面前无助地流泪,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给她办完葬礼之后,我和杏子找尽我们一切能找的人脉,一点点把那些舆论降下去,也把《绝对零度》这四个字彻底在网络上抹去。我们想让她清清白白地走,这是我们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可这件事对她来说有多残忍啊,我们就让她的第一部正式导演的作品,也是最后一部作品,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相遇的那一天,你不是在车上问我,我为什么不演戏了么?”积压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让她潸然泪下,“因为从月竹离开我的那天起,我已经不相信我演的那些东西了。戏都是假的,在我真实的生活里,善良的人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而我的观众,从始至终也没有懂过我演的东西。”

“两年前,我是这样绝望又后悔,我既绝望于月竹的死,又后悔于我选择成为一名演员。如果我们都选择另外一条路,我们本都可以拥有很好的未来。”

“我当时站在远桥的那座毁了她的剧院前,好想一把火烧了它,可我最后还是下不去手。我指着它破口大骂,我对着它赌咒发誓,我说我栾夏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剧场,再也不会为不值得的人登场演戏。我咒它一辈子都空空落落的,我咒它再也等不到哪个好剧团来它这里登场演戏。”

“盛予明,”漫天星辰下,她高举起手,张开手掌,好似要触碰那些几亿光年之外的星星,但其实是根本摸不着的,“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多幸运的小朋友?梦想就像星星,我只能仰望,伸手一摸却都是空的。我们不像你一样走运,直到最后,我们都没能摘到属于我们的星星。”

他无言地看着她,因为她话语里流露的残酷现实,感同身受着她当年所承受的痛苦,脸颊的肌肉也因为这份痛苦轻微抽搐。

她没渴望他能帮她消解这份沉重的痛苦,将他当成倾诉对象,说出来她已经好多了。

正想从他的掌心里抽离时,他却更紧地攥住她不放:“我不知道姐姐曾经历过这样的事,让你这样违背你的誓言重返剧场,很抱歉。”

“但既然你真的这么痛苦,那不如就放弃吧。我们回去就签解约协议,明天你就能离开剧场。”他直视她的眼睛,“这样可以么,姐姐?”

栾夏愕然,脱口就想说“不”。

“不愿意是么?”盛予明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答案,替她回答,“就算这么痛苦、这么煎熬、这么绝望,就算曾经赌咒发誓再也不要回来,可直到现在为止的这一秒,你其实仍旧不想放弃,对么”

“既然现在还不想放弃,那你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坚持了。”他俯身拉她入怀,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如果你选择坚持,那我就陪着你一起坚持,直到帮你摘到属于你的星星。”

栾夏不可置信她听到了什么,僵在他怀中,怔然地微张着唇。

在暗寂的夜色里,他的笑容有别样的恬淡:“痛苦和煎熬总是在所难免的,就像不管戏里戏外,总会有人质疑我们,有人误解我们,甚至诋毁我们。”

“但也总有人支持我们,理解我们,思我们所思,想我们所想,因为我们在剧场的快乐而感到同样的快乐,因为我们在剧场的忧伤感到同样的忧伤。”他字字如春雨,润物细无声,“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些能真正理解你的人。”

“演下去吧,姐姐,”他眼波柔和,但又坚毅而不可撼动,“也许总有一天,我们是会放弃的,但绝对不是在今天。”

栾夏沉甸甸的心忽然变得轻盈,就像一罐被他撬开了拉环的碳酸饮料,气泡咕噜咕噜地从她心底冒出来,却让她由衷地如释重负。

她清晰地听见,风在吹拂他被海水打湿的头发,水珠一滴一滴坠入砂砾,但盖不过他们心跳的。她摘不到的星星倒映在粼粼的海面上,他们也被星光月华温柔地拥覆。

她生平第一次放纵她的软弱,贪恋他给予的温暖,逾越她不该逾越的界限。

环抱住盛予明宽阔的肩膀,她终于不需要再顾忌什么,纵情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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