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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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大儿媳宫芸娘这两天格外紧张。
半年前她公婆召集了小辈,说今年就想拿出手里一部分铺子给孩子们分分。
这可是罕见,为何?因着汴京城里讲究四世同堂阖家安宁,非得是长辈故去不会轻易分家。
做小辈的若是不得长辈欢心又没有丰厚嫁妆,那就且熬着吧,只能指望着公中的月例银子过活。
镇国公家大儿媳便是这样,她夫君不得父母喜欢,她娘家又只是个清贵的翰林人家陪嫁很少,是以过日子全靠她左右操持,时日久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才女也便成了核账管家的一把好手。
这也是无可奈何。
府里二房惯会掐尖卖好,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哄着二老,老三呢又是幺儿,是老两口的命根子,自然这两房都私下里没少从公婆手里拿补贴。
只有她的夫君,人又厚道,嘴又笨,这些年都老老实实按着公中的份例过日子。
原想着也就只能等自己丈夫袭爵时才能分家,没想到公婆说要分几个铺子下去?
宫芸娘喜出望外:这日子忽然就有了盼头!
虽然这怎么分还是要看公婆的意思,可隐约总有了希望不是么?像是沙漠中艰难跋涉的旅人忽然被告知前方有溪流一样。
于是芸娘这半年便拿出了吃奶的劲讨好公婆:公公喜欢吃丰乐楼外带的红豆沙酥饼,她就命小厮一大早就排队候着等第一笼才出炉的热乎酥饼;婆母腿伤不大走得动路,她就连夜缝制貂绒锦缎的护膝送过去。
总而言之一切要以公婆高兴为准。
果然这些日子公婆格外开心,芸娘也觉分产有望。
这两天她又有了个新点子:侯爷寿辰上有个花雕震惊京城,若是她给即将过寿的婆母安排上,那岂不是正好?
是以她巴巴儿驱车去寻花满蹊拿重金排到了前面,最终得到了花满蹊承诺的订单。
即使这样芸娘也不松懈,立即与花满蹊的掌柜商议怎么才能让婆母更满意更高兴:“婆母属猴,不若用花雕做个猴?”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小娘子双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花满蹊那位美貌的掌柜苏莺莺有些诧异瞧了她一眼,随后镇定道:“这猴子总归是活泼机灵,放在正堂来庆贺老人生辰,只怕让人觉得不大稳重。”
也是,芸娘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思维的确有些太跳脱些,她又问:“婆母喜欢烧香拜佛,要么做个菩萨样子?”
莺莺摇头:“菩萨法身不好雕塑,而且总有些大不敬之意。”
那可怎么是好?若不是还牢记着礼仪管束,芸娘几乎恨不得塑漫天神佛来给婆母拜寿。
那个小娘子瞧她的目光颇有些怪异,似乎她是个疯婆子一般,芸娘舔舔嘴唇。
就在这时听那个老板娘提议:“不若以仙鹤展翅为主,仙桃四散庭院,疏落有致,如此可好?”
芸娘一听大大的欢喜:“好!这个好!”
又再三叮嘱小娘子:“您可千万记得要帮我做到最好。”
才出了店铺门。
等她走后含蕊便撇撇嘴:“瞧着,成了婚的女人少不了有人会变得疯疯癫癫的,我娘还不信。”
绿儿也在旁托腮:“这人可真是待婆母孝顺,或许是奶娘说过的孝顺儿媳。”
莺莺摇头,拿起一枝月见草编织起来:“还是先干活,莫要议论客人。”
等到了寿筵前十天芸娘便早早将莺莺请到了府上,叫她先搭建框架。
为了给老夫人一个意外之喜,那框架都拿稻草盖铺着,以免被人瞧出端倪来。
等寿筵前一天,芸娘更是早早派管事将莺莺一行人接到府上,请她们制作花枝。
镇国公府上正一派热火朝天,到处是穿行的奴仆和婢女,挂灯笼的挂灯笼,结彩绸的结彩绸,一会管事领着戏班子从她们身后路过。
四处热热闹闹,无人注意她们这边,绿儿小声“哼”了一声:“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她这几天从府上的丫鬟闲聊中得知这位妇人对婆母这般孝敬是因着婆母或许要分资产。
含蕊也坚定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我可绝不成婚,否则遭人唾弃多不划算。”
莺莺拿花枝轻轻拍打了她们一下:“可莫要非议他人,未知全貌岂能妄作定论?”
她当初为了拿到二房的份例和嫁妆银跟苏家斗智斗勇,落在旁观者眼里或许也要评价她“心机深重,孝顺是假拿钱是真”,可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自己的难处。
何况高门大户多龃龉,谁也说不清,譬如这镇国公府上,表面看上去是大儿媳芸娘为了分财产才孝顺公婆,可实际上她这几天冷眼瞧着经过堂前的府上二房和三房仆从都要比大房仆从衣饰打扮亮眼贵重些,而府上居然能有仆从大摇大摆说大夫人的坏话,那显然是有人默许的。
可见大房的日子并不好过,大夫人也不并不得她公婆欢心。
莺莺摇摇头:愿自己辛苦做的这场花雕能帮大夫人一把。
花雕已经初现成果:
最中间一对仙鹤昂首展翅,雪白的素馨花做仙鹤身体,深棕色的水烛花做黑色下垂如扫帚的尾羽,大红色彼岸花做红顶,似乎能听得见它们鹤唳一样。
而周围庭院散落着几个大小不一的仙桃,仙桃以粉红色的矮雪轮做成,淡粉色的五瓣花聚成伞状花序,挨挨挤挤好不热闹。
而莺莺居然还以颜色深浅点缀在寿桃周围,她修剪得层层叠叠,看上去格外招人稀罕。
莺莺带着几个人忙到晚上直到夕阳落山时才将这些花雕都完成。看着花雕完成几个小娘子都欢喜起来,莺莺伸了个懒腰:“明儿早起过来掀开上面的稻草便是。”而后几个人七手八脚将稻草盖子都搭到脚手架上。
她们收拾起了东西刚准备下脚手架,就听得一阵激扬的声音:“什么?!你再说一遍!”
听声音是芸娘。
莺莺几人忙往下跳,预备赶紧离开。
可是还没来得及爬下脚手架,就见夜色中一个身影风风火火过来,手里还揪着一个人。
两人来到脚手架下,稻草席铺开遮住了三人,让芸娘没看清下面有人。
此时夜色已经笼罩,中堂也没有任何仆从。
“爹娘都已经私下里将值钱的铺子都给那两房分了?”芸娘气得压低声音骂:“说起来一样的儿女,为何你总像是后娘养的一样?!”
莺莺暗暗叫苦,谁知道无意间知道了别人家的家私隐秘,这时候再下去就正好撞到两人身上,反惹得彼此尴尬,是以她忙咳嗽一声,示意有人在这里。
而后悄悄晃晃绿儿和含蕊衣袖,示意她们咳嗽,那两人也吓得小脸煞白,忙咳嗽应和,示意这里有人。
芸娘和大老爷又匆匆走了过去。
听见他们脚步走远,莺莺才松了口气,从脚手架上爬下来。
被芸娘指责的是镇国公大老爷,他被妻子扯到另一处院落,大老爷颇有些不满:“给就给了。你看你这个人,就是斤斤计较!牙尖嘴利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芸娘像是被针扎到了一般,声音立即尖锐起来:“我斤斤计较?”
大老爷耐心劝慰妻子:“父母的钱财愿意给谁便给谁,好儿不争爷田地,好女不论爷嫁妆,我们大房不计较这个。”
说着便要拍拍芸娘肩膀。
芸娘往后一缩,躲开他手臂,随后冷笑:“好笑,那他们几房要了田地家产,莫非就不是好儿好女了?”
或许他很少放下身段哄媳妇,大老爷有些不耐烦起来:“爹娘定好的事情,我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芸娘的声音又充满了希望:“可以啊,我们去族老那里询问、请舅家和几位叔父出面、对了!还有几位叔公,他们几个老人家主持公正,难道能亏待了我家?”
“行了你!”大老爷的声音暗含警告,“这事情不能闹出去!闹出去我们全家都丢人现眼!难道要京城里所有人都来瞧我们府上的笑话吗?”
芸娘不服气:“公婆他们偏疼其余几房冷落本该袭爵的长房,笑话也是他们的!”
她越说越来气:“别的府上都是将资产大头留给袭爵的长子,你们家倒好,几下散给几位旁支!这么下去,你们国公府上还拿什么传承下去?”
大老爷似乎也被她说得沮丧起来:“府上不还有些资产吗?怎么样我们也都是有吃有喝……”
芸娘还待要反驳,就听大老爷道:
“再说了,当年的你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读书吟诗都使得,如今却满口铜臭,只口口声声谈钱,这可与当年的才女大相径庭。”
夜色下看不清这个男人的神情,可是清清楚楚听得见他语气里的不耐、嫌弃、厌憎。
芸娘往后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夫君。
大老爷不知妻子的变化,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也太精打细算了,活像个商户女……”
忽然就听得一声冷笑:“你可真清高啊!”
芸娘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委屈忽然都爆发了出来:“这些年都说我精打细算,可是这是为何呢?还不是为着多拿二两银钱出来,家里里里外外都要钱!”
“你是未来的镇国公,还需要举止端方为诸人表率:是以宗族里穷困的我们大房要救济,孤弱的我们要相帮,要科举的我们要出盘缠。说起来这些年支绌许多,我都几乎白了头发,你却反过来嘲笑我市侩?”
大老爷没想过妻子反应这么剧烈,他赔笑:“是我说急了些。”
芸娘却置若罔闻:“你呢,一点心都不操!每次我指责你爹娘偏心你只说爹娘不是这样的人,是我疑神疑鬼,可我愿意做这样疑神疑鬼的人吗?还不是爹娘偏心太过了些!”
“我们就用着月例银子也行,大人们受些委屈也便罢了,可孩子呢?二房的孩子得了公公亲自举荐去宫里给小皇子做伴读,三房嫁女婆母拿出私房银子给她十里红妆。都是一个祖父祖母,为何我们大房的孩子就要被这般不公平对待?”
大老爷被骂得哑口无言。
芸娘气得哭:“明儿找诸人主持公道这事情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反正我是做定了!”
大老爷虽然愿意小心哄着她,可是涉及大事却绝不松口:“不许!明日不许搅了娘的寿筵!否则我们便和离!”
说罢便甩袖而去。
芸娘一时脚软,蹲在地上,终于无力崩溃大哭起来。
原来公婆放出消息只不过是在吊着自己尽孝罢了。
可明明之前没有分财产消息之前她也最孝顺!
凭什么他们阖家将她当作傻瓜一样戏耍?
芸娘哭啊哭,心里涌满悲伤和愤怒失落。
就让她们来看吧!她不在乎了!反正她们已经这些天都在背后嘲笑她了!
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鼻涕从鼻子里冒出来,她都浑不在意,胡乱抹一下,预备抹在衣袖上。
谁知抬起头就见眼前递过来一方帕子。
作者有话说:
矮雪轮花语:忍耐
今天就这些啦,因为这两天发烧没法多更,抱歉。